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段道主年纪轻轻,心却如此高远,老衲,望之不及。”
就在段真踏入大之内后,便听到了一个如同在内心深处响起的悠远之音。
他挑了挑眉,踏入了内堂,便看到了纵三世佛下的那个老迈僧人。
一袭粗布僧衣,一块破旧蒲团,背对众生而坐。
即便段真来了,他也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袅袅炊烟,映衬火光而上,化为一缕看不见踪迹的虚影,徜徉在纵三世佛之内。
“慧寂大师,何故妄自菲薄?”
段真看了看四周,也无任何讲究,便径直而坐。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盯着眼前这老僧的背影,若有所思。
从乾灵虚留下的一些琐事中,当代大禅寺的方丈,便唤作慧寂。
慧、空、觉、圆,便是这一百年里,大禅寺僧人的辈分。
之前在南州见到的空定和尚,便算是这慧寂方丈的徒儿辈。
这也算是与乾灵虚同代的一个人了。
而且这个看似老迈的大禅寺方丈,却让段真无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之意。
非是这处大内的那股玄妙阵法流转,而是慧寂此时面对着纵三世佛、倒坐的背影。
段真抬头看了看那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的九丈金佛,又平视了一番慧寂,忽地闭上了双眼。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有些莫名:
“你要成佛了。”
这一刻,段真竟然说出了与之前小和尚觉心一般无二的话。
他的修为比觉心不知高了多少,自然在一瞬间便看到了慧寂此刻的状态。
这个大禅寺方丈,竟然将修炼到了血衍生的境界!
这一界武道,从人仙开始练窍,直到人仙巅峰一窍通、百窍通之际,便与鬼仙的七次雷劫一般无二。
而到了拳意实质化时,已经等同八劫。
血衍生,便是对应着普通九劫鬼仙。
千变万化,与九劫巅峰平齐。
这个大禅寺的老和尚,竟是把修炼到了血衍生,微尘不朽的层次!
这是一个堪比鬼仙九次雷劫的巅峰武道高手,恐怕比当年不使用永恒国度的乾灵虚都要强出一线。
这种境界,纵使放到上古时期,也是一方大能!
而且段真隐约间能看出这个慧寂无时无刻不在细微变化,仿佛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千变万化之境!
“不见众生,曾可言成佛?”
而就在这时,慧寂却微微摇头,体里忽地传出一缕缕恶臭气息。
那仿佛是一滩滩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死水,正被其收拢于体内,却稍有遗漏,逸散了出来。
“你的?”
段真视线微动,皱了皱眉,似乎在感应着这缕气息的意味。
他望着慧寂的背影,片刻之后,突然一叹。
这个即将修炼到千变万化的老僧,竟然要死了。
那些的黑色气流,正在不断蚕食着他的躯,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增长。
“何至于此?”
段真眉头皱的极深,他细细体会这慧寂体内的无穷黑气,话语都带上了几分不解。
这些气流,仿佛无数人在其内咆哮嘶吼,一重重晦涩的负面意识盘旋不定。
隐约看去,慧寂周十二万九千六百窍,都在不断承载容纳着这些黑气。
这是众生的负面绪集合!
仅是粗略一看,段真便觉得这其内起码蕴含了几十上百万人之巨的负面意识!并且时刻都在疯狂增长!
生老病死之苦、怨憎会、贪嗔痴、别离、求不得…诸多负面意识,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慧寂蔓延而来。
嗡嗡嗡!
这一瞬间,段真凝神望向慧寂的脑后,眼中玄光一闪,破妄之力看穿本质。
轰轰轰轰!
九道仿佛大觉圆满的光圈,从慧寂脑后生出,仿佛象征着无边智慧无边业果!
这是未来无生经的修炼之法,集合香火信仰之力,脑后生出九道华光,近乎圆满的层次!
只不过在段真眼中,那九道华光却呈现一片漆黑深邃之色,如同九幽魔狱一般沉沦恐怖。
“你…”
这一刻,段真终于色变,他远远没有想到这个慧寂竟然不用香火之力,而是把众生的所有负面绪当成了“香火”,并凝练到了九大光圈深处!
这个老和尚,居然想凭借一己之力,渡尽众生之苦难!
“佛经有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老衲如今终知地藏之心,却是无力前行了。”
慧寂见段真看穿了自凝聚的九大光圈神环,话语里反而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之念。
他依旧没有转过来,而是就这么坐着,仿佛一尊深处无边炼狱里的无上光佛,但已要被这众生之恶给彻底吞噬。
轰轰轰轰!
一重重黑气,如同泄了洪一般倾灌而出,但依旧被他死死收拢在周遭三寸之地。
而虚空之间,那九道漆黑光圈神环内外,隐隐在不断传来一幕幕众生之恶。
段真透过神环,看到了当今中土九十九州,看到了芸芸众生的负面念头:
一村之内,一个本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因为对同辈的嫉妒,起了恶念,要在一次大比时做下手脚…
一县之内,一个懒散疲惫的男子见色起意,要在夜里行那龃龉之事…
一城之中,处高位的官员欺压横行,掳人妻儿,劣迹满满…
一幕幕的浮世百态,如同浮光掠影、梦幻繁花一般从段真眼眸里流转,旋即又被慧寂的九大光圈渐渐吸纳。
那个要加害同辈的少年人,突然看到一圈华光,心神明悟,主动放弃了大比。
那个起了色心的懒散汉子,忽地只觉光影笼罩,霎时对过往的一切懊恼悔悟。
那个欺凌百姓的高官,见得一幕光圈闪烁,倏地心念平和,痛改前非。
浮世之恶,众生之影,正无时无刻不被慧寂的九大光圈纳入洗礼。
他要凭借一己之力,将众生之恶彻底化尽。
这一刻,即便段真也不由对这个大禅寺方丈,起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段道主,送我一程吧。”
最后一瞬间,慧寂忽而轻声开口,仿佛要转过来。
他已经没有力量再洗礼容纳这数不胜数、近乎无穷的众生之恶,再过几,或许便要死魂灭了。
而且这股储存在他里的重重恶念与负面绪,他也无力再将其压制。
道消之后,这股庞大的恶意念头,便会弗远无尽地折返原处,归回到众生心间。
当今天下,也只有段真能够送他一程了。
这个大禅寺方丈,即便放眼这大周三百年,都称得上一声绝世人杰。
这是一尊要效仿地藏的佛门大能。
段真看着慧寂依旧没有转过来的影,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缓缓点头,平静道:“好,我送你一程。”
呼呼呼呼!
微风骤起,拂的经纶流转,似是带着一丝不舍之意。
段真收敛起了眼底的绪,翻掌之间,托起了透着玄光的永恒国度。
紧接着,他便凝神低叹,推掌而去。
铛!
铛!
铛!
大禅寺千年古刹的晨钟,终是在这一刻传到了尽头。
光影划开,映照在纵三世佛的九丈金之上。
段真盯着空无一人的破旧蒲团,突然看向了纵立三世的金佛。
巨大的佛目,如同在凝望着天下苍生,却没有和他对视,亦没有看过一眼方才还枯坐蒲团之上的慧寂和尚。
“问菩萨为何倒坐?”
段真收回视线,再次看了一眼那破旧的蒲团,似乎看到了那个一直不肯转过来的大禅寺方丈。
良久之后,他对着空影微微点头,似乎得到了答案。
旋即,转离去。
......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众生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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