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朋友

  ,魔临

  “屈氏少主”下达了投降的命令,左路军,欢欣鼓舞,马上卸甲归降,甚至,跑出来一大群早早就“反正”的头目过来想要找郑伯爷套近乎。

  张煌部同意了归降,却没有做出卸甲的姿态,而是提出了要保留建制的要求,另外,还请求少主可以入他们营中。

  当然了,这个要求,张煌本人也清楚燕人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提了等于没提,但他这一部五千号人,则顺势保持着相对独立,自己扎营,自己指挥自己。

  不过,大楚的火凤旗,倒是摘下了,竖立了一面黑龙旗意思意思,军中最多的,还是屈氏的族旗。

  至于林荣,这个将领,是有家国情怀的,和屈培骆预想中的一样,林荣并未选择归降,而是率部向南退去。

  他没有发动进攻,已经是最好的克制。

  但奈何,

  他所率的是青鸾军,

  而青鸾军,又是屈氏的私军。

  士卒的家人老小,可都住在屈氏的地盘里,屈氏少主说投降,他们怎么敢不听话?

  这不是由主将个人能力和魅力所能决定的东西了,毕竟,任何时候,敢于抛下妻儿老小跟你干的,永远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林荣不是不想进攻,而是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无法进攻。

  往南撤时,郑伯爷也没有下令去追击,燕军虽然一场夜袭下来,伤亡不算大,但都很疲惫了,而你让张煌部和左路军的韩旭去整备兵马去攻击林荣部;

  太过明显地狗咬狗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戏码,很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但是,林荣部南撤后,队伍里不断出现逃兵,直接从那边跑到郑伯爷这边来寻找少主。

  所以,那支人马固然南撤了,但估摸着,也很难再形成什么像样的战斗力了。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尤其是在郑伯爷确定了向北打的方针后,比最早时更为“拼凑”起来的兵马,开始向北移动。

  左路军和张煌部为前锋,燕军压后。

  行军数日后,左路军拿下了池县县城,张煌部则拿下了池县对面以控制附近水域的码头,还缴获了一些楚人水师的舟船,数目不多,但意义重大。

  并非是这两路兵马有多能打,而是他们以“楚军”的身份过来,防御方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是敌人,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攻破。

  在池县这里,郑伯爷下令全军休整。

  同时,

  以暗示的方式,告诉韩旭,让他的麾下士卒们,找点乐子。

  让士卒们去找点乐子,是什么意思,真的很清楚了。

  原本,左路军这边以韩旭为主的这些“二鬼子”们,因为头顶有燕人压着,所以显得很本分,也很殷勤。

  明显比张煌那一部,更为出力,总之,就是尽力地侍奉燕人,为燕人做事,以获得来自燕人“父亲”的认同。

  他们本不敢放纵,也不敢造次的;

  但现在,

  燕人“父亲”让他们去放开去耍,奉命去“耍”,那自然更是乐意之至。

  因为,要约束好自己麾下的部族,实在是太难了,尤其还贴着“败军”“降军”的标签,军心不说涣散,但士气,必然是相当低落。

  由各自将领传达好意思后,原本的左路军士卒就开始放开欢儿地三五成群地开始劫掠,池县县城内,挨家挨户地破门抢劫,县城下的民户家里,也是各种盘剥。

  对此,张煌部依旧恪守自己的营寨,没有应声。

  两日之后,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进入了下一个县城地界。

  有了上次经验的左路军,在风风火火地拿下了守军不足的县城后,即刻开始了烧杀抢掠,比前几日在池县更为过分。

  在池县时,只是盘剥一些家财,这次,是敲骨吸髓,牲口家禽抢来吃,任何值钱且方便携带的,都带走,女人,则肆意凌辱。

  随即,

  两日后,

  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

  这一次,很清晰地可以看见,行军的速度变快了,尤其是左路军,他们的前进意志更为高昂,而且,张煌部,明显也压抑着某种情绪。

  这一次,

  他们碰到了一支楚军,不过是地方部队,人数不多,由两个当地小贵族组成的联军,也就两千余人。

  朝廷大军过境,辅兵、民夫,早就征发过了,所以,这两个本地小贵族,是真的没办法再聚集起更多的力量了。

  燕军没动,左路军攻其左翼,张煌部攻其右翼,一战而击溃这支杂牌楚军。

  紧接着,

  燕军进驻,开始安营扎寨。

  左路军各路军头子则开始带着各自手下肆虐地方,这一次,张煌部也不再继续安分守己了,放开营寨,士卒出来,加入了劫掠队伍。

  之前两次,是张煌靠着自己个人威信,强行压制着手下。

  但同为楚军降卒,看着左路军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香的喝辣的,烧杀抢掠,好不快意,张煌部的士卒们怎么可能不眼红?

  人家在潇潇洒洒,

  为什么我们要做圣人?

  都投降了燕人了,还装哪门子的清高?

  可以说,青鸾军一降,首先被破坏掉的,其实是这支军队的信念和骄傲,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体,当这两样事物被破灭掉后,堕落的阀门,其实就已经被打开。

  张煌再不放开手下让他们去劫掠去释放心里的抑郁,可能手底下的士卒就要哗变,将其杀死,然后再全方位地向燕人投降了。

  屈氏少主投降后,他这个屈氏家臣,法理上,其实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是底层士卒也清楚一个道理,燕人只在乎手底下的狗听不听话,而不在意狗头到底是什么色的。

  有句话,叫兵过如匪,但实际上,就算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他们也是讲究个养韭菜的模式,真把四里八乡地弄成无人区,以后他们的收成怎么算?

  但当兵的乱起来,可真不会讲究那么多,所以下手也格外狠。

  相较楚人士卒对待楚人的狠辣,

  燕人这边,反倒是显得很是“淡然”。

  一是因为燕军之中,禁酒令很严格,酒这个东西一旦禁了,接下来,士卒们再怎么放纵也有一个限度;

  再者,这支燕军被郑伯爷带领着深入敌后,焚荆城粮仓,围大楚摄政王,再击溃青鸾军生擒屈氏少主,大家伙心里有数,这次入楚作战,功劳已经满得都要溢出了。

  得到满足后,自然就不会再那般饥渴。

  最重要的是,燕人虽然没有出动劫掠,而是稳稳地落于军寨之中,但楚人士卒每日劫掠而来的财货,泰半都会被送到燕军军寨里来。

  郑伯爷对财货这类东西,向来不是很在意,直接分发给了士卒。

  不用自己脏手,好处,依旧会落到袋中来,燕军也乐得清闲;

  当然了,你要说遗憾,那肯定是有的;

  但燕军士卒心里还是有些矜持的,总不能跟那帮楚人崽子那般一个德性,丢人,丢自家伯爷的脸面。

  ………

  军寨外,可以看见一群楚人士卒绑着好几个当地民女走过去,后头,还拉着一头牛两头猪。

  女人已经哭喊得累了,又仿佛像是认命了一般。

  许安隔着栅栏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低落。

  他想到了当初青鸾军进入玉盘城时,自己全家都被抓过去当劳工的场景,母亲和他们分开,到最后,他也没能找到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确切地说,

  是母亲的尸骸,到底在哪里。

  眼下,楚人在自己面前做着当初一样的事情,只不过施暴的对象,变成了楚人自己的百姓。

  和许安的情绪丰富不同,

  郭东斜靠在栅栏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刀柄,一脸的迷醉。

  从那日郑伯爷借用过他的刀后,他只要空闲下来,就是这个表情,这个模样。

  不过,在发现许安在看着自己后,郭东还是抬起头,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话题道:

  “这帮楚人真有意思,对自己人,居然也能这么狠。”

  许安点点头,道;“楚人不觉得自己是楚人,正如我们晋人,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是晋人一样。”

  “为啥?”郭东挠挠头。

  “呵呵。”

  许安笑了笑,道:“楚人觉得他们是哪家贵族的人,我们晋人,以前也分为三家,谁谁谁家的,就是谁谁谁家的。”

  “我们燕人可不这样。”郭东说道,“我们燕人一直觉得自己是燕人。”

  许安不置可否。

  “你不信?”郭东问道。

  “我信的。”许安回答道。

  燕人一直是燕人,这其实不准确,因为燕国以前也有门阀世家,但归根究底,镇北侯府矗立才百年,大燕真正意义上剪除掉来自荒漠的威胁,其实也就不到一甲子。

  燕人骨子里,依旧流淌着从着自家皇帝一起向荒漠出征和蛮子厮杀的精神烙印。

  最重要的是………

  这是许安作为一个“晋人”所看见的,

  可能是这些年燕国对外屡战屡胜,将这些燕人骨子里的骄傲给激发了出来,燕人这个身份,一下子就变得尊贵了。

  让一个人去认一个低贱的身份,很难;但若是去认一个“高贵”的身份,必然趋之若鹜。

  许安喜欢看,喜欢思考,也喜欢观察,用郭东的话来说,一旦不打仗,许安就喜欢发呆。

  “听上面将军说,再往北走,应该就要碰到楚国大军了。”许安说道。

  普通士卒们,其实对自己所处位置,没有什么清晰概念的,但许安有,他会留意于校尉和将领们的谈话,同时,自己也会留意一些机会去找当地的楚人打探。

  问问这里距离镇南关,距离上谷郡,还有多远。

  虽然这些消息不全,也不准确,更不系统,但至少能让许安脑子里,有个大致的认知。

  楚人现在有两道防线,一道,是镇南关;

  另一道,就是荆城对岸,沿着渭河一线布置的由柱国独孤念所率的大军。

  而自家呢,其实正好处于楚人后方的中空地带。

  当然,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中空,因为青鸾军来围剿他们了,只不过自己这边将它们给打败了。

  “嘿,等仗打完了,我打算接我娘和我哥还有那阿水姑娘,一起过来。”郭东开口道。

  许安有些意外道:“不是说要卸甲归田的么?”

  “赏赐啊。”郭东说道,“赏赐丰厚啊,现在就很丰厚了,等打完了仗,还有新的封赏,嘿嘿,以前想着要回去,是真的因为割舍不下家里人,再者,我娘我哥也不适合走长路。

  但只要银子够,坐马车,路上好生吃喝,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银子够,就没什么问题了,彩礼给足了,阿水姑娘家,也就愿意放她出来跟我了。”

  “下次,我再让你两个首级,你升个官,你那阿水姑娘家里也就会跟着一起来了,你丈人还不敢对你摆架子。”

  “别别别,做兄弟的,别说这种屁话。”郭东马上摇头严肃道,“缺银子使了,我会跟你借,反正你许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也不会跟你客气。但前途的事儿,那是你的,我可不能耽搁你前途。

  你比我脑子好使,学什么都比我快,你以后,是有大前途的,这话,我爹也对我说过,说你比我灵光。”

  许安摇摇头,道:“我是个晋人。”

  “那金将军还是个蛮子呢!”

  郭东喊道。

  “放肆,大胆!”

  这时,

  栅栏外两个骑士直接呵斥道。

  郭东见状,整个人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那两个骑士背后,还有一名骑马的将军,那将军一身黑甲,没戴头盔,露出了一张极为明显的属于蛮人的脸型。

  栅栏被打开,

  两名骑士先策马过来,似乎还要再发落,却被后面的金术可直接骂道:“让开。”

  两名骑士马上让开。

  金术可骑着马缓缓过来,

  郭东和许安马上行礼:

  “参见金将军!”

  “参见金将军!”

  金术可笑着挥舞了两下鞭子,对前面的两个骑士也算是他自己的亲卫骂道:

  “蛮子怎么了,我就是个蛮子,被喊蛮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火急火燎地干嘛,伯爷都没那般注重什么上下尊卑的,用得着你们俩在这儿帮我耀武扬威?

  怎么着,你们是想让大家伙都知道,我的架子比伯爷的架子还要大?”

  金术可训斥完两个亲卫后,

  低头,

  先看了看郭东,

  道:

  “在说啥呢?”

  郭东忙抬起头,道:“回将军的话……我……我……”

  郭东还是有些紧张,一来,自己挖了坑,二来,虽然燕人身份在军中有优势,但那要看和谁比。

  谁不知道眼前这位蛮族出身的将领是伯爷的心腹爱将?

  雪海关军中,伯爷第一信任的,是梁将军。

  梁将军的本事,也是上下皆服;

  第二个信任的,就是这位金将军,履历战功,从未让伯爷失望过,东山堡一战时,就是他最后杀出,逆转了局面,也算是救了伯爷。

  许安接话道:“回将军的话,我这兄弟说我脑子好使,以后会有大前途,我对他说,我是晋人,不是燕人,我这兄弟为了鼓舞我,就说,金将军您也是蛮族出身,不是燕人,却依旧可以做到将军的位置,成为伯爷的左膀右臂。他说,在咱们伯爷治下,有教无类,只要肯效命,只要忠于伯爷,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金术可打量着许安,没说话。

  许安则缓缓低下了头。

  良久,

  金术可笑了,

  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守城门的时候。

  那会儿的他,夏语说得其实不利索,还经常弄错成语,常惹笑话;

  但,

  他依旧很会说话。

  他是凭借军功获得伯爷的赏识一步步高升起来的,

  但要是没有当初那位剑圣大人的一句推荐,

  他根本就没有去立功的机会。

  “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的叫许安。”

  “识字么?”金术可问道。

  许安点头道;“识字,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

  “骑马呢?”

  “会!”

  “成,跟你们什长说一声,就说我说的,明儿个,去我帐篷外做个亲卫。”

  “多谢将军提携!”

  许安郑重地跪伏下来,磕了三个头,这是郑重的礼仪。

  这时,四周聚拢过来的目光就慢慢多了。

  金术可扬起头,扫视四周,大声道:

  “伯爷麾下,不分是哪儿的人,只要你肯卖命,只要你有本事,伯爷不分你的出身,赏罚分明!

  我,

  金术可,

  一个蛮子,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能有今天,

  你们以后,也一样能有,能跟着伯爷打仗,生死有依,这是咱们这些丘八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

  金术可策马离开,他还有军情要汇报。

  待得金术可和他亲卫们离开后,

  不少人袍泽都上来恭喜许安。

  应付完之后,

  许安长舒一口气,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回过头,

  看向依旧靠在栅栏边的郭东,他还在抚摸着那把刀的刀柄,陶醉。

  许安开口道;

  “你刚是看见金将军来了才喊的。”

  郭东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许安,目光柔和地笑了笑,

  道;

  “昂。”

  ————

  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章,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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