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太晚,远远地能听见几声狗叫。柯林从季丽安家的窗户望出去,发现对面楼下的那些声色场所大多已经关了门,二三层楼的窗户也拉上了窗帘,但仍然透着一点暧昧的灯光。
现在还不是能安心回家睡觉的时候。因为还有一件极关键的事情需要确认。
将炉床深埋在意识海洋中,可以躲过神学院的提灯检测,亦或者一号先生的观察吗?
理论上确实没有问题,因为意识深海已经相当于是另一个世界。也就等于将燃料源藏在了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但就像季丽安所说,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什么连锁反应。
就比如出现于心内海中的那些红色丝线,到现在也没人说得上来那是什么。
每一个人的内心结构都是独特的,与意识深海有关的扬升之路总是更多地存在不确定性。
柯林又适应了一会控制两具身躯的感觉,开始逐渐掌握了一点窍门,但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
因为排异反应的存在,他也不能太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不久之后,就将穿梭魔收回到了炉床之内。
“你觉得净盐检测会比提灯差多少?”柯林转头问。
午夜两点,季丽安没有像柯林这样长期熬夜的生活习惯,加上白天改造《婚戒》时花费了太多心力。此时已经时不时用手捂着嘴打起哈欠,脑袋就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呼吸里还带起了轻微的鼾声。
“……”
发现季丽安已经处于半昏睡的状态,柯林无奈地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季丽安迷惘地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仍然低垂着。她抬手揉起眼角,似乎依旧弄不清状况。
“净盐检测的效果能比得上提灯吗?”柯林又问了一次。
“我不知道。”她迷迷糊糊地说:
“看谁在用净盐吧。只是提灯的效果……会稳定一些。”
“帮我检查一下吧,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外溢的灵素。”柯林说:“至少在天亮之前,还有调整的时机。”
“唉。”知道要继续干活,季丽安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起来。
她其实很想问:平时你都这样折腾自己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放弃了,她知道一定会得到肯定的回答。
因为这个人就是这样,精力旺盛,野心勃勃,就像永远不知疲倦。
虽然是想抱怨,她也知道柯林没有其他选择,所以她试着变换一下努力的方向:
“五十二奥里。”
她伸出两只手分别比出三和二,在柯林眼前晃了晃。
“什么?”
“不会以为这边的服务都是免费的吧。”耳畔私语般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怀好意:
“改写仪式收费五十奥里,净盐检测两奥里,谢谢惠临,以上项目请用现金结清。”
季丽安收拾了一下精神,提起神来,拿出了作为私人医生的营业性态度。
“报酬不是用平时带来的材料抵消了吗?”涉及财务上问题,柯林马上警觉起来。
“最近的质量下降得太厉害了,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她说:“所以这边也不得不收费,用来当作警醒。”
柯林若有所地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从上衣里拿出皮夹:
“行,五十二奥里对吧?”
没想到柯林会这么爽快地开始掏钱,季丽安一时也愣了神。
之前他们偶尔也会开这样的小玩笑,但是柯林每次都会斤斤计较,毕竟季丽安找的大多数理由都是无理取闹,所以他有时会一本正经地反驳。
季丽安也并不是真的要钱,只是想借此取笑他的吝啬和笨拙,找个讽刺他的由头,或者偷懒的借口。
结果柯林这样二话不说开始掏钱,反而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喂……”看到情况不对,她换了一种语气提醒说:
“开个玩笑而已,你知道的吧?别拿那种东西侮辱我了。”
她原本就乐于接近与神秘有关的一切,并深深地为之痴迷。所以哪怕没有那些材料作为报酬,她一样会去做的。
“那就算是今晚住宿的费用吧。”柯林将一叠纸钞递给她说:
“一会我还可能要在暗室里睡一会,明天早上离开。”
五十二奥里。为什么她半梦半醒间会说出这个数字。
因为那是一个治疗周期的费用。
季丽安一直在市立医院接受安慰性的治疗方案,只是聊胜于无而已,但是要价却并不低。
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公国平民的平均年龄不过四十五岁上下。
季丽安虽然一直在帮妓女看病,但缺钱是一定的。
“没有地方能囤到酒了,短期内我也不敢再向卢卡买太多红石。”柯林晃了晃手里的纸钞说:
“所以这点现金对我也没那么有用了,收下吧。”
不影响大目标的前提下,能帮就帮,这就是柯林对待同伙的准则。
更何况改编一个巫术的价格,应该也远远不止五十二奥里,这是她应得的。
季丽安盯着柯林手里的钱,咬了咬下唇,暗暗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她将头别过一边,但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当季丽安的手指捏住了纸钞的上半部分的时,柯林却又冷不丁地开口:
“但是收了钱,就老实给我干活。”
他就像个魔鬼一样:
“在确定问题被解决之前,今晚就别想睡了。”
就知道会这样,季丽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法再收回伸出的手。
……
……
将炉床深埋在梦境中的做法是有效的。
季丽安连续做了几次净盐检测,发现在不放出穿梭魔的情况下,柯林身上的灵素溢出甚至还要低于普通人的平均水平。
“这不止是改良炉床的效果。”季丽安说:
“即然那个记忆封印会修复心之壳,也许它还在某种程度上遮掩了裂隙的存在……”
季丽安的灵素感知,已经算得上是优秀的水准。所以她亲自使用净盐检测,效果不会与提灯相差太多。
所以基本可以认为,柯林对自身实力的隐蔽,已经可以从大部分常规性的侦测手段下生效。
而在圣一神学院这种地方,还不至于让教团动用非常规的侦测。
毕竟哪怕仅仅是“提灯”,也已经是非常昂贵的仪器。
将超凡有关的一切隐藏起来,也就意味着相关的成本会急剧上升。
“其实我听说过,会用红信仪来传输的材料,一般还是密级比较低的。”
临近天亮,季丽安收起了最后一组净盐。反而开始变得清醒起来,进入一种疲倦的亢奋中。
圣一神学院自身也算不上多么高级机构,虽然用几台红星仪与同盟学者之间发布文献和交流的网络相连。
但是它本身,却也不过是一家边陲之地的专门学院而已。
所以神学院报房的业务甚至是半开放的,除了维持着其他学院或教团的沟通之外,它还会接受一些来自社会上的通讯委托,或是协助其他机关的内部联络。
比如曾负责监视季丽安的“寒鸦猎团”,从属于某个被称为“公国圣省”的机关,其实和圣一神学院没有太多关联。
但是柯林却在神学院报房截获到他们内部的命令文件。
“如果除了那些‘提灯’之外你没看到其他什么古怪的道具。”季丽安说:
“那么基本就可以认为,‘炉床’暂时不存在暴露的风险了。”
柯林点点头,从由座椅临时改造而来的手术台上起身。
他想对季丽安道一声辛苦,但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两人一起熬夜解决问题。再说这种客套的话,反而显得有隔阂。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成功告一段落,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一时感到有些轻松,但也有些不自在。
季丽安望向窗外,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泛光,意味着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一切又会回到平时那样,柯林将匆忙离开,然后自己又会独自埋头在资料和显微镜之间,度过那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沉闷时光。
“会产生信息素的分化菌群已经被分离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季丽安忽而有些不安地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却发现自己也只能说这些工作上事:
“将它们放在仪式主干边上,就能稳定地产出信息素。只是抑制剂那边,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
“浪费了一整支针剂……结果什么都没弄明白。”她略微抱着歉意。
“没关系,如果短时间内还没法弄清楚成分的话,就别为它浪费时间了。”柯林想了想:
“毕竟没有及时找到‘黑纹银鲛’,也是我这边的问题。”
当初把这件事交给她,或许本来就是自己的武断。
对于这些复杂的活性物而言,即使成功分析出了成分,怎么萃取生产又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季丽安还得抓住一切机会筛选链霉菌,时间对她来说正在变得越来越宝贵。柯林不想再耽搁她太久。
只是在怎么对付阿雷西欧的问题上,也许又会增加几分波折。
“嗯。”季丽安微微点头,然后又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
两人之间一时又陷入沉默,就像之前在工作时一样。室外零零星星地响起了一些鸟啼声,是一个安静清爽的早晨。
柯林的视线常常过于集中在某一点上,因此容易忽略目标之外的事物。
而季丽安又因为长期的幽居,渐渐地在失去与人正常交往的能力,或者说她本来就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那种善于体察他人心绪的人。
因此这种沉默总是会在他们之间出现,而且,谁也不知道怎么打破。
“我去暗室里稍微眯一会。”柯林抬手看着表说:
“再过两个小时就该去神学院了。”
“好。”季丽安也站起身来:
“我去帮你拿点毯子。”
……
……
五只手会议的现场,被放置于一处马里齐奥名下的庄园中。
这一次是族长会议的延申,除了五只手之外的其他辛西里集团,只要稍成规模也会受到邀请,然后派人来参与。
柯林还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因为卢卡准备带他来和大多数人打个招呼。
“按照你的功劳,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卢卡移过头对他说:
“毕竟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切斯塔洛。”
其实柯林才刚刚从神学院下班出来,今天一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生怕某个时刻,自己身上的巫术嫌疑就被人察觉了。
但是结果却一切如常。那么想必也可以在守灯人面前保全秘密。
朱莉欧难得地好好打扮了一回,无帽沿的钟型女帽,穿着合身但低腰线的及膝洋装。
这类会议常被人认为是辛西里人庸俗品味的聚集地,来往的都是一些挺胸腆肚,胡子飘垂,穿着民族服饰的古怪人士,连环画中各种反派的常用取材。但女人们近几年来已经不再作传统打扮,她们更倾向于和安赫上层圈子保持一致。
会议还没有开始,大部分人在庄园里自由游览。说是庄园也许更像是别墅,因为面积不大也没有什么农田,后院里种了一些适应这里气候的果树,但估计只是作观赏用。还有一个带喷泉的泳池。主建筑里有宽阔的大厅,大部分人就先聚集在这里相互寒暄。
柯林的视线在人群中快速扫过,其实他认识其中大部分头目,至少在照片上见过。生面孔大多是在近两年才顶上来的人。
男仆们端来了酒水,尽管禁止私酒生意,不意味着马里齐奥没法为自己的聚会弄来高质量的酒水。但是在他明目张胆地违反禁酒令的同时,柯林还看到施塔德的市长短暂地露了个脸,接着就被马里齐奥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庄园中出现的一切,都像是马里齐奥的某种示威,暗示着卡鲁索虽然和其余四家处于同一个会议中,本质上却已经是不同层面的势力。
但卢卡坦然面对着这一切,举着香槟和大多数人谈笑自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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