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六国,要说幅员辽阔国力强盛,那肯定非一飞冲天的思岳莫属,一荣俱荣的思岳百姓说话自然底气很足,吹捧起来口沫横飞,往往这时,别国士子会作出几句微不足道的抗议,说什么思岳山河壮丽不如大华,风土人情比不过东越,钟灵毓秀赶不上西周,也就能跟北晋蛮子做做比较,至于齐国,好像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北晋百姓则不这样认为,单论土地的膏腴肥沃,常年被风沙侵扰的北方当然比不上草长莺飞的南方,可若是比较城池雄伟,晋国工匠自信黑石建造的北晋王城不输于南方一碰就倒的花架子,最后来对比疆域的大小,将万里荒地当做后院的晋国百姓更是胜券在握。
如今北晋挥师西进,和思岳鼎足而立的西周已然亡国,剩下一票大周遗民不愿顺从大势,不肯随波逐流,反而重建后周,铁了心要匡扶没落到尘土里的赵室遗孤。本来这块垂死挣扎的肥肉应该会被毗邻的大华吃掉,但近年大华内乱不断,藩镇割据,完全腾不出手,所以晋国才有了熊心豹子胆,即便牙口不好,假如不怕折损两只南地名列前茅的轻重骑兵的话,咬咬牙囫囵吃下的话不算太难。
北晋厉兵秣马之时,北部无人看家的后院中,一行人分成两拨,看上去有点奇怪,行走沙漠中,令人绝望的不是沙暴或者水源,而是足以把人逼疯的孤寂之感。隔着十步远,风沙呜咽中连喊话都听不太清,可两个青年始终自顾自走着,没有相互依托的意图。
连续赶了半月的路,姬凌生曾经枯坐五载,眼下算不得什么,剑士倒是坐不住的跳脱性子,走在前头牢骚抱怨不断。
至于两人为何不并肩同行,姬凌生瞥了眼身后拿他遮挡沙尘的马儿,黑风低着脑袋露出无辜神情,大嘴死死咬着主子的衣摆,姬凌生啼笑皆非,黑风被龙王长子的威严所震慑,不敢靠近,又不愿在无垠沙地里落单,于是拉了姬凌生下马。
本来刚出雾区时,囚牛没展开身为龙子的天然威压,只是昏昏然在剑士肩头打着瞌睡。没过几日,两人巧遇两只蝎子精,一人来长,尾上的毒针比人头还大,黑风立刻吓得逃之夭夭,姬凌生尾随而去。
盯着姬兄弟落荒而逃,杵在原地的臧星桀眉开眼笑,嘴皮子上揶揄个没完,有了雪山下的教训,剑士对付虫豸多了个心眼,滴血不沾的宰掉两头及他腰部的毒蝎。远处姬凌生刚安抚好四腿摇摆的黑风,站在沙丘上扭头望去,铺天盖地的黑点占据了视野,于远处形成了一线潮的奇景,目睹飞沙走石迫近,姬凌生一瞬间有了伫立江岸观潮的错觉。那群庞然大物在沙漠中如履平地不说,跑起来静若无声,而且动作极快,上一刻姬凌生瞧见臧星桀站在虫尸上挤眉弄眼的招手,下一刻他就见到虫群大军将剑士团团围住。
惊得合不拢嘴的剑士慢慢扫视了一圈,吞咽了下口水,随后不是杀出一条血路,而是一骨碌趴倒在地,将巨大虫尸披在自己身上,套近乎似的朝着虫群嚷嚷道:“自己人,自己人!”
“姬兄弟,救命呀!”
听见剑士声嘶力竭的呼救,姬凌生置若罔闻,当做一股烈风从耳旁穿过,更不会出声回应去吸引注意,况且我得照看惊慌失措的小黑,您堂堂剑仙,剑道上屹立不倒的魁首人物,又有龙王守护左右,几千条小虫想必不在话下。
扪心自问了一遍,姬凌生再无担忧,这缺心眼剑士,能不救还是别救了。
眼瞅着蝎群摇曳着毒针步步紧逼,却迟迟不见姬兄弟来救场,臧星桀干脆破罐破摔的破口大骂,疯狂指责姬兄弟没良心。这时,剑士肩头的囚牛像是看不下去了,纳闷自己钦定的奴仆怎么如此窝囊,于是稍稍把气场一放,张牙舞爪的蝎子群仿佛大水冲了龙王庙,各自打起架来,然后掉头就跑,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四散逃去。
囚牛替剑士解围后,头昂得更高,直接拿鼻孔对付臧星桀,模样好不神气,像是在说:知道本上仙的厉害了吧!没料到剑士当场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朝小龙刺了几剑,同时骂道:“你他娘的早不出手!”
姬凌生远远望着,感叹道:“果然是一丘之貉!”
在那之后,囚牛对万兽自上对下的庞大威压再没收敛,导致黑风根本不敢近身,偏偏这家伙比璃罗湖畔的千金小姐还矫情,生怕被当成包袱甩掉,非要拉着姬凌生远远吊在后面。
忽然看见换上青云道袍的剑士停住,姬凌生眯着眼,瞥见臧星桀又在拿剑对着小龙戳刺,经过一番不相上下的争斗后,姬凌生发觉后面畏葸不前的颓靡黑马突然有了生气,伸出脑袋张望了许久,看来臧星桀让囚牛收起了威势。
迎上前去,姬凌生眼珠扫过安然小憩的囚牛,以及它身下隐隐透出金芒的剑士胳膊,没走出雾区时,姬凌生想过将狻猊尸身收走,但看囚牛神色,似乎宁愿兄弟的尸首被野物吃掉也不愿被人糟蹋,恰巧尸体无法放进虚囊,囚牛对自己二人还有救命之恩,索性便放弃了。
察觉到姬凌生的视线,臧星桀知他所想,满不在乎道:“不用担心,这条左手本来没想着要,现在能用就不错了,管它有没有蹊跷。”
姬凌生点头,剑士突然一拍脑门,忧心忡忡道:“之前我从元岐手里救下的那个女子,好像是被下了蛊,我居然给忘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姬凌生摇头一笑,朝夕相处下来,发现剑士真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客,当然不是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而是个一副好心肠的无赖,世道不太平,像他这样的古道人士真不多了。
“既然那妖道死了,药引等同于没了母鸡的鸡蛋,再没有孵化的可能,留在她体内,有益无害。”,囚牛慢悠悠开口,三言两语化解了剑士的担忧,臧星桀心中大石落地,笑容灿烂。
清点了下虚囊里的东西,几件青云山特有的宽松袍子,几本不堪大用的泛黄经书,一柄古怪红镰,以及堆成小山的干粮食物。上次和元岐死战,自身修为到了玄宫第三门,灵力源源不竭的生门,但也只是姬凌生站在浩瀚龙眼时的看法,如今身处大漠,周遭灵气稀少得可怜,再过一段时间,体内灵气所剩无几,往后只能凭借自身体力赶路。
“难怪地境修士也难以过去。”
臧星桀没听见姬凌生的喃喃自语,要了点干粮充饥后,又催促他赶紧上路。
两人脚陷黄沙,光是抬脚落脚就费不少劲,黑风马蹄陷得更深,走三个时辰就得歇半天,臧星桀开头兴高采烈不停督促,后来自个儿也跟着倒下,无精打采的赖在沙地里走不动路。
姬凌生无可奈何,灵机一动说道,风沙无形却有质,绵和而不失凌冽,用来锤炼剑招再合适不过,剑士果然精神抖擞起来,提起观音一剑来一剑去,看着他扑腾花哨的烦人身影,姬凌生反而后悔了。
大漠荒地里风刮个没完没了,一路上不时能见到深埋地底的白骨翻露出来,剑士一路数着,数到一千之后就不数了,死在这条路上的修士,比两人想象中多了太多。过了半月剑士忽然提醒道,沿着前人的路必然走不出去,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半途而废,咱不如另辟蹊径。
风沙掠过,回头连脚印都不剩,姬凌生早忘了来时的路,东南西北根本无从辨认,夜观天象也毫无用处,只能仰仗前人足迹,听见剑士提议,心志被消磨大半的姬凌生麻木点头。
两月过后,连挥剑都是有气无力的剑士突然惊叫起来,指着远处一座海市蜃楼傻笑起来,姬凌生神情木然,懒得有多余表情,好像迎合一下都是在浪费精力。
过了半旬,蜃景又出现了几次,臧星桀从一开始的欢天喜地,再到后来的视若不见,姬凌生一直做着青云山上的修行,但却不是静心,更像是死心。
直到最后一次海市蜃楼出现,这次连姬凌生都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因为那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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