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正文卷第八百二十八章反将一军宁卫民和罗广亮在姑娘的引领下来到了508房间,终于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四个身穿西装的小伙儿是站着的,都是满脸冷酷的样子。
他们就跟留在宁卫民房间门口看着小陶的那俩,是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表情。
这就更像港片里的情景了。
如果一般人身处其中,恐怕压力不小。
就比如罗广亮,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却并非不苟言笑。
但进屋后的看见的这一幕,却让他露出了严阵以待的神色,而且浑身的肌肉绷紧。
以宁卫民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就是他随时准备动手的预备姿态了。
不过反过来,宁卫民自己却不是很在乎。
要知道,他同样是精通谈判之道的人,认为这些黑西服小伙是给人压力的人形道具,和他请客摆谱是一样的道理。
要是这就让人家唬住了,那才叫笑话。
于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只当身边站着几个群演,静候那姑娘上前给引荐。
“贺总,农的客人来了。”
在那姑娘恢复了吴农软语的本地话后,坐在沙发上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站起来,以高傲的神情,冲他们伸出了自己的手。
“贺军。”
他的自我介绍只有两个字,特别简单。
“宁卫民,这位是罗广亮。”
宁卫民不卑不亢,同样没多说什么。
“我只跟能做主的人说话,你们谁说了算?”
对方的言辞不是很客气,还在蓄意营造压力。
不过宁卫民同样不是善茬,立刻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只跟讲道理的人说话。对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讲的人,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既然见过了,就此作别也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罗广亮也紧随其后。
这下对方可就有点傻了。
全没想到这位一言不合,扭脸就走啊。
“两位,生意都不谈了吗?”姑娘在他们身后,忍不住出言留人。
“上赶着不是买卖,你们摆这场面给谁看啊。不见诚意,谈也没意义。”宁卫民说着就去摸门把手。
于是为首的再不能无动于衷了,选择了降低身段。
“哎,两位朋友,刚才算我失言。火气大不要紧,我可是备了今年新下的碧螺春招待你们。怎么样?坐下尝尝吧……”
如此,见面后头一次角力,算是宁卫民小胜。
“你们挺棒,真的挺棒!”
贺军转而变得十分诚恳,伸手请转过身来的宁卫民和罗广亮来到沙发这边坐下。
“真没想到京城还有你们这样的人物,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带着这么多生肖票来我们沪海。难怪两位底气十足。”
这时那姑娘已经把茶水呈上,看茶色确实是绿得诱人,不同一般。
而且那姑娘想得也很周到,大概是考虑到宁卫民和罗广亮没吃早饭,还在茶几上放了一架子酒店的糕点和一架子酒店的巧克力。
这种谈判基调,宁卫民是很欢迎的,那茶一下就茶一下呗。
于是和罗广亮一边享受着香茶和茶食,一边开始了正式的交涉。
“我也没想到,沪海有你这样的人物,贺老板今天的拜会方式,可是给了我们很大的惊喜啊。”
“见笑了,沪海的邮市上任何风吹草动,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可费这么大阵仗,到底为什么啊?你对生肖票也感兴趣?”
“怎么不感兴趣?市场上涨势最好的就是生肖票。”
贺军笑着说,下面的话就有点掩饰不住得意了。
“或许两位还不清楚,猪、老鼠还有牛,都是打一发行,我就开始吃货了。特别是老鼠的整版票,如果整个沪海有四成货都在我手里,直至今天,沪海的鼠年生肖票价格差不多就是我说了算。”
“佩服佩服”宁卫民笑眯眯的,全然一副凑趣样子。“所以呢?”
“所以我想接下你们手里的货啊。”贺军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据我所知,你们在沪海放出的这些生肖票,应该就是去年从这里收上来的,而且平均成本都不高啊。以现在的市价论,你们至少有十倍的厚利。假如我以五成的价钱全部吃下你们手里的生肖票,让数倍的厚利毫无一点风险的落入你们的口袋,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很划算的一笔生意吗?”
“啊?五成的市价?贺老板你没搞错吧?”宁卫民做出愕然的样子。
罗广亮也没忍住,直抒不满,“还划算?这价格太低了。”
“不低了。”贺军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最近做成的几笔生意都是八折出的货。可我既然找上你们了,那么除了我,在沪海就不会再有人跟你们做邮票生意了。你们不卖给我,连去太原路都卖不出去,你们信不信?”
“你这就是要强买强卖喽。”罗广亮一听更不高兴了,凑过来小声提醒宁卫民,“卫民,这帮人不地道,我看甭费吐沫了。”
然而贺军还偏偏想给他自己立个牌坊。
“话不能这么说。哪儿的规矩都一样,都讲究捞不过界。你们京城人要是在京城发财,我无话可说。可问题是你们从我们沪海买的货,再转手又高价卖回来。我要让你们捞足了油水走,还有什么脸面在沪海的邮市上大声说话?不是我非要做恶人,而是你们坏规矩在先……”
不得不说,这家伙口才还真不错。
一件挺孙子的事儿,在他的嘴里,居然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不过宁卫民可不吃这套,笑了一笑,索性直接挑破了贺军的真正动机。
“咱们彼此都是邮票炒家,有些更重要的话你没说,可咱们心里都清楚。不外乎我手里的货对你来说就是定时炸弹,现在价位挺高的,我一抛出来,估计你就吃不消了!是不是?所以你才让我退场,才好继续操纵价格做庄啊。可问题是,那得有代价啊!你不能让我吃这么大的亏,就把我打发了……”
话说到这份上,贺军也懒得遮掩了,索性承认。
“没错,我收你的货,是怕你把市场价格搞乱。可问题是,这件事时间上我可不急,急的是你们啊。你们为什么坐着飞机来沪海卖鼠票?为什么这么几天时间,你们每天都在约人请客,连外滩也不逛逛。不就因为你们着急变现嘛。我只要把这点消息泄露出去,都不用我知会别人。你想想还会有人要你们的货吗?老话讲,货到地头死。到时候别说五折了,要晾你们几天,也许三四折也是有的。你们好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贺军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宁卫民和罗广亮。
特别期待看到他们情不自禁的惊慌。特别希望能发现那种“咯噔”一下的脸色大变。
然而罗广亮和宁卫民全没让他如愿。
一个木讷的毫无表情,另一不但又笑了,而且丝毫不动气。
“原来贺老板打得是这样的主意。我不能说你想的不对,可也不全对。没错,我们是急着出货,可也不至于一棵树吊死。全国四大邮市呢,大不了我们再换一个地方做生意。几张机票的事儿,也犯不上这么贱卖啊。贺老板,我们带货离开沪海,总是可以的吧?”
“市价的五成五吧。南边的市道可比北边更乱,宁老板也不会没有顾忌吧?”贺军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缓了一道。
这也很正常,虽然说谈判中,他除了主场的优势地位,还具有惩罚手段,占据了充分的主动权。
可如果对方具备了承受惩罚的能力,这事儿他就不能太蛮干了。
把对方逼走当然也算自己胜利,可问题是一无所获,有点损人不利己。
他还想要块肉吃呢。
“这种事,贺老板就不用替我们白白操心了。我倒是很关心,你能吃多少货啊?你要是能马上给现钱,我不是不可以让让,但也就是七五折了,而且附加条件是你必须一次性吃下五千版的鼠票。”
宁卫民失口否认,但这次也没完全的抵触。
说白了,刚才他们都在试探、估量彼此的份量,以便做出判断。
他其实也不想一无所获的离去,何况他还知道当天的鼠票价钱又涨了些,已经一百五一整版了。
那么低点也不算亏,要是能谈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步,又干嘛不呢。
没想到这话一说,贺军就霸气的一招手。
他身后的四个小伙儿集体行动。
每个人都从脚下拎起一个黑色手提箱放在了茶几前的地毯上。
在旁伺候的那姑娘也走上前来,故意打开一个放在茶几上,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沓沓的大团结来。
紧跟着贺军就豪情万丈的放了大话。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有多少货够我吃的。五千版,太少了。我这里一共有一百万。你有多少货都放给我好了。怎么样,痛快些,市价六折,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一分也不加了,就这一步到位。”
面对这样的情景,无论是宁卫民和罗广亮都陷入了沉默。
而贺军的人则无一例外,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得意神情。
这一点不奇怪,因为这就是贺军的祖父教给孙子屡试不爽的砍价之道。
是贺军早有准备,就为了促成谈判所释放的大招——“砸现金”。
过去贺老先生做生意,买货从来比卖货的要价低,靠得是什么啊?
就是拿大洋晃人,一晃一准。
要四千块的给三千五,要六千的给五千二,没几个人能拒绝他。
为什么啊?
就因为对于常人而言,放在眼前的钞票,远远比数字,更有吸引力。
老话讲,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就是这个意思。
很少有人能够顶住现金的诱惑,心甘情愿的把眼前已经触手可及的现金再退回去的。
甚至许多人会认为,钱都到了跟前了,再退回去,反倒亏了!
所以往往这种时候,人就不会再坚定了,都有点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的心态。
实际上,就连宁卫民和罗广亮也一样。
他们同样难免会想,这么多钱,换个人来还真未必拿得出手啊,那么今天到底要不要吃点亏呢?
不用说,这一招就是贺军一方的大招了。
毕竟这年头还没几个人能扔出一百万现金砸人的来。
能干出这样的壮举,本身就值得自豪了。
这就叫用实力说话,这才是做大生意的气质。
只是可惜,他们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
宁卫民和罗广亮确实是被他们震了一家伙,可这一震之后,他们几乎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有定力,答桉只有一个。
“卫民,这……这是一百万吧?我……我怎么觉着……这钱不太够啊?是我算错了吗?”
罗广亮砸砸嘴,居然让人感觉很不满意似的。
“三哥,你没算错。一百万,即使市价的六折也够买一万一千版。这下干了,咱恐怕还得砸点货在手里。”
宁卫民就更过分了,居然当众表示出极大的失望。
而且他跟着就当面问贺军,“贺老板,你不会就这一百万吧?如果钱不够的话,你还能筹多少?”
“我……这……”
得!这下反将一军,傻眼的成贺军一方了。
他们一会,无论男女,全是大眼瞪小眼啊。
每个人愕然吃惊的眉目间只传递着一个信息。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一百万居然还不够收货的?
这……这些京城人,到底带来了多少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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