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变日亟

  天明哥!天明哥!珂月的叫声又从远处传来,荆天明再度充耳不闻。

  此时的荆天明呆坐在羡蓬莱二楼他住的那个房间内,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事实上,打从下午离开仙山圣域,回到酒楼房间后,荆天明就宛如一直处在梦中。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带着满肚子气,想去质问那人,怎么会就变成那人口中处处听从父亲安排的好儿子呢?

  天明哥。天明哥。珂月进房后见他又在发呆,这回老实不客气地踢上两脚。哎呦!小腿阵阵发疼,荆天明惨叫一声,原来是月儿。不是我还能有谁?珂月吞下了本来打算说的话,看荆天明有点可怜的份上,只小小埋怨一番。

  嗯。荆天明回身似地点点头,问道:大伙儿都走了吧?

  我刚才在酒楼内晃了一下,几乎都没人了。珂月在荆天明对面坐了下来,抓把炒米吃了起来,谁那么傻,还留在这儿不走?下午你回来不久后,守在外头的鬼谷门人全都散了。说时迟,那时快。风旗门唐过天就第一个冲出去啦。珂月知道荆天明虽呆坐在房内,心中却着实挂机,所以细细描述道:被困在酒楼的那些人,见唐过天出去没事,都纷纷跟着离开了。到现在好说也两个时辰过去了,这酒楼里留着的,只剩下你我,还有鬼谷的人了吧。

  那就好。荆天明本想问一声,大伙儿是不是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眼见珂月压根儿不提这事,荆天明也就了然于胸,对了,月儿,那么你可曾见着马少嬅女侠?秦……那人说了,马女侠也被困在羡蓬莱酒楼里。

  什么?珂月站起来,复又坐下,没有,我没见着……见着……马女侠。珂月直至今日方知原来她母亲也在此处,紫语那厮与邵广晴是有见着,但我娘……马女侠……我没见着。珂月想到荆天明如今也与自己一般苦,忍不住露出苦笑,这么多天,却不曾见到她的面,她必定是刻意躲开我了。在这么小的酒楼内,若非刻意相避,又怎能瞧不到?荆天明点点头,问道:你怎么打算?追上去,杀了紫语?珂月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不急,杀紫语还有的是时间,当务之急是……荆天明摆手示意,屋外有人,珂月也就闭口不说。

  过一会儿,果见左碧星推门进来,见他二人又在吃炒米,忍不住暗想,从来也没听说哪一国的皇子这么爱吃炒米的,这倒好,将来皇子娶了这位姑娘作王妃,两人镇日啥都不干,就是一块儿吃炒米。左碧星想着想着差点儿笑了出来。

  徒弟,你傻笑什么?荆天明问道,我叫你去查的事情呢?

  是、是。左碧星对于这新攀上的师徒关系觉得很满意,尽管天明语调十分轻薄,他也不在乎,回皇子师父的话,赵楠阳那家伙果真消失了,四处都找他不着,不知道是追在儒家后头,还是尾随八卦门的那些家伙去了?

  想起那日赵楠阳对邵广晴与贾是非两人的承诺,荆天明心中颇为担心,便对珂月说道:若不赶紧通知刘毕、陆元鼎二人,只怕尚未走出鬼谷,他们便性命难保了。只是不知道赵楠阳是追着儒家人马去了?还是八卦门呢?

  珂月多少猜到荆天明的心意,便道:那就这样吧,我现在就去追儒家的人马,想办法暗中通知刘毕,就说邵广晴与赵楠阳串通,要取他的性命。天明哥你呢,你则去追八卦门的门人,八卦门中没有什么高手,只怕难敌赵楠阳的毒手。荆天明脸上一红,知道珂月看破自己心中亦担忧辛雁雁的安危,但这确实是他所愿,便对珂月道:那好,月儿你先跑一趟,通知刘毕。珂月点点头,也不多言,便冲出酒楼去了。这头荆天明问过左碧星八卦门人走的方向,也将左碧星支开,准备自个儿去告知陆元鼎。

  荆天明正欲出门时,门口脚步声又再度响起。荆天明不耐烦地言道:徒弟,你又回来做什么?门一拉开,出现的却是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你……你是?荆天明终于想起来,这人与方更泪坐在同一桌吃饭,你是墨家的卢常贵。你怎么没走?

  二皇子好记性。卢常贵见荆天明认出自己,便笑了,在下是特地来投靠二皇子的。

  荆天明见他口口声声叫自己二皇子,心就凉了一半,明明知道这卢常贵是墨家弟子,荆天明好事忍不住生气:这里没什么二皇子!你家钜子莫非信不过我,派你前来试探吗?

  对对对!哈哈哈!卢常贵放声大笑。荆天明愈是生气,他就笑得愈大声,愈开怀,怎么?二皇子生气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嘲笑,如他不是墨家弟子,难保荆天明会放过他。好!好!那卢常贵拍掌叫好,言道: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刻意要去当什么大秦国二皇子的,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谁是你兄弟了?荆天明没好气地说。

  什么鸟话?我怎么不是你兄弟了?那卢常贵说着往脸上一抹,竟然也搓下一层面皮来,在那张假脸下,露出来的那张面孔,竟然是久违了的项羽。这可把荆天明吓坏了。项羽笑道:怎么?咱俩不是好兄弟?过命的交情?

  你、你、你……你怎么?多少年没见了,项羽的声音都变得与当日不同,何况面孔?但那挺拔的身材与昔日说话的口气倒是没什么变。

  怎么?你以为只有儒家的人懂得易容术吗?项羽言道,拍拍荆天明的肩膀,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哎,阿月呢?她不是也在?

  她追刘毕去了。荆天明愕然回道:你……原来你假扮成墨家弟子,这二十多天来,一直都待在这儿。方大钜子知道这件事吗?

  方更泪自然知晓。项羽直接了当叫出墨家钜子的全名,言语间丝毫无礼敬之意,我楚**队跟墨家一门已经合作很久了,若要追究起来,方更泪还算是我的下属哪。项羽有点得意地笑起来,想不到吧?小时候我武功老是输给你,文采呢?又不及刘毕。你二人如今怎能想到,我竟然身为百万楚**队的统帅。

  百万雄兵?荆天明震惊了,你?

  就是啊。项羽提起楚国的实力,顿时两眼放出光来,天明,你知道吗?现在江湖上四处都流传着一句话,大伙儿都说[亡秦必楚]。换句话说,我楚**队推翻秦朝是迟早的事情,是民心所向。项羽一拍桌子,慷慨激昂地说道:现在秦国的徭役太重、刑罚过酷,修治驰道、北击匈奴、修筑万里长城、攻打南越,简直没完没了,再加上,光是修筑阿房宫与这仙山圣域就动用了七十万人。

  七十万人?荆天明震惊了,怪不得这仙山城中到处美轮美奂。

  可不是,这全是民脂民膏啊。项羽又道:你以为始皇修这仙山圣域是要做什么?荆天明想起秦王对自己说的话,本想回答,毕竟还是没有说话。项羽见荆天明摇头,便续道:这是始皇在修筑自己的陵墓啊。

  这仙山城是他的陵墓?荆天明又被吓到了。

  是不是很夸张?谁都没想到这秦始皇居然要修一座城当坟墓吧?项羽似乎对此相当不以为然,还有刑罚,从没见过刑罚这么重、这么残酷的国家。光是肉刑就有六种,走在路上随处都可见到肢体残缺的百姓。死刑刑罚居然还高达十一种!你想想看,都已经要将人杀死了,却还有十一种不同的残忍手段。

  十一种死刑?荆天明喃喃重复道。这么多年来他行走江湖时,都刻意回避管家政府,以至于鲜少得知这些事情。

  是啊!项羽毫不放松,咄咄言道:有腰斩、枭首、弃市、戳尸、坑埋、凿颠、抽胁、镬烹、车裂等等,还有俱五刑、夷三族,简直是惨绝人寰!

  原来,原来他是这样统治天下的。荆天明想起始皇也曾下令坑埋儒家弟子,看来项羽所言确实不假,这么重的刑罚,他是要人怕得不敢违抗他。

  没错!这秦始皇,简直就像恶鬼一样!项羽忿忿地说道。

  你跟我说这些干么?荆天明突然醒觉过来,项羽改装易容潜伏在羡蓬莱酒楼,待众人走后,这才出来相认,必定有他的用意。

  不瞒你说,天明。项羽点点头,诚恳答道:虽然天下百姓都说亡秦必楚,但我实在没有把握啊。项羽叹了口气,秦始皇那人真是太可怕了,就连我手下最雄壮的将军,听到他的名字心中都忍不住发抖,仗还没打,士气就先萎靡半分了.始皇近几年来,一直四处出巡,弄的就是耀武扬威那一套.今天突然出现在山南,后天又突然出现在陕北,只吓得天下人无所适从。而且近几年来,他神出鬼没不说,又很少接近外人。想起今日上午接见自己,始皇连徐让、赵楠阳都不见,荆天明忍不住点了点头。

  但你今天见着始皇了?项羽今天激动起来,告诉我,始皇的模样看起来如何?他是不是身体虚弱?快死了?没的事。荆天明说出来的消息,使项羽的希望落空了,他黑发如云,看来宛若青年一般,思路也很清晰……

  不不不!不会的!项羽几乎吼了起来,虽说这些年来始皇迷信方士,吃了不少神丹妙药,但怎么可能?他必须死,必须死。始皇不死,我楚国的大业难成,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没人敢真正地追随我推翻秦朝。项羽突然抓住了天明的手,言道:天明!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我……我怎么助你?

  项羽放开荆天明的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这瓶子里有一颗药丸。项羽将瓶子递了过去,始皇苦心炼的仙药不是马上就要完成了吗?到时候,天明,你便将这个药丸与那个仙药掉包。

  你要我调换仙药?荆天明此时总算明了项羽的来意,这瓶子里装的是?

  自然是毒药。项羽也不隐瞒,直接了当地回答。

  你要我毒杀他!

  怎么?莫非你真认为他是你的父亲,下不了这个手?

  这个……我……

  天明,我言尽于此。项羽似乎看出荆天明心中的犹豫,我之所以拜托你,是把你当兄弟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决心去当大秦国二皇子的话,我也没话说:那么,我们下次相见之时,便是敌人了。项羽站了起来,不再久留,好自为之吧,天明。项羽凝视了荆天明一会儿,这才推门离去。

  搞……搞什么?项羽走后不知多久,荆天明突然生起气来,自顾自地说道:一个叫我统帅鬼谷、打击各大门派;另一个要我把仙药换成毒药。这……这两个混帐家伙!我……我荆天明是谁?我是个叫化子,流浪汉,不是什么二皇子,也不想当什么开国英雄,你们……你们不能让我当我自己就好吗?混账!混账东西!说到最后忍不住对窗外怒吼起来。

  被项羽这么一耽搁,眼见就楼外天就要黑了。荆天明想起八卦门的事情未了,急忙奔了出去;只是这时八卦门门人早已走得遥远,却到哪儿去寻找陆元鼎等人的下落?想起辛雁雁的安危,荆天明更是像只无头苍蝇般不知所措。

  荆天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与脚步声,他连忙翻上附近的屋顶,屏住气息,悄悄地观察。

  嘿呦!嘿呦!嘿呦!夜色中只见八个小小身影抬着一只长木箱,脚步一致地整齐移动。荆天明心想,好呀,小妖怪又出动啦。眯眼仔细辨瞧,果真是神都九宫的童男童女,数月不见,几个孩童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奇了?荆天明见状想到,月儿明明追赶刘毕等人去了,姜婆婆又失踪好多天,没有消息,莫非这几个鬼灵精背着大人们在弄什么玄虚吗?不知这回是轮到哪个倒霉鬼躺在箱子里?荆天明原本心情烦闷已极,正巴不得有件趣事来瞧瞧;另一方面又担心珂月与姜婆婆不在时,神都九宫的门人出什么事,索性便远远跟在八童身后。

  箱子一路被抬往鬼谷城郊,穿入树林,至此,八个小童才比较放松地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这个嫌那个走太慢,那个嫌这个抬得不够高,一会儿报怨每次这种苦差事都是他们八个,一会儿又说树林子有鬼大家得走快点。

  荆天明在树梢上轻轻移动脚步,本想听出这长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八的尽是些拉拉杂杂的废话,不禁也跟着在肚中抱怨起来,吵什么吵!本来就已经走得够慢了,这么一讲起话来不是又更慢。照你们这种速度,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天上一弯月牙,地下树影幢幢,八个抬着木箱的孩童和荆天明便这么一前一后、一高一低,蜿蜒地穿过树林来到渭水河边,一艘船正泊岸等着。

  神都九宫的紫衫少女立于船首,见得八小童靠近便立刻跳下船来,双手插腰,没好气地怨道:怎么搞这么久!定是谁又半路停下来如厕了是吧?众孩童急忙喊冤,八颗小头摇得跟拨浪鼓也似的,哪有!我们中间都没停!就是啊!这次我们都有事先上过茅坑!姐姐!我们已经很快了好不好!姐姐,你又没抬过!你都不晓得抬一个人有多辛苦!就是啊!众孩童一面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一面零散地各自撒手,那木箱子随意往地上扔去,咕咚咕咚四声,还不是一次跌落,是四个箱子脚分别着地。

  荆天明哎呦一声,暗自同情,里头的人可摔疼啦。八小童还在吵着:都是白儿不好啦!他每次都走得很慢!我当然比较慢!因为我抬的那个角角最低,很重唉!谁叫你长最矮!对啊!我们都长高了,为什么只有你没长高?我有长高!哈哈!你没有!

  好了啦……喂!蓝儿见紫衫少女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很识相地扯扯其他小孩,大家不要吵了,来啦,把箱子推进水里……啊!蓝儿原本很讨好地要率先动手,不料竟反而被紫衫少女啪地一记打在头上。

  白痴!紫衫少女斥道:说了多少回,从旧家来新家是顺流,所以木箱子可以直接扔进河里;从新家回旧家是逆流,没办法光靠木箱子自己漂!

  众孩童呆愣半晌,啊?什么啦?什么顺?顺溜啦!旧家来新家……然后咧?逆流啦!什么是腻牛?不是啦!你弄反了啦!那什么是正的?紫阳姐姐,你要不要再讲一次?

  ……紫衫少女很快就放弃了解释,伸出一根手指直接下令:木箱子抬上船!

  不要啦~~一群孩子听见又得扛起木箱,顿时发出阵阵不情愿的哀嚎。啰嗦什么!上船!紫衫少女啪地一记朝黄儿头顶拍去,转身先行回船,嘴里还咕哝着:白痴!饭桶!教了几次都不会!

  荆天明看得暗暗摇头,这小姑娘脾气恁地大了,倒颇有姜婆婆之风,肯定是从小耳濡目染。幸好啊,幸好月儿没跟着姜婆婆变成一个凶婆娘。

  八小童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扛着木箱上船,又是咕咚一声,木箱子重重跌在甲板上。负责掌舵的绿衫少年青夜,见所有人跟货都上船了,俐落地解绳撑篙,张帆使舵,那船便在月光中缓缓离岸,逆流而行。

  他们既然逆渭水而上,有说什么回新家,荆天明暗忖道,那么自然是要去神都九宫的落脚处了。回想起自己也曾被矫金索捆得如待宰的猪羊一般,心中忍不住笑,脚下却丝毫不停,急急往咸阳方向赶去,

  这一奔直走了一夜,天亮时才入咸阳。荆天明穿街过巷地来到那栋夹在药铺和酒楼之间的气派楼房,悄无声息地掩至楼屋后方,寻个视线清楚的角落,躲将起来。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这里没错,这里就是珂月将我这个金元宝整治得半死不活的地方。他不禁又笑了起来,荆天明眼见自己也躺过的那个大木头箱子,已经好端端地摆在大厅中间,忍不住想马上知道待会儿是该轮到谁遭殃了?

  真是奇怪,这些鬼灵精如果只是调皮,大可在鬼谷九舍进行便了,何必劳师动众地特意将木箱运来咸阳?莫非有什么武林人士跟神都九宫有仇吗?荆天明原本满腔的好奇不禁转为一丝忧虑,亟欲揭开了木箱探看谜底,正盘算着该如何引开底下看守着木箱的紫阳、青夜二人,便听得笃笃笃的拐杖声响,却是姜婆婆自屋内缓缓踱步而出。

  姜婆婆不是失踪了吗?荆天明大吃一惊,原来她离了鬼谷,偷偷地躲来这里。

  人逮着了吗?姜婆婆瞄了木箱一眼,便道:把箱子掀了我瞧瞧。

  荆天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立即伸直了脖子睁大眼睛,就看少年和少女合力撬开木盖,放倒了箱子,里头滴溜溜地滚出一人,这人嘴里被塞着布条,浑身都捆着麻绳,楚楚可怜,面色憔悴,泪光盈盈的一双妙目眨呀眨,竟然是辛雁雁。

  荆天明只差一点儿便惊呼出声,姜婆婆跟雁儿有何过节?为何要如此为难雁儿?他见辛雁雁躺在地上,虽是神困形疲,却依旧勉强挣扎着想动身子,心中不由得好生怜惜,想来雁儿先前必定是被八个臭小鬼以铁锤点穴制服了,臭小鬼没啥内力,穴道应以自行解开,只是被绑住了这才动弹不得。想起一路上辛雁雁不支持了多少苦头,荆天明不禁瞪着姜婆婆咬牙切齿,死老太婆!臭老太婆!总有一天我非得……我非得……唉,非得个屁?我根本奈何不了她。

  辛雁雁躺在地上几番挣扎便已没了力气,虚弱地微微喘息,两眼却瞪着姜婆婆毫不畏缩。姜婆婆弯腰打量一番,嘿嘿笑道:很好,是这女娃儿没错。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去把家伙都给我搬出来。少年少女应声而去,姜婆婆则悠闲坐定。紫阳、青夜两人俐索地搬出一只长桌,点上蜡烛,摆出菜肴。荆天明心中奇道,好怪,明明天已经大亮了,干么还点这么多蜡烛?眼见紫阳与青夜两人忙里忙外,又是移动家具,又是准备酒宴,只把个辛雁雁留在冰冷的地板上,竟是谁也不去理会。

  都准备好了。姜婆婆吩咐道:那去把爷爷叫出来吧。

  爷爷?神都九宫里哪来的爷爷?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紫阳身后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位爷爷,却是自己十分熟悉的马凉。啊!我明白了。荆天明想通此中关节,原来菜翁马凉终于找到外孙女珂月了,所以会在此处。

  马凉在紫阳的引领下来到大厅,身上也穿着全新的衣袍裤子,奇的是,马凉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大布袋。荆天明愈看愈奇,真不知这几位老少联手,葫芦里卖什么膏药,瞧他们这幅架势,显然是刻意避开珂月行事。

  还不快点!姜婆婆大喝一声,一拐杖不偏不倚地便打在马凉头上。马凉也不闪躲,硬生生挨了这一杖,口中还陪笑:对,打得好!打得好!是我动作慢!我不好,我不好。荆天明眼见姜婆婆的拐杖明明是落在马凉的右颈处,原本不能击中;刚才这一下,马凉分明是故意自己拿头去撞姜婆婆的拐杖。荆天明脑子里登时一团混乱,尚未来得及理出头绪,便听得姜婆婆骂道:还知道晚啦!人呢?

  人在这儿!人在这儿!马凉连忙抖开布袋,里头又是滴溜溜地滚出一人,这人作得是书生打扮,一张国字脸上怒目圆睁,却是八卦门陆元鼎。

  陆元鼎!荆天明的惊愕真可说是一次比一次更甚,这下事情可闹得大了。姜婆婆行事蹊跷诡异,抓来雁儿也就算了,将陆元鼎也逮来的话,可就变成神都九宫与八卦门结下梁子,事情便非同小可了。

  荆天明眼见八卦门掌门陆元鼎亦被二老抓到此处,便想从躲藏处出来居中调解一下;没想到他才稍一挪动身子,便有两颗小石子噗噗两声落在了自己躲藏的房梁上。荆天明听声辨位,知道一块碎石来自姜婆婆手中,另一块则是马凉所发,原来婆婆与菜翁早就知道我躲在这儿了。

  这大白天的,怎么就有老鼠出没?不过既然是老鼠嘛,应该懂得避人,不要不长眼。姜婆婆言道:姓马的,你说是不是?

  很是、很是。马凉拼命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听从姜婆婆的话,莫说是老鼠,就算是老猫,芙……你叫它不动,那它也不敢动。

  这两个老家伙是叫我别多管闲事。荆天明明白了二老的意思,暂时又沉住了气,静观不动,先看看他们捣什么鬼再说吧。

  姜婆婆眼看荆天明还算乖觉,咳了几声,便专心办起自己的事。嗳!嗳!陆掌门毕竟身份不同,咱们怎能这么冷落人家,该死、该死。姜婆婆说着,便上前来拉陆元鼎;陆元鼎哪肯听她的话,只是难敌姜婆婆的拐杖,拐杖在陆元鼎膝后轻轻一搭,陆元鼎便乖乖地跪下了。

  姜婆婆见陆元鼎跪得笔直,笑道:对嘛,这才像话了。跟着转头哎呦一声怪叫,这不是辛姑娘嘛!你怎么还躺在地上?伸手解开了辛雁雁身上的矫金锁,却又顺势点住她的穴道,对不住、对不住,这地上挺凉的吧?躺久了对身子可不好。边说却边踢了辛雁雁两脚,叫她笔直地跪在陆元鼎身旁。

  好极了、好极了。姜婆婆满意地点点头。紫阳、青夜两人一个一边,站在了辛雁雁与陆元鼎的身旁。眼看一切终于就绪,姜婆婆清清老嗓,大声说道:今日特地请来了江湖上的老祖宗,马凉,马老前辈!老祖宗请上座。

  啊?马凉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愣,言道:我吗?

  姜婆婆道:对,就是你,你不叫马凉吗?

  马凉其实根本还搞不清姜婆婆究竟想干什么,他不过是依命行事,按吩咐擒来八卦门掌门罢了,没想到接下来的戏码他居然还能继续插上一脚,当下笑逐颜开,点头如捣蒜:对、对,我是叫马凉没错,既是如此,那我不客气地坐了。说罢摸着长胡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跪着的两人身前。

  很好、很好。哪,这位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今举世……没人可比的武林高人,马凉,马老前辈,对你们这些江湖小辈而言,他就跟你们的祖宗没啥两样!今日有这位江湖上的老祖宗亲自来为两位小辈主持大事,姓陆的和姓辛的,真可说是祖上积德、面上有光……唉!大大的有面子!姜婆婆其实肚里墨水有限得很,随口瞎扯,反正也没人敢拦她,马凉坐在一旁听着姜婆婆称赞自己,摸着一把胡子益发笑得合不拢嘴。

  姜婆婆续道:既然已有天地为凭,没人可比的武林高人马凉主证,陆元鼎和辛雁雁大可便在此结为夫妇……啊!不过眼下二位的身子有些不适,可能没办法自个儿弯腰低头,所以站在旁边的那两个就稍微帮忙一下,好!陆元鼎和辛雁雁两位小辈,向马祖宗躬身一拜之后,便算完婚!拜!

  什么?陆元鼎两眼瞪得老大。

  不……辛雁雁也吓了一跳。

  但姜婆婆这一个拜字出口,紫阳、青夜便用手硬生生地抓住辛雁雁、陆元鼎两人的脑袋瓜子,身不由己的两人只好向坐在前面的马凉拜了下去。

  再拜!

  三拜!姜婆婆接二连三地叫道,紫阳与青夜两人也毫不手软,让陆元鼎、辛雁雁连拜了三拜。不……不要……辛雁雁最后一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这怎么可以?

  姜婆婆见辛雁雁如此委屈,心中也觉得这女娃儿有点可怜,暗想道,小女娃子你就认了吧,婆婆跟你本无过节,只是为了我家珂月的幸福着想,不得不出此下策,谁要你跟我家珂月争抢那姓荆的小子哪。婆婆有挑过,算是对得起你了,可没随便让你嫁给个路上买鸡买鸭的小子。

  姜婆婆心中虽感抱歉,脸上却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地喊着,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姜婆婆喊得又急又快,夫妻交拜时险些让辛雁雁、陆元鼎两人的头撞在了一块儿,但眼见婚礼仪式已算完成,,姜婆婆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姜婆婆这一本戏文自搬自唱,只把屋上屋下的几位皆看得目瞪口呆,霎时间,诸般滋味各人各不相同;马凉、紫阳和青夜三人纯粹看好戏,乐得只差没拍手叫好;荆天明万没料到自己完全想差了,膛目结舌之余,陆元鼎与辛雁雁的婚礼已然结束,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辛雁雁跪在地上瞪着姜婆婆,心中又羞又怒,双颊早已飞上一片桃红。她自小便只当陆元鼎是兄长,芳心又已给了荆天明,且别说这场婚事来得莫名其妙,即便是明媒正娶,她又怎肯和陆元鼎拜堂成亲?只苦于身不能动,只能用两眼瞪向马凉,真不敢相信这位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既可亲又可敬的老前辈,居然会和别人一起来欺负自己。

  陆元鼎却是又惊又喜。他今日一早发现辛雁雁失踪,急得犹如热锅蚂蚁,和几名八卦门弟子分散开来四下寻找,谁知忽然冒出个雄壮威武的怪老头,不出十招便已将他制服,武功之高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他本以为今日必然无幸,岂料事情峰回路转,竟得以和思慕已久的小师妹拜堂成亲。眼见得天地、长辈、夫妻三拜已过,陆元鼎心中怦怦跳,虽然觉得一切进行得过于儿戏,却又不免升起了兴奋期待。

  胡来……真是胡闹。辛雁雁边流泪边说,这种婚礼怎么能作数?不算的。

  怎么个不算?姜婆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天地、祖宗、夫妻三拜,一拜也没有漏。你们两个娃儿的父母都不在了,也用不着什么父母之命。要说媒人嘛,我就是现成的媒人。

  不算的、不算的。辛雁雁只是一直摇头道。

  婆婆我说算就算。姜婆婆扭头问马凉道:姓马的你说,这两个娃儿结婚之事算不算数?怎么不算?很算、很算。那紫阳、青夜你们说,这两个人是不是已成为夫妻啦?他们当然是夫妻啦。很好、很好。姜婆婆对辛雁雁言道:女娃子不用担心,这就跟着如意郎君到后头新房去吧。明天一早,我老婆子便到咸阳城四处嚷嚷,便说你与你家师哥结为连理,这风声只要传出去,算与不算也由不得你了。紫阳、青夜,把这夫妻两推到后头房间里去!

  不要!不要!辛雁雁听姜婆婆说要到咸阳去大声叫喊此事,急得放声大哭起来。她与珂月不同打小就注重礼仪名节,心想,若是真被姜婆婆到武林上这么一说,自己与荆天明从此便无缘了。只是她的武功差人太多,丝毫由不得自己作主,彷徨失措下,除了哭泣外,真是素手无策。

  师妹……雁儿。陆元鼎见辛雁雁泪如雨下,好不可伶,言道:师妹,我……雁儿,我……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辛雁雁不知道姜婆婆为何如此对待自己,本已万般委屈,此时听师哥陆元鼎竟然讲出这么一句话来,竟然把这儿戏般的婚姻当真,情急之下,哭得更大声了:师哥,师哥怎么也讲这种话?这不算的……不算的……

  雁儿。陆元鼎见辛雁雁哭得慌,反而镇定下来,雁儿你听我说,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天地为证,绝非因为此日之事,我才这么说,我陆元鼎时时刻刻只盼能娶辛雁雁为妻。雁儿,你如委身于我,师哥对天发誓决不相负,从此以后,决不对其他女子望上一眼。陆元鼎情真意切,直视辛雁雁巧目,鼓起勇气问道:雁儿,这些话我藏在心中许多年了,只盼望终有一日能对你言说。如今虽非出自我两人自愿,但师哥斗胆问上一句,雁儿,你可愿终身与我相守吗?

  我……辛雁雁心中一直将陆元鼎当作兄长看待,岂料他竟会在此尴尬时刻,当着外人向自己告白,一时也僵在远处。马凉行事虽然多有颠倒,却是一个有情人,此情此景,不禁暗自想到,原来姓陆的小子喜欢这丫头,那我这个主婚人也不算白当了;只可惜看这丫头脸色,对他的心意可没感到多高兴,看来这呆小子要被甩了。果然,辛雁雁挺直了背脊,颤声说道:陆师哥,雁儿今日要辜负你的一番厚爱了,你原谅雁儿吧。

  师妹……

  师哥,我不能嫁给你。辛雁雁声音虽然发颤,却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哈哈哈。陆元鼎安静了半晌,忽然又道:我明白了,师妹,倘若今日你我得以脱身,方才的事就……就当作没发生过吧。语气甚是黯然。辛雁雁好生过意不去,想道自己这几句话即伤了师哥的感情,也伤了师哥的自尊,将心比心,辛雁雁不禁一阵难过,呐呐地道:师哥,我……我……

  你还是我师妹,我还是你的掌门师哥。陆元鼎低声又道:无论如何咱们都得谨尊师父遗命,大义为要。

  躲在房上的荆天明五味杂陈。姜婆婆强逼辛雁雁成婚时,他几乎就要跳下来阻止;陆元鼎告白时,他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辛雁雁会被人抢去;待到辛雁雁拒绝陆元鼎的求婚,他又替陆元鼎感到难过。荆天明望着辛雁雁的脸庞,一时间只觉得唇干舌燥,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绑住了似的,原来……原来我这么喜欢雁儿。当这个念头清楚地浮现在胸臆之间,荆天明只觉得头发胀、双脚发麻。

  陆元鼎本不打算问的,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雁儿,不,师妹,我……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嫁给我?可以给我个理由吗?

  师哥,我……辛雁雁坦承道:我已有意中人了。

  原来如此,不,果然如此。陆元鼎透着苦涩,你喜欢那个人,师哥也猜得到。只是雁儿,你……你无论如何……确定……

  不……我不确定。辛雁雁摇摇头,两眼又红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好像又要滴下来,那人……

  那人怎样?姜婆婆不等辛雁雁说完,直接插话道:实话告诉你,小姑娘,别再什么那人那人的,你不就是喜欢荆天明那小子嘛。告诉你吧,荆天明不会娶你的,你还是乖乖嫁给你掌门师哥吧,你掌门师哥多好,他答应你从此不对别的女人望上一眼哪!姜婆婆把拐杖往地上一敲,厉声道:这么好的男人你上哪儿找?还不快谢谢婆婆。

  我……荆大哥他……辛雁雁听姜婆婆说得这么白,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跳进去。陆元鼎听到荆天明的名字,脸色则变得苍白异常,言道:既如此……这场婚姻作不得数。陆元鼎万般无赖地吐出这几个字,老太婆,你无须在逼我们,我八卦门……

  你闭嘴!姜婆婆吼道,又转头对辛雁雁说道:你不信你的荆大哥不会娶你,对不对?你不相信老婆子的话,对不对?辛雁雁虽感到害羞,却还是倔强地点头。好!看不出你辛雁雁小女娃儿脾气这么硬。姜婆婆不怒反喜,有点对我的脾味了,索性老婆子今日便成全你。辛雁雁原以为姜婆婆肯将这桩婚事作罢,正感高兴时,便听姜婆婆言道:你不信老婆子,没关系,我这就叫你的荆大哥荆天明亲口告诉你,他不会娶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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