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登场

  在雾区外围轻描淡写杀了几人后,道人缓缓朝冰湖走去,他并非无端造下杀业,只不过需要摄取活人精气来疗伤,凑巧撞见一个处子之身,又恰好是种蛊的上好药引,所以习惯清静无为的道士有了出手的念头,至于其余几个陪葬的随从,死因不过是不走运罢了。

  道士胸前伤口处,一条黑蛇探着脑袋,嘴里衔着一颗人心,正在慢慢吞咽。对于道士来说,杀人仅是顺手而为,如同吃饭睡觉一样,随意到令人发指,放到凡俗世界里根本罄竹难书,但道士不以为意,全然没有一丝怜悯。因为弱肉强食的道理自古而然,出没江湖的鱼儿注定要淹死在江湖里,在这一点上,道士看得很透,即便自己某天身首异处也不必奇怪,全因自己在天下人共逐鹿的江湖里落败了而已。

  儿时第一次杀人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自己不动声色将残暴父亲剁成肉酱,现在杀了几只蝼蚁,道士脸上连兴奋都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将校台上按人头论功行赏,杀得越多战功越高,而修炼奉行清静至上,嗜杀成性唯有沦为魔道,道士一心只为无上大道,自然不愿落入下乘,所以杀人不分左右,皆用平常心去对待。

  走到半路,道人停下单调步伐,回头望了眼设下蛇笼的方向,透过蛇眼,看见了那个欺师灭祖的外姓弟子,随着几道剑影,画面戛然而止。

  道士毫不在意,继续上路,那女子肚子里有他下的蛇蛊,没有取出的手段,不出半月就会五内俱焚而亡,况且用剑的小子身上同样种有药引,两条垂死的鱼儿,道士自然不放在心上。

  甚至就算那女子大难不死逃出雾区,道士也不介意,哪怕她是南地强国的皇室宗亲或者官僚子弟,回去后告诉家长,然后带着人马找仙宗寻仇,道士也无所谓,一座形同虚设的门户,舍弃便舍弃了。

  自始至终,元岐做着损人利己的勾当,江湖中,这类人最不受待见,却又最常见,不知可悲还是可叹。

  胸口处黑蛇吞咽完毕,缩回血迹干涸的伤口里,将血肉填满。

  伤势痊愈了大半,道士步调不再飘逸如蛇行,而是越发沉重,林子里蛇群无数,组成一个疏而不漏的蛇网,不敢说散布整个雾区,但至少将整座冰湖重重包围住。

  离开冰湖后再没查探到青衣小贼的动向,元岐笃定他藏在冰湖附近守株待兔,准备当瓮中鳖做困兽斗,所以做了简单治疗后,元岐准备好去赴约了,鸿门宴不太可能,大致是出瓮中捉鳖的烂戏。

  行至离冰湖百步,进入蛇群包围圈后,一条条黑蛇聚集而来,爬上道人双膝,钻进宽松素袖中,开始只是几条,然后几十条,到了冰湖十步外,已有千百条黑蛇出现。

  最后十步,道士穿过雾气,每一步落下都有气机疯狂倾泻,势大力沉却并未引来地动山摇,而是更加压抑沉重,周遭死寂一片,道士脚步踩在大地生灵的命门上,令万物不敢发声。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道士浑身气势达到巅峰,一脚踏在岸边,湖中大大小小千古不化的坚冰寸寸碎裂,罡风以此为起点向外卷去,冰凉湖水仿若滚烫开水层层炸起,向外延伸的四条分流静止不动,再不闻泉水叮咚,与此同时雾海凹陷出一个大洞,宛如厚重积雪下挖出的雪洞。

  大雾吹散,露出冰湖中心的空地,正中间仍然烟雾缭绕,云烟前一个年轻人身着单薄青衫,身前倒插着一柄古怪兵器,青年神色平静,显然恭候多时。

  两人隔岸相望,对面俊美青年丰神如玉,道士略显狼狈,衣袍前面一个大洞,也不如何整洁,可青年胸怀激雷脸若平湖,道人这边,则是真的有恃无恐。

  瞥了眼伸展在地的红镰,想起关于五国乱战的细碎传言中,有尊横在战场最前方的杀神,而作为老卒退下前线的无能父亲每每听见姬长峰三字,就会谈虎色变迁怒于年幼的自己,但元岐对那个将军并无怨恨,反而想象过他的威武身姿,更乐意见到父亲惊恐万状的模样,想到这,道士好像不太急着出手了,而是从容问道:“姬长峰后人?”

  见到青年点头,道士心境愈加平和,隐约中摸到了那座空中阁楼的门槛。

  长出一口浊气,道士再次望向准备负隅抵抗的姬家后人,朗声道:“前路何人?”

  青年不由发愣,没想到身处高位睥睨他的道士竟然把他放进了眼里,只见自称姬长峰子嗣的年轻人苦涩一笑,随后挺直腰杆,摆出肃然面孔,和道士假想中喝令三军的形象隐隐重叠,年轻人大声答道:“青云山姬凌生!”

  听到青云二字,道士再波澜不惊,心湖上也被吹出一层皱皱涟漪,道士盯着修为境界悄然到了生门的青年细细打量,没看出师传青云的玄奥本领,至多是个头脑灵活的愣头小子。发现与自己效仿多年的青云仙人大相庭径后,道士发了下愣,然后别扭声线再次出现,“前路何去?”

  经过三言两语,心惊肉跳的青年平复下来,掷地有声地说了句废话,“非生即死!”

  道士摇头,再问:“意欲何为?”

  义正言辞的青年终于被问倒,但只有少许迟疑,思索片刻后青年如实答道:“求生求死!”

  这个说法十分矛盾,道士似乎灵犀所致,像真听懂了,平静道:“本座以死门对你生门,本为不公,但终究是你咎由自取,倒是你心境不平,杀了你胜之不武,对本座道心有损,说这些话并非本座有意放你,而是让你死而无憾,本座心无不快。”

  道出实情后,道袍破旧的元岐再无担忧,洒然笑道:“你要求生在本座这儿求不到,求死倒是可行。”

  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后,方才散开二十丈的雾气被狻猊尸身吸食,缓缓回缩,淹没道士半个身子,直到彻底不见道士身影,对面岸上的青年双腿微曲,默默等待元岐出招。

  一声轰响,道士仅用一脚,踩碎了半条湖畔,雪蟒冲撞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冻土一截截断裂下去,雾气再度散开,青年盯着浑浊湖水,双手却没去握刀。

  下一刻,道士出现在青年身前,一掌轻飘飘递出,如同一条蛇毒腾跃扑杀过来,之前心情浮躁的青年蓦然变得临危不乱,却不是提刀全力应敌,而是松开右手抛出一个无盖的青玉瓷瓶。

  青绿霞光交错,变作巨大光柱横扫雾区,云雾外的采药人纷纷抬头,凝望着变天的雾海上方,雾区时常有修士高人打斗,动静不小,本来茂密无隙的千顷山林硬是折腾出一个个窟窿,也不管凡人死活,而且事了拂衣去,最为采药人们怨声载道。

  光柱画过天幕,一闪而过。

  冰湖空地上,青年空手退到狻猊尸首旁,道士毫发无损立在原地,刚才千钧一发间,道士掌风推出,青年不慌不忙用自己当诱饵,企图用青玉瓶中的羽虫迷惑道人心智,然后再抽刀反击。但道士从来吃一堑长一智,宗门里吃了次亏让青年逃掉后,就做足了防备,自然不会上当。

  道士手里握着青玉瓶,用拇指堵住瓶口,撕下一段布料,塞住瓶口后丢还给青年,同时把镰刀也扔了过去,“你以为本座追杀你三千余里是为了青玉瓶中的宝物?”

  青年倒也机灵,听着道士解释,同时去捡刀。

  道士却没给他机会,轻挥右手,宽大袖子随风起舞,一条条黑蛇从中激射而出,蛇头咬着蛇尾,再旋转包结成一条手臂粗的绳索,青年正欲避开,脚边泥土猛然破开,四条黑蛇弹出,分别缠住青年双手双脚。

  蛇绳砸到青年身上,然后回旋几圈将其牢牢绑住。

  元岐放下右手,慢慢走近,嘴里的话一直没断过,“本座杀你是因为你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座藏经阁不算什么,该杀的是你在本座心头上落了尘埃,尘埃一日不扫,本座离地境就有千里之遥。”

  “等你死后,本座明镜灵台无垢清静,离地境也就不远了。”

  “青云子,你徒弟死在本座手上,不出五年,你也要败给本座!”

  听着道士念念有词,青年神色木然,对必死的结局不太意外,似乎又有不甘,弯腰摸向长靴。

  站在青年面前,道士肩头出现一条漆黑如墨的小蛇,与其他黑蛇有细微不同,正是道士用心血所饲养,盯着传闻中青云仙人的唯一弟子,道士神色如常,无悲无喜,肩上小蛇微微抬头。

  忽然,道士看向右侧,一道白光悄然露出锋芒,冲杀到两人中间,道士后退几步,没有多做阻拦,既然是为了扫去心霾,那便不能先下手为强了。

  一个黑衣剑士现身,时机抓得刚好,就像游侠传记里的英雄好汉一样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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