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玩蛇

  这场持续数日的追赶暂且告一段落,两人实力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姬凌生本应是粘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结果侥幸反客为主,捡了天大便宜,得到了千里雾区中最大的福泽,不禁感叹竟真有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反观元岐,偷鸡不成蚀把米,惹得一身腥臊,离开冰湖后,道士如同孤魂野鬼游走在密林中,朝着外围走去,豢养的蛇群没传来关于青衣小贼的消息,道士并不惊慌,仍觉得大局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股自信与生俱来,要知道南地修士中独占鳌头的青云子四十五岁踏入地境,而衣发散乱的道士同样不差,不惑年纪到达玄宫圆满,加以时日必然是同辈修炼者当中的佼佼者,所以当休门境界的姬凌生在他面前放肆时,道士心中的恼怒只占了少许,更多的还是轻视。

  摘了黄冠,风姿不再卓然的道士料定姬凌生逃不出他的掌心,即便猜到姬凌生就在冰湖附近,他也不急着动手,而是慢悠悠在林中找寻人烟,目的在于调养生息,用作疗伤,就算元岐再自持修为高深,却也知道狮子搏兔尚需全力的粗浅道理。

  更远处,一头兽精肆虐过后,终年不见阳光生得奇形怪状的树林倒下大片,沉沉雾气暂时消散,露出一块空缺,能看见一队人马在此停歇,人群中间,一个俊俏公子瘫坐在横倒的树干上,一身丝质青衣沾满污泥,脸上惊魂未定,显然遭遇了不小的劫难。

  这时,雾气中忽然冒出一点风吹草的动静,空地上的几人立马慌了手脚,俊公子更是手足无措的急忙站起,对着与天际连成一片的大雾茫然四顾,心惊肉跳许久,一只白狐从树枝上跳下闯入众人视野。

  所有人如释重负,付出几条人命代价逼退兽王后,原本满怀壮志而来的几人近乎绝望,心头的那根弦马上就要绷断,再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心中大石落地,仿佛天塌了下来,俊公子再没有强撑的气力和胆量,软绵绵坐下,眼中再没有与当朝国师高谈论阔的神采,离家前的踌躇满志,在见到随行侍从被兽类大卸八块后就彻底没了。

  打量了身旁晕厥的同伴,眉清目秀的公子哥轻拍同伴的柔腻脸颊,没有反应,昏迷后神态恢复自然,倒着那人现出原形,原来是个女儿身,周围站着的几人神色如常,显然知情。

  最外围领头模样的汉子盘走几圈后,悄声来到俊公子身侧,轻声道:“小······公子,那头山精好像是走远,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俊公子嗓音软糯,犹如女子,“高统领,咱还剩多少人啊?”

  高统领楞了下神,不明白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有何意图,扫了一圈,汉子老实答道:“回公子,壮丁还剩五个,加上您和黄姑娘,一共七人。如果要去找寻灵芝,恐怕行不太通,只是打道回府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心神不宁的公子哥似乎不太相信,抬起头来,惨然笑道:“真回得去吗?”

  俊公子神色凄清,却极美,高统领不由看呆,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汉子眼珠顺着往下,越过白皙玉颈,企图钻入雪白沟壑中,奈何衣领过于严实,挡住了那道炽热目光。

  见侍卫头目没有作答,俊公子脸色更苦,好像想到了自己沦为野兽口食的下场。

  一声呢喃轻呼响起,昏睡的女子悠悠醒来,睁眼第一件事是匆忙打量四周,见到身旁坐着安然无恙的俊俏公子,女子扑进公子怀里,哭喊道:“公子,您没事就好,吓死奴婢了。”

  俊公子轻拍侍女背脊,以示安慰。

  哭诉了会,侍女才发现自己有所逾矩,不符合下人的身份,尽管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但周围人多眼杂,传到家主耳中,恐怕少不了责骂。端正坐好后,黄姓侍女轻声问到情况如何,俊公子只是摇头和认命般的叹息,贴身服侍近二十年,只要主子眉头一皱,侍女便能知道得七七八八,察觉到公子的惶恐不安,贴心女侍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心,您留的家书老爷肯定瞧见了,现在估计已经派人来接咱们,公子只需放宽了心,耐心等候就行。”

  俊公子脸色略微缓和,离家出走前曾大发雷霆,与家父闹得不可开交,带了一班家仆,打着为祖父寻求救命良药的幌子来了晋国,又听说雾区里全是天材地宝,机遇良多。从未以身试险的东越世族不禁异想天开,以为自己展露才学的时机来了,一路上重金招募高手护送,但凡夫俗子哪有深入雾区的胆量,修士走狗又可遇不可求,俊公子不肯死心,抱着侥幸进到了大雾之中。

  开头一帆风顺,路上遇到采药人刁难,公子哥凭借伶俐口才和钱财,一切迎刃而解,得意忘形之下愈加大胆,将采药人的告诫当做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可以说一身是胆,一路高歌猛进。

  再度想起侍从被猛兽撕咬成碎片的血腥场面,俊公子不寒而栗,当初学堂里和国师论辩天下棋局,为黎民百姓申苦,笑称看淡生死,人生不过天地逆旅中的过客。

  如今身临其境,细细品味了之后,再没有了那种风度。

  俊公子发了半响的呆,不作一言一语,高统领对林中野兽心有余悸,自己又拿不了主意,忍不住问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要进要退早做打算,不然等到天黑更加危险。”

  听闻此言,俊俏公子哥苦涩自嘲变作慌乱,急切道:“那高统领,咱们这就原路折回,你意下如何?”

  等这句话等到急不可耐的高统领重重点头,旁边的小侍女也拍手称好。

  本该皆大欢喜的场面被一阵不合常理的脚步声打乱,俊公子面色有异,这是她深入雾区第一次听到活人声息,稍加思索后,公子哥喜出望外,“难道是进来寻宝的高深修士?”

  “很可能是个本领高强的修士,如果他愿意捎我们一程······”,俊公子惊喜说道,本来一脸狐疑的六人同样喜上眉梢。

  静等不到片刻,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袍道士从雾气中走出。

  盯着模样狼狈的道士,俊公子腿脚忽然有了力气,赶紧起身打了个稽首,恭敬问询道:“先生是要离开雾区吗?”

  道士阴冷目光扫过几人,自语道:“一个处子,还算凑合。”

  几人一头雾水,不懂道士胡言乱语什么,俊公子以为撞见一个疯子,喜悦逐渐褪去,转而变成担忧。

  下一刻噩梦成真,众人的惊愕变成惊惧,只见那个衣衫破了个大洞的道人挥了挥手,从地上飞出数十条黑蛇,将站在前方的四人牢牢缠住,蛇毒如烈火蔓延全身,被咬的四人挣扎变弱,浑身染满青紫,最后化为乌黑血水。

  站在最后方的守岗人瞧见这幕,拔腿就跑,一头撞入大雾中,不再忌惮潜伏的兽类,可身影刚消失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俊公子望着地上几摊骨头融尽的血污,明明一刻钟前还是几个大活人,此时再看前面杀人如拾草芥的黑袍道人,俊公子吓到魂飞魄散,明明张着嘴却连惨叫都做不到。

  黄姓侍女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然后蹲在地上干呕不止。

  旁边身高八尺的高统领头皮发麻,双腿抖个不停,裤头微微湿润,然而生死停留之际,高统领吓到失禁,但本能抓住俊公子胳膊,拖拽着她往后面逃去。

  奔出两步,俊公子回过神来,见贴身侍女被留在原地,不由惊呼,然后死死停住,朝小侍女伸手。高统领堂堂八尺男儿,关键时候腿脚发软,竟然拉不动一个女子,愤愤出口,“公子,别管她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俊公子不为所动,顶着汉子拉扯,同时呼喊侍女小名,那个失魂落魄的侍女终于醍醐灌顶般的清醒过来,跳着起身,连滚带爬抓到公子的芊芊玉手,然后三人一起逃离道士身边。

  道士始终心平气和,注视着三只可怜鸟儿磕磕绊绊地逃走,甚至没有放蛇阻拦,追杀姬凌生未果的不痛快,他现在要全部找回来。

  三人跑了三里地,高统领盈有余力,两个女子已经气喘吁吁,汉子正欲催促一番,前路突然飒飒作响,其余方向同样如此,汉子环顾一周,只觉得天旋地转中,听到了十面埋伏的嘶嘶声,好像进了蛇窝。身旁公子侍女也反应过来,已然是四面楚歌的绝境,走也走不掉了。

  俊公子瘫坐到地上,听着侍女轻轻啜泣,却再无心慰问。

  高统领模样比女子更不堪,跪倒在地,浊黄尿液顺着裤子低下,俊公子看见后无动于衷,提不起嫌恶的心情,没想到汉子自知必死,忽然又生龙活虎起来,见他起身解开裤带,俊公子惊恐叫道:“高统领,你要作甚?”

  汉子神情癫狂,忘了公子出门前的叮嘱,狞笑道:“慕容小姐,老高我这辈子没娶过媳妇,既然咱谁也逃不掉,趁着妖人没来,不如您从了我,一会到了黄泉也有个伴!”

  听见汉子疯言疯语,一脸愁苦的侍女猛然站起,尖声道:“高杰,你疯了吗?”

  高统领置若罔闻,腰带松了大半,同时朝女扮男装的公子走去,侍女辱骂不断,赤手空拳扑打上来,汉子反手一巴掌将她抽倒在地,重重吐了口吐沫,“老子当初玩你的时候,不挺高兴吗?现在大家死到临头,小姐委屈一下,成全小人心愿,你掺和什么劲?难道你也想要?”

  假公子闻言呆滞,看了眼身旁从小玩到大却不知何时失贞的女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终于,高统领离自己魂牵梦绕多年的女子只有一步,但一步却是天人永隔,高统领痛呼一声,然后直挺挺倒下,背后正是慢吞吞赶到的仙宗宗主。

  头发披落下来,恢复女子面貌的假公子神情麻木,像是没了生魂,即便听见了侍女惨叫也满不在乎,这位东越名门望族之后,表面上是出来寻药,实则是为了逃避家族联姻,想起家父为自己引见的谦和君子,假公子笑了笑,不如意的生,不如意的死,好像也差不离。

  道人不知何时离去,名叫慕容筠的假公子被蛇群五花大绑在树干,不远处是心肝被活生生挖去痛苦至死的不幸侍女,慕容筠感觉钻进自己肚子里的黑蛇没了动静,肝肠寸断的疼痛骤然减轻,可意识逐渐模糊,从小到大的记忆从眼前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声响,慕容筠麻木不理。一个黑衣剑士出现在视野,那剑士肩上扛着一柄古剑,双手耷拉在剑柄剑尖上,走路相当阔气,雾区中修为高深的元岐都要靠蛇群引路,剑士不知为何如此嚣张。

  鼻孔朝天的剑士走近后,打量着悲惨女子,嬉笑道:“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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