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藩给的价钱合理,这些一流的瓷器,从来不缺买主。工匠可以获取丰厚的盈利,因此给东藩烧制瓷器,往往更乐意。而且东藩府跟众多窑厂进行交易,许多原本不算出名,但又能烧制优质瓷的工匠,也通过这种生意,积累资本,改善窑厂设备,雇佣更多工人,成长了起来。
东藩取利当然会遭人恨,朝廷其实并不在意,倒是景德镇、龙泉地方很反感。靠山吃山,这里的瓷窑监官,从中大肆牟利。他们给工匠最多一个成本价,还监督他们烧制最好的瓷器,除了部分给官府,肯定会有截留,通过他们的手,高价卖给富户。现在东藩府介入,事实上影响了他们的收益。好在东藩府不在南方倾销,不然他们肯定会出歪招,东藩派再多精明的监造官,也不可能保护这些地头蛇对弱势工匠的打压。
瓷器现在是中国人独占的优质商品,优质瓷器,又是江南独占的产业,这么好的优质商品,李慢侯就没动过歪心思?他当然动了,他都想方设法从印度弄回棉纺织业,怎么可能放着本国的资源不去开发。只是瓷器这种手工业,看似出自工匠之手,其实也是一种老天爷赏饭的特产。
最优质的瓷器就只有景德镇、龙泉等地能烧,不是景德镇人长了一颗官窑脑袋,而是因为最优质的瓷土在那里。所以景德镇从开始烧瓷,就长盛不衰,许多窑口几百年不断火。龙泉窑虽然更依赖手艺,是外贸刺激出来的产业。但依然离不开当地的资源,以前江南青瓷的烧造中心并不在龙泉,而是在越州,越州靠海,越窑青瓷一度十分兴旺。可最近龙泉窑越来越受欢迎,烧出了梅子青之类的釉色。
是龙泉人的技术革新了?还是越州窑不行了?越窑在唐朝时十分盛行,以“秘色瓷”的名字出现在大量诗词中。龙泉人的烧瓷技术还是跟越州人学的,没道理龙泉人的手艺见长,可以出口海外的越州窑却手艺下滑。
事实上很可能跟手艺本身没有关系,龙泉人烧出了更好的瓷器,并不是他们比越州的师父技术更好,而是他们的自然条件更适合烧制优质青瓷。瓷土未必比景德镇更好,但洗刷瓷土的水质,调配的颜料,甚至当地的空气温度、湿度都有影响。于是龙泉人学会了越州人的青瓷烧制技术后,他们烧制的青瓷青的更漂亮,青的更美。
龙泉本身不是一个交通发达的地方,不靠海不说,还位于闽浙边界的山区,龙泉这个名字,就是来源于当地的山泉。这地方的宝剑也很有名,夜夜“龙泉”壁上鸣,说的就是龙泉人打造的龙泉剑,据说也是因为当地的泉水清冽,能淬火出更锋利的宝剑!
李慢侯怀疑龙泉的水中,很可能含有某种特殊的微量元素,可惜以前没关注,现在只能猜测,没有鉴定手段。
由于这些地域优势很难被外地取代,因此他们就独享了这种依赖地利的手艺,代代传承,日益精进,相辅相成,优势越来越大。其他地方也产瓷,辽国人学会了烧瓷技术,但是辽国人烧制的瓷器,跟宋人民间用瓷相比,都显得粗糙,学者说这反应了契丹人粗犷豪放的性格,这是扯淡,就是技术不行。粗犷豪放的契丹权贵,最喜欢的还是宋人的官窑。
瓷器在全世界属于稀缺资源,江南瓷器在中国属于稀缺资源,官窑属于稀缺中的稀缺,三重稀缺性,注定在中国境内就是奢侈品。因此最优质的瓷器,尽管李慢侯想尽办法弄到了山东,依然大多被本国富人抢购。出口瓷依然主要以普通民窑为主,山东本地的粗瓷,达不到运输成本高昂的外贸标准,但韩世忠收复的河北磁州的磁州窑质量稍好,因此这两年磁州窑快速恢复,大量烧制瓷器从黄河运输到山东出口,数量巨大,已经是韩世忠军费的最大来源之一。
这些磁州窑主要出口到没见过世面的日本,日本人以为就是最好的瓷器,乃至日本人是用磁器来称呼瓷器。可实际上,河北磁州的窑口产量虽然很大,质量其实一般。后世在北方出土了许多辽国瓷器,一开始专家们以为是磁州窑的产品,因为太粗糙。后来挖掘出了辽国人的窑厂遗址,这才知道,原来辽国人也能烧瓷,水平跟磁州差不多。
磁州窑这种粗糙品都能大量出口,可见江南瓷器有多受欢迎。可惜李慢侯统治区,真的找不出能够生产优质瓷器的地区,现在收复了燕云,最多也就生产出磁州水平的瓷器,他对此兴趣不大。
另外韩世忠对烧窑很感兴趣,军费可就靠这个。陕西的吴阶兄弟现在也在发展窑厂,唐宋五代窑口,汝、官、哥、钧、定,基本都在北方,汝窑在河南汝州、官窑也不是景德镇的官窑厂,而是皇帝设在开封的窑厂,用料甚至都从最好的地方进口,工匠从全国进行征募,制作水平极高;钧窑在河南禹县,有特色产品紫玫瑰色;定窑在河北定州,以白瓷出名;只有哥窑是在龙泉。
五大名窑是后世的评价,事实上宋代大多只是民窑,而且肯定比不上景德镇的质量,只是因为国家中心在北方,因此产量巨大。因为女真灭宋,导致这些瓷窑几乎全都消失。
现在韩世忠正在大力恢复磁州窑和定州窑的生产,磁州窑率先恢复是因为可以大量出口日本,日本人现在有银子,可以大量对冲贸易,每年进口量巨大;定州窑的白瓷,以前是因为契丹人喜欢白色,所以大量向契丹人出口。如今契丹人都嗝屁了,出口北方的渠道已经断了,韩世忠多次催问李慢侯,什么时候出兵草原,就是希望重新打通定窑的销路。
吴阶兄弟则在陕西的耀州大量生产瓷器,通过渭河、黄河可以方便运输到山东出口,相比韩世忠,吴阶兄弟更穷,因为陕西的残破不输于河北,而陕西的物产,却没有河北丰富,穷是自然的。
耀州产瓷的历史也很久,虽然不如五大名窑受欢迎,但是特色黑瓷,别具一格。耀州如今是吴阶西藩集团的藩地,是吴阶手下大将杨政的藩地。
西藩集团是最晚出现的藩镇集团,跟以传统西军特色凝聚在一起的江藩不同,虽然西藩集团之间,也讲兄弟情义,吴阶、吴鳞是亲兄弟,杨政是他们的心腹,第一猛将,可同时也是他们的部下,因此西藩集团又有些类似李慢侯跟旧部组建的东藩集团。
吴阶处处模仿,一直努力扶持部下成为藩镇,割据一方。同时也学习东藩,将藩镇权力统一在一起,李慢侯成立东藩府,吴阶兄弟也成立了西藩府,对西藩势力进行统一管理。
目前吴阶已经控制京兆府,驻守长安城,同时还在源源不断抽取四川财赋。坐拥四川之财和关陇之兵,可实际上他比其他藩镇集团更加虚弱,因为他的财源并不在自己手里,朝廷给他四川之财,四川地方官也愿意供给,是因为他要守着金兵入蜀要道,四川人不敢不供应他。可现在敌人已经是穷寇,吴阶兄弟需要为将来考虑。磁州的黑瓷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拿出来出口换取真金白银的产物,自然要大力发展。
从耀州瓷器可以通过渭河、黄河运送到山东来看,吴阶兄弟跟刘豫势力之间猫腻不少。否则运瓷器的船队,根本过不了渭南、华州这些刘豫势力控制的城市,更不可能过潼关了,千军万马都过不去,区区商船如何能过?
可以说吴阶打败刘豫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是打败刘豫后,吴阶兄弟前途堪忧。所以女真人走了,吴阶兄弟依然不断哭诉困难。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消灭了势穷力孤的刘豫集团,四川的财富将不会在供应他们,甚至朝廷还可能兔死狗烹,先削他这个最弱的西藩。
因为这些复杂的问题,李慢侯没兴趣跟吴阶和韩世忠两个穷疯了的军事统帅争夺烧瓷的微利,他的财源太广,守着山东出海通道,不管是吴阶还是韩世忠,都得求着他。吴阶不时送一些从西域弄来的胡姬,韩世忠也时不时搜刮一些古玩给李慢侯品鉴,比以前弹劾李慢侯的时候低调多了。
其实也不是他们贪财,而是形势所迫。敌人衰弱的太快,导致朝廷对武将的态度变得暧昧,韩世忠还是朝廷的官军,就已经供应紧张。张浚治河截留了大量本可以供应韩世忠大军的物资,在韩世忠看来,这是文官变相削弱他。已经闹了多次哗变,有挟制朝廷的嫌疑,不管是赵鼎,还是秦桧,在打击武将的立场上都很一致。
韩世忠部虽然有空额,总兵力也不会少于十五万人。长期驻扎外地的花销非常巨大,比如一间营房账面上的造价就是四贯钱,水分有不大。韩世忠部长期驻守,基本上得给每个士兵建造营房,这就是一笔六七十万的开销。
韩世忠又不会往里面贴钱,因此除了在驻地,利用军队特权发展回易贸易之外,他也没有好办法补贴亏空。
韩世忠是官军尚且如此,吴阶兄弟一界藩军,权力虽大,可地方太差,他们手下的兵马也已经超过十万,还是能打仗,更能闹事的西军。很难想象,他们的军队一旦断饷,很可能就不止是哗变那么简单。
因此藩镇也有藩镇的苦,吴阶兄弟必须当家做主,四川这个大户,现在有卸磨杀驴的倾向,女真人一走,提供给吴阶兄弟的给养就没那么及时,地方官动辄以蜀道难为借口,官司打到朝廷,吴阶发现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斗倒文官,朝廷开始袒护地方官,以川人久苦于秦饷为由让吴阶体谅。
吴阶体谅个鬼!四川人苦不苦他当然知道,张浚把四川人快榨干了,可问题是,四川人流的是汗水,陕西人流的可是血水啊!没有几十万西军战死沙场,都不用等女真人打来,西夏人都能把四川吞了。
因此吴阶兄弟现在跟朝廷闹的很僵,朝廷根本调不动他,调不动他,朝廷就克扣军饷,克扣军饷,吴阶就闹事,天天汇报败绩。搞得好像刘豫崛起,成了大帝一样。
可是吴阶用刘豫吓唬朝廷的方案似乎很不奏效,朝廷依旧克扣军饷,依旧让他出兵,吴阶兄弟依旧谎报军情,依旧屯兵不前。
反应到朝堂上,就成了要削藩的赵鼎,和要破敌的秦桧之间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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