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门仅炮车的车轮就将近一人高的野战加农炮,在满是淤泥的战壕中留下深深的辙印;象征着克洛维王国的独角兽浮雕,在青铜铸造的金色炮身上昂首长嘶。
因为炮身是在太重,哪怕扔掉附带的弹药箱也超过一吨,只能在阵地上缓缓而行;原本绝对算宽敞的炮垒营地被簇拥着的士兵们围得水泄不通,对着在战壕里磨磨蹭蹭的重型火炮或是惊讶,或是感叹,交口称赞。
光是她的体型,那耀眼夺目的金属光泽,都令士兵们心生不少安全感,不约而同的簇拥在周围,甚至拽起绳索和负责押运的掷弹兵团的人一起拖炮。
很显然,哪怕是刚刚加入征召军的新兵们也不难发现,和第一列兵团的火炮相比,这门野战加农炮不论长度,分量还是又深又宽炮口,都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和她一比,所谓的“砰砰炮”简直就是火炮界的耻辱,是只能被称之为“抬枪”的劣等存在,双方的阶级差距犹如王国公主和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乡下野丫头,存在天壤之别。
整整一个连的掷弹兵们,几乎是在第一列兵团全体士兵的协助下,费尽全力才将这两门野战加农炮,外加一门二十四磅臼炮拽进炮垒阵地内预设好的炮位。
除了三门重型火炮,弹药箱和相应的炮兵们,送到第一列兵团阵地的还有原本几天后才该送来的弹药,让安森和卡尔都有些错愕。
很显然,尽管整个炮垒阵地还在施工阶段,但路德维希显然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部队武装到牙齿,等待帝国守军主动撞上来,好让他报仇雪恨。
“就这些,武器和人都已经送到。”扫了眼身后簇拥成群,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们,背着手的罗曼冷冷盯着安森:
“从现在开始,这个炮垒阵地交给你了。”
“我明白。”面不改色的安森微微颔首:“这表示路德维希准将对我的信任,我不会辜负他的期待的。”
“不仅仅是期待,而是绝对不能输。”
罗曼的眸子直视着安森的眼睛,冰冷中透着淡淡的压迫感:“为了这场胜利,准将付出的代价已经能再组建一支雷鸣堡征召军了。”
“一旦输了这场战斗或是出现任何意外,他都会被陆军找到理由踢出去,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军队里了——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望着明显有“威胁”意味的罗曼,安森心生警惕。
任何意外…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但仔细想想安森又觉得不可能,第一列兵团和掷弹兵团的阵地间隔很远,自己和罗曼的接触,只有在审问路易·贝尔纳和前往准将营帐的情况下而已。
身为军官的罗曼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自己的营帐,“前安森”的日记也一直被安森带在身上。
阵地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越来越响,背对着离开的罗曼突然停下脚步,侧目瞥向同样在望着他的安森:
“另外,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趁现在还有时间,尽快想好这场围城战结束后该干些什么吧——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
“多谢,我会好好考虑的。”安森点头答谢,只是表情有些古怪。
这位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还真是一刻也不忘记敲打自己……
等到三门火炮和剩余的弹药箱全部交接完毕,面色冷峻的罗曼中校和他的掷弹兵们就在人群中迅速恢复成纵队,迈着足以令仪仗队也羞愧的整齐步伐转身离去,一刻也没有多待。
簇拥着列兵们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炮垒阵地一下子冷清许多。
就在这时……
“第一列兵团,全体听命!”
突然高声喊道的卡尔·贝恩,让所有人一愣:
“三列横队,紧密阵型,集合!”
“是——!!!!”
不明就里的士兵们本能的反应过来,赶紧背上武器整理好军装,按照各自的队列在炮垒阵地中集合。
就连刚刚还在和他赌气的莉娜,也慌慌张张的背着比自己还高几头的步枪,抢先一步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排,嘴角和腮帮上还残留着罐头肉的肉渣。
两分钟后,看着面前整齐划一的队伍,终于点点头的卡尔转身朝安森走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
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安森,一脸莫名的朝卡尔问道。
“干我觉得应该不会后悔的事。”懒洋洋开口的卡尔,望着安森的眼神却十分的认真:
“主力军逃跑的那天,我们这帮人没有跟着主力军逃跑,而是相信你选择留了下来,在炮垒阵地和三倍多的敌人打了一仗。”
“骑兵突袭的那天,我们这帮人依然相信你;两百多渣滓兵顶着三百多帝国骑兵围剿,把阵地守住了;”
“现在我们这帮人还相信你,在要塞火炮地下修起了炮垒;接下来还要继续相信你…相信你会带着我们把雷鸣堡夺回来,而不是去送死……”
卡尔突然一顿,想去抓安森的衣领但却又缓缓地把手放下,顶着黑眼圈的双眸散发着坚毅的光芒:
“安森·巴赫…我的团长大人,你不觉得该和这帮相信你的人…说点什么吗?”
望着卡尔的眼睛,安森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他看了看身后已经基本建成的炮垒,扭过头,深棕色的眸子扫向排列成整齐队形的第一列兵团士兵们。
看着他们或是迷茫,或是坚毅,故作镇定,麻木,勇敢,怯懦,忐忑,坚定…各式各样,不一而足的表情。
他们有的是已经和自己经历了两次战斗的老兵,有的是刚刚才从后方补充进来的新兵,有的则干脆只是为了吃的不被饿死……
但接下来他们都要和自己一样——为了生计和活命,去打一场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战斗,去夺回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何意义的要塞。
那一瞬间,安森感到有股冲动从胸口蓬勃涌出,令他浑身颤栗。
“士兵们!”
激昂的呐喊声从安森的喉咙里炸响,瞬间将整个炮垒内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自己身上。
“你们用不到四天时间,在敌人炮火的威胁下,靠一铲一锹建成了这座坚不可摧的炮垒;靠汗水,让战壕向敌人的要塞绵延;”
“现在她是你们的了,向雷鸣堡进军的旗帜和号角,正紧紧握在第一列兵团的手中;当战斗开始,夺回要塞的第一炮也将由你们来打响!”
说话间,安森大步走到炮垒边缘,直接站在毫无掩护的护墙上,挺直腰身俯视众人:
“士兵们!无论我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不用怕,微笑着去面对吧!战胜困难的最好办法就是……”
“咚!”
就在安森激动的准备模仿路德维希拔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戛然而止的安森表情僵在脸上,隐隐猜到什么似的回头。
然后……
“轰——!!!!”
一发实心弹在他右侧十几米外的炮垒护墙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瞬间,整个炮垒的气氛都变安静了。
“敌火来袭,进壕隐蔽啊——!”
卡尔·贝恩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响起,刚刚还军容整齐的列兵团士兵们立刻作鸟兽散!
卷起的烟尘中,因为震惊愣了下的安森浑身一激灵,赶紧从护墙上跃入炮垒,头也不回的冲进战壕里,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还没修完的炮垒阵地。
雷鸣堡围攻战第十五日,王家陆军学院准毕业生,陆军中校,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安森·巴赫人生的第一次阵前演讲,在帝国军的一次校炮误射中草草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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