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西欧的身体倒下,朱利欧低头沉默着站在原地。
柯林匆匆跑去车厢的另一端,蹲下紧急为乔凡尼注射了抑制剂。
因为灵素连接的切断,缠绕在他身上的草叶已经溶解为黑色汁液。一部分直接落到地上,另一部分则混合着血液,正从他右臂的断口处潺潺流出。
那些鳞片开始剥落,露出了他身体上斑驳的伤口。
与其他的怪物不一样,至少目前来看,乔凡尼的身体并未崩溃成果冻状。
甚至在与阿雷西欧战斗时,他也一直保留着意识。
也许恰恰是他生命深处的力量已经太过孱弱,所以当它们无阻碍地涌出的时候反而显得温和,未能破坏他的机体。
乔凡尼漠然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后移的夜色,就像丝毫感觉不到身体变形所带来的痛苦。
“一年前,我开始觉得杀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木然地开口说道。
因为只有同类相残,还能为他带来些许刺激。
“但现在就连阿雷西欧都死了,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杀死旧友,已经不能为内心带来一丝悲哀。
“小鬼。”
乔凡尼对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的柯林说道:
“当你发现代价出现的时候,可能已经不会再为它感到痛苦。”
所以可以说,这件事没有代价。但不代表你可以继续依赖那些激发物。
或者,任何以生命丰饶为燃料的巫术。
……
……
列车在十几分钟后进站,但是车站的人却发现上面久久没有乘客下来。
一边感慨着这条铁路越发没落,一个车务人员打开了车厢门,结果就看见了浓厚的血水正沿着地板滴落。
那个可怜的人马上捂住了嘴,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尖叫。
这时外面的人也发现了异样,整辆列车已经只剩下半截,从中间一段车厢处,被人生生切断。
警探很快会过来,但今夜的惨案,注定不会刊登在施塔德的任何一份报纸上。
而短短几分钟前,在列车开始减速的路段上,柯林已经带着朱利欧和乔凡尼跳车离开。
身受重伤的乔凡尼被穿梭魔带着飘落在地上,没有再给他造成伤害。
一并被带下来的,还有阿雷西欧的尸体。
幸好附近都是未开辟的沼泽,一些水域里还栖息着短吻鳄,对于处理尸体来说再方便不过。
让朱利欧在铁路的碎石堤旁等待,柯林带着守灯人向野地的深处走去。
在将阿雷西欧沉入长有沼落羽松的湿地中时,柯林无意间瞥过远方的天空。
也就是在这野外抛尸,略微紧张的时刻,他看见了一些异样的景象。
湿地沼泽里依然虫鸣阵阵,淤泥的气息甚至显得有些清凉。
但遥远的地平线却在雄雄燃烧着,红光蔓延到了夜空之上。
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粗重铁链从硬地面拖过的声音。天空莫名地显得狭窄逼仄,就像自己是在重重围栏中抬头往上看。
星辰已经变了一种模样,一点一滴如落在黑布上的斑斑血迹,正处于下弦的子月则是天空上被撕开的狰狞伤口,月面上的纹理就像皮下裸露的组织,正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颤动着。
一道道血迹沿着那些伤口流向地面,天空就像一位受刑者,而在那黑色的幕布之后,无数刑罚正轮番上演。
那轮巨大的雌月仍维持着凸形,疯狂的斑纹则扭曲成了一张诡异陌生的脸,那明显不是人类的面容。眼睛的形态与穿梭魔类似,它无神地凝视着大地,不带一丝表情。
柯林一时间因这奇异景象而失神,接着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仍处于穿梭魔的意识频率内。
特定的意识频率,是打开某一类知识的钥匙。
频率等于坐标,穿梭魔的捕获让他的意识接近的地狱三十六区。所以与刑罚和牢狱有关的意象,才会在这些幻觉中密集地出现。
但是它们又显然和物质频率上的事实杂糅到了一起,所以一切信息都变得难以解读。
而如果,通过某种手法过滤掉物质频率上的事物。也许就可以接收到来自那个频率中完整有序的信息。
比如说,通过梦境。
而这,就是所谓的频率探索,意识进入虚界的途径。
而复数频率混合的异象,也可能并不只是意义糅合而产生的错乱。它也是视角接近于“真实”的表现。
因为现在柯林已经理解,扬升之路并非“迁移”,而是“扩张”。
以普通人的惯性思维,“终点”总是特殊的某处。前方,高处,中心,那往往是与自己立身之处无关的,更理想也更美好的彼方。
却忽视了自己的立足之处,一个人的初始频率。
但如果世界产生于不可言叙者永无止境的分裂,那么完整的祂,会仅仅在世界的某个点上存在吗?
祂是一,也是全。
祂是最高位的神明,也是最卑微的蝼蚁。
祂就是任何一个人。
忽视任何频率也许都是残缺的,每个人仅生活在‘真实世界’万分之一的残像上。但如果谁能将意识的触须延伸到每一个频率……
柯林打了一个响指,向自己施加虚无的暗示。
“归零。”
随着从异常频率中脱离,夜空中的幻象也随之消散。
四下里恢复了安静,只剩那些生机勃勃的虫鸣。
水域中有什么大东西翻动了一下,水面下的猎食者已经闻见了血腥味,向着尸体靠近。
柯林回头向铁路旁走去。
…………
之后的几天,柯林没有从任何渠道收到和火车惨案有关的信息。
作为一个实质上已经退休的守灯人,阿雷西欧的失踪似乎没有在五只手内造成什么震动。
又或者,只是在柯林这个层面上还无法接触到而已。
离开列车的当天晚上,将乔凡尼和朱利欧安置好之后,柯林就通过朱利欧给出的地址,前往了阿雷西欧私人的实验室。
随着卡佩罗的衰落,这里的雇员在许就前就已经被遣散,只是阿雷西欧独自在这里活动而已。
所以柯林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获得了他留下的资料。
其中包括对蜂群性卡氏弧菌的研究,以及与朱利欧有关的情报。
还有那张被阿雷西欧施加了“迷雾”的照片。它原本承载着阿雷西欧为朱莉欧规划的人生,现在却因为仪式主持者死去,照片上的认知阻隔消失,慢慢复原成了朱莉欧的样子。
到这时柯林才明白,原来朱利欧是成为灯女的候选。
她飘忽矛盾的性格也得到了解释,那是她的本性与来自瓦莱丽亚的镜像,在相互对抗。
而当初一号先生会理解阿雷西欧违背信条的作为,应该是认可了对准灯女的保护优于一切。
至于一号会认为现任灯女希尔佩特不愿卸任,则应该是阿雷西欧从中作梗——他不希望现任灯女卸任,导致朱利欧过早被逼上前台。
也不知道阿雷西欧死后,一号对灯女的态度又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到这里,故事似乎又一次变得完整起来。
但现在的他,已不可能再停下脚步。
那个名叫班尼迪克特的留学生,确实擅长对琐碎细节的记忆和分析。
就如同玩弄某个拼图游戏一样,他从施塔德错综复杂的交通网,以及下水道系统中梳理出了十六个节点。
考虑了地下运输,周围社群的分布情况,以及被突击时紧急疏散路线,权衡后获得十六个地址,作为地下酒吧的选址最优解。
与此同时,以“海因里希中尉”这一层身份寄出的信件,也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地收到了回信。
毕竟那些军人们早已对现下的生活不堪忍受。
柯林还没有拆开那些信件,但光是手握着它们,却也知道施塔德的地下世界。
即将迎来变革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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