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宝源客栈。
黄东来等一行人,正坐在大堂里吃饭。
今天早些时候,在林元诚的建议下,黄东来、不动子和泰瑞尔随他一同来到了此处,并很快就与比他们早到了一些日子的令狐翔、秦风二人接上了头。
下午时,六人聚在一间客房内互相分享了一下自年初分别以来各自的经历和见闻,就这么一直聊到了傍晚。
眼看到了饭点,他们便转战阵地,下到了客栈的大堂,点了一桌酒菜,改为边吃边聊。
说起这宝源客栈的大堂啊,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咱前文也说过,这间客栈是盘下了西南老街那片儿几乎半条街的房屋,并打通墙壁连成一体的一个建筑群,所以其大堂也并不是一般客栈那种接近正方形的空间,而更像是一条长度逾百米、宽度也有十几米的超大型走廊。
很多人来到这家客栈,走入这大堂后,都会感觉自己仿佛是来到了一个“有顶的集市”。
当你从入口处放眼望去,收入眼中的尽是纷繁的梁柱、凌乱的桌椅、和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和物,或坐或立、或卧或行、或静或动、或躁或安……他们在这嘈杂的空间内来来往往、各取所需,宛如一幅延伸至远处的市井画卷,又似一锅味道十足的人间杂烩。
可以说,在京城这地方,无论你是江湖道、绿林道、还是普通过个道儿……只要来这里逛一圈,一般都能寻到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哪怕就只是站在一旁听听别人的闲话,也能增长不少见闻。
当然了,有些话,你听过就算了,不一定是真的;有些东西,对你或许是有用,但你却未必付得起代价。
“师伯,这里您最年长,咱们这一桌小辈,理应先敬您一杯啊。”
酒菜陆续上桌之际,黄东来顺势就为不动子斟了杯酒,并主动举起了自己面前那杯。
不动子斜眼瞧了他一下,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但还是拿起了杯子:“行,喝吧喝吧。”
说着,他就干了一杯。
桌上的其余五人见状,便也各自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待这杯酒敬完,秦风这个正常人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道:“诶?道长,您是出家人,这喝酒……不犯忌讳吧?”
其实他这个问题呢,虽然逻辑上来说是当问的,但实际来看不问也罢。
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这三个与不动子接触时间比较长的人,都对其喝酒之事毫无反应,甚至黄东来还主动给他敬酒,那就表明对方肯定是“老吃老做”的惯犯了,真要有忌讳你这一问不是尴尬吗?
“一般来说,出家人喝酒自是犯戒的。”不过不动子回答得倒也淡定,“但咱们玄奇宗却不讲究这个。”
“哦……”秦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长,这就是所谓‘酒肉穿肠过,大道心中留’的境界吧?”
“什~么境界呀。”不动子一脸不当回事儿的表情,“酒本就是粮食做的,又不是荤物,出家人不喝酒只是怕酒后乱了心性,又去犯别的戒律……”说着,他就又喝了一口,“那我只要喝不醉,不就随便喝也没事儿吗?”
“哦……”秦风还在那儿品对方这话呢。
一转眼,不动子就又抄起筷子给自己夹了块肉,bia唧bia唧地就嚼上了,吃得满嘴流油。
“至于这‘肉’嘛……”不动子边吃边道,“本来也不是所有教门都有忌讳的,忌讳的那些,无非是说,吃肉相当于‘杀生’……”
听到这儿,黄东来当即凑上来抢答道:“师伯,我明白了……您是不是想说,只要您杀人不眨眼,肉也就随便吃?”
不动子听到这儿差点没给噎死,他拍了两下胸脯将喉咙里的东西顺下去后再道:“我是想说,我吃不吃的,这肉也挂在肉铺里、早就是死物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你那个理由也可以。”
他俩这对话呢,林元诚和泰瑞尔自是明白的,因为他们亲眼见过不动子把人拍成肉泥嘛,但令狐翔和秦风听着就有点觉得莫名了,好在这回秦风也没接着再问“道长你杀人犯不犯忌讳”这样的问题,要不然这桌人恐怕有一半要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失了胃口。
六人的这顿饭就在这样一种愉快又不失槽点的氛围中进行着,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就已全黑。
这时,这客栈的小二们便纷纷出动,娴熟地在大堂中一些固定的位置上挂好了灯。
很显然,这宝源客栈的堂食,是有做“夜市”的……
想想也知道,在这种龙蛇混杂之地,势必有很多在白天见不得光的家伙,只有到了晚上才敢出来活动,而他们所掌握的情报、所准备交易……往往比白天的那些要更有价值。
因此,熟悉这里的人都明白:夜晚,才是这宝源客栈“真正开始营业”的时候。
“嗯?”
约是戌时三刻,正在夹菜的不动子突然神色微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了客栈大门的方向。
这一瞬,黄东来等人也立刻紧张起来,因为他们极少看到不动子会露出这种表情。
“什么事儿啊?师伯。”黄东来赶紧开口询问,并顺着不动子的视线一同朝大门那儿看去,“难道……是有什么妖物来了?”
啪——
不动子当时就抬手在黄东来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什么妖物?别乱说……”不动子用纠正的语气道,“那是凤凰。”
他话音未落,就见得有那么一行十人,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这十人中,有八个都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且腰间都藏着家伙,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而被这八人隐隐护在中间的两人则不同,那两位……一位是穿着华贵、面容俊俏的公子,另一位是两鬓斑白、身形瘦长的老者。
列位看官想来也已猜到,这一行人,便是那青赮公主、张公公、以及八位带刀的侍卫。
今儿他们走这一趟呢,和上次“逛窑子”时又不同了。
那杳梦楼好歹是高档青楼,里面的客人没那么多,且大多都是去消遣的有钱人,所以张季慨才敢独自陪着公主进去,而让侍卫们乔装改扮远远在暗中跟随。
但这宝源客栈可不一样,这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啊。
此地不但人流量极大、还什么人都有,各种突发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要是再让侍卫们待在远处……恐怕就不太妥当了。
因此,张季慨这次也是恳请公主务必要带上侍卫、且让他们护在公主周围,否则他就是冒死禀报皇上,也不敢让公主来这儿。
朱青赮想了想,也行吧,既然自己要扮公子,那让侍卫们扮一下侍从也并无不可,最多就是人多会惹人注意一点。
“唷,诸位爷,这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呐?”店小二见客人到来,便上前招呼起来。
“清出三张桌子,我们吃饭。”那走在最前的侍卫虽被吩咐了不要太高调,但他跟这小二说话的语气还是不由得带着一种傲气。
这屋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可不少,很多明眼人仅仅看着他们进来,听到这句说话,便已明白这一行人中的那位“公子”身份不低。
当然,仅仅是这样,倒也不至于让别人猜到她是公主。
毕竟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多如牛毛,那种拿鼻孔瞧人的官家侍从也很常见,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只把朱青赮当作哪位朝廷大员家里的公子哥儿而已。
长话短说,朱青赮等一行人很快便被小二领到了三张空桌旁,那八名侍卫十分自觉地就去坐了靠外的两桌,将靠墙的那一桌留给了公主和张公公。
甫一坐定,还没等侍卫跟小二点完菜呢,朱青赮就已迫不及待地低声问了张季慨一句:“诶,老张,你瞧见他们没有啊?他们在不在这大堂内?”
“瞧见了。”张季慨自是知道公主说的“他们”是指谁,或者说……公主想问的也不是“他们”,而是“他”——林元诚。
“您往那儿瞧。”张季慨说着,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
下一秒,朱青赮就顺着那方向转过了头。
紧接着,她的视线便穿过人来人往、一片混乱的大堂,刚刚好和十几米外的、也正在朝她看的林元诚对了一眼。
“嘶——”双方眼神一触,朱青赮当即一缩脖子,嘴里还吸了口气儿,一秒后她就把脸转了回来,轻声道,“这……他怎么也在看我呀?”
公主这会儿的感觉,就好似正在偷窥时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尴尬之余还有些不好意思。
“公主天生丽质、卓尔不群,纵是现在女扮男装,亦是英姿飒飒、器宇不凡,一般人自会不禁多看您两眼。”张季慨的彩虹屁也是张口就来,且说得面不改色。
“行吧……”朱青赮一时也不知道该对这番回答作何评价,不过她稍稍冷静下来后,便念道,“算了,看到就看到了,反正早晚要过去找他交手,让他发现我在看他也没什么。”
他们正说着话呢,忽然!客栈门口那边……又生异变。
这回,来者的声势可大了。
只见得那大门外,一下子涌进来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这些人个个儿都手持砍刀棍棒、气势汹汹,咋咋呼呼地就往里闯,好似是要来砸场子一般。
在这群人的中间,还有那么四人,正用肩膀担着个竹布所制的无顶小轿,而那轿子上坐着的,正是白天被孙亦谐“打伤”的麻二。
那么麻二又是怎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呢?
很简单……因为他白天被孙亦谐“爆蛋”之后,得先花一些时间去看大夫,等其伤势处理完毕了呢,他又得派人先去打听一下“黄东来”这人什么来头、现在何处,才能展开报复……所以等他把事情都打听清楚、纠集完一众打手找到这客栈来时,几个时辰的光景也就这么过去了。
看到这儿想必有不少看官也意识到了:咱上回书中韩谕之所以能收到“今晚宝源客栈要出事”的情报,也是由于麻二这厮的手下们在打听黄东来的行踪、并集结人手时过于张扬了。
这个事儿呢,可大可小,万一真闹大了,影响了麻玄声这驸马的婚事,韩谕可接受不了,所以他才找了麻玄声,暗示后者把麻二这个惹祸精给处理掉,来个一劳永逸。
话说回眼前……
眼前的麻二,那脸色可是真精彩。
一方面,他那已经敷好了药的下体,这会儿仍在不断传来阵阵的疼痛。
另一方面,他正急切盼望着即将到来的复仇。
痛苦、愤怒、仇恨、兴奋……四种分别由生理和心理催生出的情绪交织在脸上,让麻二那原本就不咋好看的面容变得更为扭曲可怖。
“黄东来!你有种的……便给老子滚出来!”
数秒后,当手下的打手们还在推搡小二、不断往店里涌的时候,轿上的麻二已是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么一句。
而坐在大堂里听到这一嗓子的黄东来,也是登时一个激灵,心说:这什么情况?这人我不认识啊……我什么时候又在京城结下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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