第68节

  也,见不到她了。【】

  今年,无疑是最冷的一年。

  三十余年未落过雪的王都,连降了三日大雪,世界俨然成了白色,掩住了所有的过往。

  史书有记:秦王君鬼谷纵横,年十七,入秦国。拜于上卿,同年与秦王大婚。政于变法,武于沙场。与秦王慕容白育有一女,名无。以纵横鬼谷家治国理念为大秦帝国风云江山奠基四百年。

  正月初七,秦王君鬼谷纵横化名谷从南战死沙场。

  正月初十,灵柩归都,秦王慕容白于次日诏告天下,举国守灵七日。

  正月十七,秦王君起灵葬于王陵。

  一段往事,就此封存。

  自那一夜以后,慕容白又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模样,再未有过欢喜有过忧。

  后来的事,便顺其自然了。她关注也好,不关注也罢,都已然那样了。

  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李武所说,开春之后秦军便可得胜,只是这样的胜利,于她而言,并无欢喜。

  秦王白十七年三月,陈秦离江一战,陈军主帅轩逸战死,秦大胜,陈举国归降。

  次月,秦军凯旋而归。

  兴许是王君战死沙场让边境将士悲愤,兴许是没了纵横,轩逸觉得无趣,总之...这仗,便算是完了。

  得到降书那一天,是个大晴天。那么大的太阳却照得慕容白的眼眶忽然落下了泪。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她并没有哭,只是这年的春天来得太迟了,风太大了。

  李武率军归来时,王都已然入了春。入宫封赏之后,他出了宣政殿。

  外间太阳很大,王都冬日里落得那场雪,而今早已寻不到了踪迹。

  “李将军,恭喜恭喜...”

  “恭喜李将军......”

  身旁的同僚不停地在同他道喜,不知怎么的,他却始终笑不出。

  因为只有从过军,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这声“恭喜”里,带着的是多少的鲜血。

  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宣政殿侧殿

  李毅沉默着对着慕容白,他对不起谷从南,更对不起王上。而今虽是凯旋归来,但有一个人,却怎么也回不来了。

  那个王上最想回来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可有什么话带给孤”良久,慕容白听见自己轻声问道李毅。

  “将军说......只请王上原谅她食言。”

  “......退下吧。”

  “诺。”

  李毅走后,慕容白跌坐在椅子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手背上染上温热的液体时她这感觉到了自己落了泪。

  她习惯了沉默地落着泪。

  动了动身子,她从怀中取出了两封信,一封是经年前那人写的和离书,一封是上战场前那人写的绝笔书。

  顿了顿,抬手点上火,将其烧了个干净。

  火光之中,她看见了她们在鬼谷山下的初遇,那么美好,那么伤人。

  她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这样下去了。

  什么话也没带给她,却要她原谅她。

  原谅

  为什么要原谅

  “勿念。”

  她的绝笔信上只有这两个字,当真这么恨她么连让她念着她的机会,也要剥夺么

  明明说好了要回来,要陪着她到最后......现下一句食言了,就让她再也见不到她,还要让她原谅......

  办不到。

  永远,也办不到。

  而后,便是历史了。

  秦王白十七年四月初十,秦王大封镇**士,免税一年,散镇**归家,休养生息。

  秦王白十八年正月初一,耗时七年,秦一统天下,大秦帝国建国。

  心中萦牵的人,终于归来,夙愿达成。

  在这个举国欢腾的日子,已然君临天下的慕容白却独自一人坐在长生殿里,取出了那坛经年前有人为她酿的酒。

  喝了个大醉。

  她在殿内坐了一夜,大概是思念成狂又或者是怪哉异事再显。她看见了穿着白色云锦镶边的鬼谷长袍,束着发,面容清秀温和的思虑来到了她的身前,弯下腰来,眸眼清亮的看着她,问:

  回去么

  她笑着欲伸手抱住她,恍惚间好似回到了那一年她的生辰,她道:

  “你背我么你背我我就回去。”

  但她没能抱住她,她看见那个近在咫尺的人,离她很近,可她却怎么也抱不到她。

  那个曾包容她所有的人,现下却再也不愿抱她了。

  忽然间,她便泪如雨下。

  她悔了。

  真的悔了。

  在此之前,她曾自私的认为喜欢不能长久,那便就让思虑来恨她。她不怕思虑恨她。

  爱有多长,恨便多长。

  也许......恨比爱更长。

  她对不起她很多次,也知道那句原谅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所以如果非要让她在恨她与忘记她之间选,她宁愿思虑恨她。

  ......如果在分离的时候思虑恨着她,那么也就代表着她能在往后的岁月里能记着她。

  可当她在这一刻,醉生梦死间,她怎么也抱不到她的时候,她悔了。

  在这个故人魂归的深夜里,终于击垮了她所有的自信。

  她悔了,真的悔了。

  往后的岁月里,慕容白常常做着同样一个梦。梦见一年冬日,王都下着大雪。

  在秦王宫那座高高的望月楼上,清冷的月光之下,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她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向心中念着的人儿走去,在她身后站定,屏住呼吸。

  “思虑...”她颤抖着声音呼唤背对着她的人。

  那人笑着转过身来,还是十七岁时眉清目秀的模样,漂亮的不像话。

  抬手替她抚去来时衣上落下的雪花。对她轻声道:

  “欣然,我回来了。”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容华谢后的君临天下都不抵故人归来时的一句话。

  在梦里,她终于抱住了她,靠在她肩头说“我悔了”。

  可在梦醒之后她只能抱着自己,告诉自己,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她清楚的知道,那个等良人归来的梦,早已随风摇曳,散落在了古老的时光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一将成,万骨枯。

  几人欢喜,几人忧。

  江湖往事,遥看万载沧海沦为桑田。

  鬼谷山通天峰

  房内药香四溢,一个穿着道服的女子守在木桶边,对着木桶里被药材泡着的一个满头白发闭着眼的人小声嘀咕道:

  “让你早些年离开那儿你偏不听,这下倒好,活该你身上被穿了这么多窟窿眼。真丑。你睡得倒好,连累我翻了两千多具尸首才翻到了你,要不是早年为你设了道护心符,你都死翘翘了。”

  她支着下巴,看模样很是无趣:

  “帮你弄了具尸体易容成你的模样,你再也不用回去了。嗯,醒来后要谢我哦......”

  “时光......”说话间,门被人推开,一个清冷悦耳,却又带着几分暗哑低沉的声音传入时光耳中,顿时,那名叫时光的女子本哀怨的表情立马就换成了一幅欢喜样:

  “年轮年轮......”

  她欢天喜地地跑上前去抱住了那个叫年轮的女子,道:

  “你怎么才回来啊......”

  年轮叹了口气,揉着她的头,笑:

  “我才出去了不过几个时辰。”

  “但我就是很想你啊。”时光憨笑道,又上前亲了口对方的脸颊。

  “......”这让刚走进房来就看见了这一幕的七十一与横一等几人,几乎想自戳双眼。

  “咳咳...”众人轻咳。

  时光趴在年轮的肩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众人:

  “都得了伤寒么”

  “......”

  “好了,办正事。”年轮拍了拍她的肩,道。

  “哦......”时光的声音有些闷,撇着嘴,对走到木桶前,指着泡在木桶里的那个人,对众人道,“呐,这不没死嘛。”

  七十一:“......”

  “你们要信我的医术,除了死人,没有天命师救不活的。”

  横一对那名叫年轮的女子行了一礼,道:

  “前辈,不知道我师兄他......”

  “无碍。”年轮笑了笑,很是温和,“有时光在,出不了什么事。不过纵横伤势太重,恐疗程较长,一年半载,也是常事。”

  七十一高兴道:

  “没事没事,能救活就行。”

  “......”时光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道,“你这是在怀疑我”

  “也不是特别怀疑......”

  “......”

  “家师远行,招待不周,望请见谅。敢问前辈名讳,如此大恩,鬼谷山感激不尽。”横一上前对年轮行了一礼,道。

  “名讳”年轮怔了一下,忽又笑道,“我已多年不曾记得自己名字了。说起来,纵横鬼谷一脉,还与天命师有些渊源。何况纵横曾有恩于我,你们无须客气。”

  “可是......”横一还想说什么,却被时光上前打断道:

  “你们问她名讳做什么她这人傲,姓氏可是说不得的。”

  她就赌气当年年轮不肯告知她名字。

  年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姓风,燧人氏。名琰欣。”

  时光在一旁撇嘴道:

  “叫她言情便好了,这年头,言什么心啊。”

  众人:“......”

  年轮看了看被泡在木桶里的人,轻轻道:

  “此番救她,乃强改命格,即便救回,恐不能享长寿。”

  七十一道:

  “那能活多久”

  “五十多年应该可以的。”时光在旁边抓了抓脑袋,“哎呀能活着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五十多年也是可以的。”横一对时光行了一大礼,道,“有劳姑娘了。”

  “谢什么啊。万一她要醒了再见那什么......慕......慕什么”

  “慕容白。”七十一提醒道。

  “对,再去见那什么慕容白,再受回伤...我保证她五个月都活不了。”

  众人忽然就沉默了下去。

  见,是伤。

  不见,就不是伤了么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好久不见

  第六十六章好久不见

  夏蝉冬雪,时光斗转星移。

  三年已逝,良人已辞四年。

  这年年关过后开朝,众大臣递上了问安的折子,再奏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后慕容白便散了朝。

  这几年,她身子早大不如从前。

  李德全在一旁问她:

  “皇上,回长生殿么”

  她点点头,正欲起身时却见邳森着一袭布衣进了殿。

  “臣有事奏请皇上。”

  “都下去吧。”她眼睛看着邳森,却对宫人们道。

  该来的,总会来,不是么

  “诺。”

  众人退下后,她对邳森道:

  “起来吧。”

  “臣邳家与慕容氏曾有三世之约,而今皇上已然君临天下,三世之约已到。臣邳森,恳请辞官归家。”邳森端端的行了一礼,道。

  慕容白并未回答这个问题,目光看向殿外,笑了笑,她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才会让她身边的人这般待她。纵横走了,自小伺候她的小桃子请旨前去守墓,失踪多年的琳琅不辞千里来到王都送信,现下仅有的邳森,也终于在这吃人的宫里,呆不下去了。

  她的笑也不像多年那般明媚,经历过失去挚爱之痛后,她连笑,都是苦的。

  很久没笑过了,也许对着那人曾经的友人,她才能够尝试着去微笑。

  “知道么朕这一生,有两件事做不到不知来生,不回曾经。”良久,她轻声道。

  清冷的嗓音在诺大的大殿里响起,带着的是无尽的渴望与悔恨。她做到了很多人都没做到的事,可她最想做到的,却怎么也做不到。

  旁人不会懂她是多想能做到这两件事,若她能回到曾经,她很想在二十三岁那年告诉那个人:

  其实她也好喜欢她。

  也许那样的话,后来的很多事就都会变得不同了吧

  若她能知来生,她愿放弃一切与她从头来过,只是下一世,要让她来宠着她爱着她,让她知道...她对她的情意,连同这一生的情,统统回报给她。

  倘若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她悔了,真的悔了。

  曾追求了三十二年的梦在良人扶灵魂归的那个雪夜里破碎了一地,她用颤抖的指尖去描绘心上人好看的容颜,而梦魇中,她却听到了故人的叹息声。

  君临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她曾经苦苦追求的,真的到手后,她却悔恨交加。

  倘若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皇上可懂爱情”邳森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道。

  爱情

  她怔了一下,失了神。

  爱情她曾在很多年前得到过,却被她无情的摒弃了。那时的她以为,情爱是世上最无趣的东西。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伤了一颗赤诚之心。

  爱情......

  她怎么配懂

  “既然不懂,那么像皇上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做那两件事情呢”邳森抬头看着慕容白,淡淡地问道。

  她垂下眉,面色洞空无神,听着邳森对她的质问,自己只能以沉默相对。

  对啊......她有什么资格去说,去做那两件事

  回到曾经......她难道选择的不会与从前一样么知道来生,她又凭什么再去束缚她呢

  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她君临天下了,可那个人,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这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邳森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人,慕容白,这个女人,她一生名垂青史,权倾天下。然而在终于成了这天下的主人后却一点也不快乐。

  如若不然,为何她自那人走后就再也没笑过

  血染江山再如画,终归是少了一人。

  可怜,可笑。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然后悄悄地退出了议政殿,他帮不了慕容白,因为他也怨慕容白。

  怨她当年不识真心,让思虑等了一生。

  解铃还须系铃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邳森留信辞官走后,慕容白在议政殿里静坐了一夜,同四年前那个雪夜里一样。她静静地坐着,回想着曾有过的幸福,手里攥着那封信,四年的悔恨与思念终于决堤了。

  她想她大概是幸运的,因为从始至终,那人都一如既往的深爱着她。

  她想她大概是悲哀的,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来得及给出该有的回应。

  大喜大悲,大彻大悟。已透支多年的身子骨终于熬不住了,咳出的那滩乌血,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着病态的红,似在告诉她,自己的审判终于要来了。

  这一病就是几月,来势汹汹,朝中御医皆无对策。

  深夜故人入梦时,她想,此番之后,那人可还愿等她

  大秦帝国三年二月,放榜天下寻医;慕容清言以皇太弟身份监国。

  秦帝皇宫长生殿

  已是二十岁的慕容清言俊眉朗目,立在慕容白的床榻前,认认真真地向他尊敬的皇姐汇报朝中大小事。

  慕容白睡在床榻上,她好看的容颜带着病态的苍白,听完慕容清言的话,她淡淡道:

  “朝中的事...你...便自行作......作主。”

  慕容清言紧了紧手心,他低头,不言。

  儿时的沉默到了弱冠之年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半晌,他才哑声道:

  “皇姐......会好的。”

  慕容白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好好了又怎样

  不好又怎样呢

  于她而言,她的人生,仅有的意义便是能再见故人一次,那句她忍了十四年的话,多想能亲口问她。

  思虑,你还肯给我,这个机会么

  “现下......几月”

  “三月了。”

  “三月......”慕容白眼底有些失神,低下头,她喃喃道,“我遇见...她时,便...便是三月。”

  而今,那人却早已不在。十四年,整整十四年,曾幻想过的所有美好未来到最后却是生死无话。

  时光翩然轻擦,焉然回首,只道岁月有多长,深情有多久,思念有多长。

  谁,又知道呢。

  她眼角划下两行清泪,也终于明白了,她欠思虑的,怎么还,也还不清了。

  听了慕容白的话,慕容清言陷入了沉默,他记得那个人,那个人是整个秦朝最禁忌的人。她有好看的眉眼,温和的笑容。那是他皇姐生命中唯一的光,也是整个大秦都愧对的人。

  故人已辞,良人已逝。

  他还记得那年先生在若非殿的院里教他剑法,他的皇姐在树后凝视。其实......皇姐也很爱先生。

  可她不能爱。

  作为大秦的王,她不能爱。

  而今那人已故四年,皇姐......终于撑不住了。

  “我这一生......”慕容白苍白的容颜扬起最后一抹微笑,缓缓道,“都欠她......”

  还不清,也还不了。

  她这一生都为君临天下,太累了,现下她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休息下,也许便能,找到她了。

  一定要找到她啊因为奈何桥上,夫妻二人可是要一同走过。等到来生的时候,她要与她再好好的爱一场,换她来宠,换她来疼,只是她再也,不负她了。

  她垂下目光,缓缓闭上双眼。

  “皇姐皇姐”慕容清言仰天悲吟。

  无言应声。

  宫人们长跪于地,低声渧泪。

  这场阴谋里的爱恨情仇,就此落幕。

  花开花落,追忆往昔。

  “铛铛铛”钟鸣三声。

  秦皇宫哀悼:

  “皇上驾崩了”

  大秦帝国三月廿一,秦帝慕容白病逝帝都,举国哀悼,享年三十六岁。

  皇太弟慕容清言即位,国号纵横。

  鬼谷山通天峰

  横一拿着秦国传来的消息来到通天峰掌门处,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进。”

  横一推门而入,窗边站着一个正在看窗外云峰的身影。那人一头白发,模样却才二三十来岁,身子不再似少年却也依旧修长。

  横一对那人行了行礼,唤道:

  “掌门师兄。”

  那人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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