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腰牌给的是苟莫离,但何春来是陪着苟莫离一起出来调兵的,之前在奉新城的侯府时,何春来除了做饭,其余时候基本都是跟着瞎子在学习。
这次出来后,他听从瞎子的建议外加根据自己所看见的,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跟着苟莫离去学习。
瞎子作为奉新城的“瞎樊力”,一直很是神秘;
而苟莫离更不用说,早早地就已经证明过自己。
说实话,这种级别的老师,能跟着学习,简直是一种天大的机遇。
南门大营,是一座晋营。
一开始,何春来没想到,在来到大营门口时,何春来不由地开口问道;
“调晋营入城?”
颖都四门大营,东西两座大营是燕军营,曾经是靖南军的一部,而南北两大营则是晋营。
在何春来看来,此时站在平西侯爷的角度,站在燕人的角度,自然还是调燕军营入城才最为稳妥。
燕晋之分,是显而易见的;
苟莫离摇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上次侯爷在颖都,调的是哪一座大营?”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东大营,是燕军营。”
“嗯,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主上是想假借靖南王的名义调兵,自然就得从燕军营里去调,为何?
因为燕军营对当时的主上而言,是自己人。
而晋军营,看似人多,但实则一直被打压,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燕人在提防着他们,所以不敢有什么错漏。
彼时主上就是去晋军营,哪怕披上靖南王的虎威,没有货真价实的靖南王王令,也很难调动的起他们。
现在不同了,
主上已经是侯爷了,侯府还在晋东,作为大燕最年轻的一位军功侯,百年侯府的基业,就在眼前。
在这个时候,
主上想调兵,已经不用去假借靖南王的名义了,直接以主上自己的名义来就是。
再调燕军,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一些,调晋军入城,才是真正的大格局。
另外,以主上现在在军中的威望,就算是这支晋营入了城,你还担心他们会出乱子不成?你还认为主上自己,镇不住他们不成?
说白了,
主上现在虽说还没有靖南王那般骑着貔貅,一人一骑,吓退千军万马的能力;
但主上玄甲一穿,
往城楼上一站,
震慑住几个地方军头几支地方兵马,那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晋军入城,你所担心的无非是成亲王府最后狗急跳墙,外加可能和晋军营里有勾结,会出什么岔子;
但这世上,没人是傻子。
士卒们清楚,将校们其实更清楚,
当下,
冉冉升起的平西侯府和日薄西山的成亲王府,到底哪家的大腿更粗?”
“我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道道。”何春来感慨道。
“你以前混的,其实还是江湖,小打小闹,说好听点是义军,但说白了,无非是个乱匪,格局这种东西,主上是生而知之。
我甚至觉得,
主上当年在虎头城的客栈里时,他的格局,就已经很大了;
否则,
主上不可能拒绝郡主做李家家丁的招揽,而是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随手捏出来的护商校尉。
现在,你既然可以站在这个位置上,多看看,多想想,格局,是可以慢慢养出来的,等养出来后,也就能独当一面了。”
“承您吉言。”
“还是看你自己。”
这时,
南门大营主将晋人孔明德领着一众参将疾步出营,
苟莫离直接将侯爷腰牌丢给了他,
孔明德接住,检查之后,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还回去,
随即退后几步,
领着一众麾下将领跪下:
“颖都南门大营孔明德,听奉平西侯爷调遣!”
“末将听奉侯爷调遣!”
“末将听奉侯爷调遣!”
苟莫离将腰牌收回去,
开口道;
“侯爷有令,颖都有变故,恐危急局势,现调南门大营主将孔明德亲率南门大营将士入城,护卫颖都周全!”
孔明德以及一众将领听到这个命令,
脸上露出的不是震惊之色,也没有丝毫惴惴之意,
反而呈现出的,是一种激动!
是的,激动。
颖都有变,侯爷没调燕军入城,而是调他们晋营,这对于晋营上下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信任和肯定。
到了孔明德以及其麾下这些将领这个位置时,金银珠宝这类的,反而算是稍稍看淡了,不是说他们不贪财了,而是寻常的财货,已经很难再打动他们;
他们所需要的,是政治上的进步和认同,比如,来自平西侯府的认可。
“末将领命,南门大营即刻入城,保护侯爷!”
孔明德很痛快地接令。
苟莫离点点头。
不多久,八千多南门大营士卒自南门而入。
苟莫离骑着马,
在甲士簇拥之下,
缓缓地策马入颖都。
他的脸上,不由得有些唏嘘。
何春来注意到了,但没说话。
苟莫离提醒道;
“下次如果主上脸上出现了这种神情,你得想办法搭台子。”
“是,您这是怎么了?”
苟莫离笑了笑,
伸手轻轻拍打了几下马头,
道:
“我苟莫离,终于带兵进颖都了。”
……
成亲王府,议事厅。
许文祖带着一众官员已经离开,王府上下,现在是鸡飞狗跳。
颖都密谍司掌舵,也就是那位曾夸过郑侯爷麾下亲卫飞鱼服好看的赵阳楼,满脸通红地开始领着手下对王府内的宦官、宫女以及家丁进行严格的身份审查。
赵阳楼是天子的人,确切地说,密谍司本就是由宫中延伸出去的一个衙门,他的真正最上头的上司,是魏忠河魏公公。
但赵阳楼清楚,
明日就算平西侯爷将自己给砍了,
魏公公知道后,反而会笑着给平西侯爷回信,感谢平西侯爷帮自己杀了个酒囊饭袋的脑袋,也省得他魏忠河亲自动手了。
所以,被“戴罪立功”的赵阳楼现在可谓真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议事厅这里,则显得安静很多。
厅内,
只剩下坐在王座上的郑侯爷,坐在地上的王太后以及跪在那里的司徒宇。
连赵文化,都被带下去了。
此时,
议事厅外围,则被身穿飞鱼服的精锐护卫里外三层包裹着,这些亲卫身手了得,且精通战阵配合厮杀,再加上器械精良,不少身上还带着薛三设计出来的暗器;
说句不好听的,
就是百里剑此时出现在外围,想杀进来,也难。
没人奉茶,没人续炭火,议事厅内的温度,有些凉。
司徒宇的身子明显有些虚,毕竟这么小的年纪,还弄出了孩子;
郑侯爷不是很信那种养身之法所说的阳元泄得太早导致身体亏空云云,毕竟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没道理就说,五姑娘弄出来的和别的姑娘弄出来的差距会非常之大不是?
但司徒宇平日里应该是对那事儿食髓知味了,平日里应该没少征伐,甚至可能不仅仅是那位闻人敏君,应该还有别的女人。
小小年纪,就掏空了身子,这才是最大的亏空。
要知道,以郑侯爷现在的武夫体魄,应付三个女人都难免过度劳累,腰膝酸软,更别说这个娃娃了。
王太后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向坐在王座上的平西侯爷。
可惜了,
郑侯爷不以为意。
人到中年,难免油腻,这是人之常情。
但你不能一味地指摘郑侯爷油腻了,只因为人家这位太后没有晋太后的丰腴而不懂得给一些面子;
就是女人,对美男的容忍度,不也是不同的么?
当然,
最重要的是,
郑侯爷现在没心思去注意到这些,
下面一坐一跪的孤儿寡母,已经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了。
他现在要思索的,是如何收尾。
而且,
尽量地让自己走公心,将自己代入到大燕忠良的角度上去思考。
这或许是这个大燕,最不幸的地方,它的军功侯爷,在“忠良”一事上,居然还得酝酿情绪才能去代入。
好在,
孙有道来了。
孙太傅上了年岁了,人到了这个年纪,真的是一年,哦不,是半年一个样子。
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拄着拐,脚步略有些发颤,因为仆人不容许进来,所以最后一段路,走得有些艰难。
但当孙有道看见跪在那里的司徒宇以及坐在那里极为茫然的太后后,
老人心里,
才体会到真正的走得艰难到底是何意。
过往的辉煌,曾经的意气风发,老人已经不愿意再去反刍了,
反刍得次数太多,难免就没了滋味,只剩下干瘪得空虚。
“参见……侯爷。”
孙太傅没行礼,只是低了低头。
郑侯爷抬手指了指身下的一个位置,道;
“坐。”
屋子里没仆人,您也别跪了,跪了我也懒得起身去搀扶你,然后你再拍起来又很困难,咱们,就怎么省事怎么来吧。
孙太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后,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
司徒宇低着头,没去看孙有道。
王太后则以求救的目光,看着他。
“肚子大了啊。”孙有道感慨道。
王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孙有道将拐棍在地上戳了戳,
“您,糊涂啊。”
王太后欲言又止。
曾经,
司徒雷还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出皇子时,在司徒雷的府邸里,很多次,都是司徒雷和孙有道在一起畅谈未来宏图,而那时的太后,还很年轻,会端着小食送上来,且为自己夫君和孙有道续上茶水。
最艰难的时候,
司徒雷被贬谪,被剥去了爵位,断了明面上的俸禄,太后还曾亲自缝补。
但那时,
无论是司徒雷还是孙有道,亦或者是开始真正做针线活的太后,心底,其实都有着满满的希望。
这才有了后来的起复,有了出任镇南关,有了对楚之胜,有了再归朝堂……
当年,
无论是什么样的坎儿,什么样的困难,似乎都打不倒他们。
但现在,
不一样了。
司徒雷换成了司徒宇,
孙有道走路得有人搀扶,
就是太后,
针线活,
还做得利索么?
虽然人们常说,时势造英雄,但英雄不再,英雄迟暮时,什么时势,都没意义了。
“侯爷。”孙有道看向郑凡,“王府,迁去燕京吧。”
世袭罔替,还能想想,其实,没了权柄后,所谓的世袭罔替,无非是多养一个闲人,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爷,就是户部小小门下行走都能卡你的俸禄。
这一代还好,下一代,再下一代时,除了一座牌坊还在那儿,你日子过得,也就那样吧。
没了地方驻守,权势,就如无根浮萍,是存续不下去的。
王太后听到这话,几乎脱口而出:“不……”
坐在王座上的郑侯爷则也摇摇头。
王太后见状,不说话了。
孙太傅面露痛苦纠结之色,他不似王太后那般,以为平西侯爷只是拒绝迁移王府的决定,他清楚,这是侯爷,对这个处罚,不满意。
自古以来,破国灭家之后,对皇室,其实基本都秉持着赶尽杀绝的意思。
例外在于,其是否提前投降了,而且,是在哪种程度的投降。
晋王一脉,因虞慈铭自开南门关引燕军入晋,这才是福报;
原本司徒家这一系,司徒雷做得,比虞慈铭还要多一些,格局,还要敞亮很多,而且,送给燕人的家底和地盘,残破是残破了点儿,但也是帮了大忙,为接下来的对野人对楚人的战事,提供了巨大助力,这才挣取到了比晋王更好的待遇,驻守地方。
现在,
折腾得没了。
何苦?
郑侯爷开口道;
“这个成亲王,得废掉。”
一时间,
司徒宇猛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王太后更是如遭雷击,马上喊道:
“不,不可以,王府不能倒,不能倒!”
大成国没了,王府,就是太后对自己丈夫最后的挂念。
郑侯爷开口道;
“从司徒家支系里,选一人,承袭成亲王爵。”
“凭什么,凭什么!”
司徒宇马上吼道。
这比废掉他王爵,更让他难以忍受!
这就像是,你的家产因为天灾或者自己经营不善,家败了;
那是天灾人祸自己不争气,没办法的事;
但你的家产被别人拿走了,这气,就不同了!
大家虽然都姓司徒,
但自己父皇和两位大伯,还是兄弟呢,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呢,但那能一样么?
如果同姓就能这般互通有无,那古往今来,还有什么皇子争位?
郑凡目光微微一凝,
看着司徒宇,
道:
“你再叫唤,今晚你就可以突发恶疾,薨逝了。”
“……”司徒宇。
司徒宇低下了脑袋。
王太后哭着对平西侯道:
“还请侯爷,手下留情,还请侯爷,手下留情。”
这份自己丈夫的基业,不能丢。
与之相比,先前孙有道所说的,迁回燕京,算是极好的了。
因为,至少可以保证宗祠香火。
一旦过继给了别家,
那家人或许会继续祭奠列祖列宗,
但哪里会去祭奠自己的丈夫?
自己的丈夫,身为天子,在九泉之下,却得断了血食供奉,这又是何等的残忍?
孙有道开口道:
“侯爷,老夫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还是得等燕京来旨意。”
郑侯爷则道:
“燕京的旨意,大概就是让本侯,听从许太守的建议后,再自行决定。”
“………”孙太傅。
孙有道明白,大概旨意,真的会是这样。
燕皇乾坤独断,确实是乾坤独断,但对外的一些事情,却又极舍得放权。
所以,圣旨不出意外,真的会如郑侯爷所说,最后,还是由郑侯爷来代表朝廷去处理,朝廷不会往来不停地派遣钦差过来耽搁事情,只会最后有了决断后,派人过来走一个过场。
最重要的是,
如果平西侯爷只是一个武夫,那还好,可问题是,平西侯爷之所以能够当上侯爷,一是因为他的军功,二则是因为他处理事情的能力,不仅仅局限于军务,这就更给了燕皇放手交给他去料理的信心。
“侯爷,再留一分恩德吧。”孙有道叹气道。
“大燕先前,就是对这座王府,对颖都,留得恩德,太多了。”
“侯爷………唉。”
孙有道不说话了,他真的,无话可说。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那个女人,她有了身孕!
而且,
还公之于众!
这就堵死了大部分转圜的余地。
如果瞎子在这里,大概会打个比方,说这就好比康熙年间的朱三太子案,清廷也想做做怀柔之策,走走仁义包装,毕竟,多尔衮进京后,还给崇祯帝发了丧,但崇祯帝,毕竟是死了的,所以,在朱三太子案上,清廷只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燕国现在在晋地的处境,其实很类似。
这时,
王太后忽然擦了擦眼泪,
开口道:
“侯爷,哀家愿意告知,王府后面站着的那位,到底是谁。”
孙有道听到这话,目光先是一惊,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早就被隔离开了王府赵文化那帮人的决策核心隐退了。
郑侯爷没说话,
等着太后继续说,
而孙有道则直接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从椅子上起身,
跪伏下来,
喊道:
“贞娘,你说出来,你和你儿子,就必死无疑了啊!”
————
感谢呜嗷的墓志铭同学再上一盟。
争取一点前还有一章,但如果晚了点,大家也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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