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那座城池,等到它不再虚无缥缈,不再和之前的镜花水月一样化为泡影,麻木剑士终于瞠目结舌,嘴里足以放得下一个拳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尘土满面的姬兄弟,臧星桀嘴唇嗫嚅,两眼泛红,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见到他忸怩作态,姬凌生说无动于衷倒是假话,大漠里穿行了几个月,睁眼闭眼都是漫天黄沙,唯一变换的景象就是太阳东升西落,完全不知道两人是走了一条蜿蜒迤逦的蛇路,还是转了个大圈。眼前出现一座屹然耸立的巍峨城池,即便心存疑虑,但更多还是松了口气,沿途一直坐着平心静气道的苦修,可不同于青云山的静坐冥想,赶路是件苦差,一刻也没有放松的机会,相比体力上的消磨,精神上的崩溃涣散更为可怕,所以姬凌生心头那根弦非但没有松懈,反而越绷越紧。
两人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臧星桀扭头盯着并驾齐驱的姬凌生,戏谑道:“姬兄弟,脸上看不出好歹,两条腿倒是蛮实诚的嘛!”
姬凌生懒得去看他,更不想去接他的话茬,提醒道:“此地既无水源亦无植被,凡人想要存活难于登天,前头多半是座死城。”
剑士闻言止步,不确定道:“万一住的是修士呢?”
超出几步的姬凌生拉住喜出望外的黑风,回头瞥了眼乌鸦嘴剑士,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见剑士挠头一笑,豪迈道:“姬凌生兄弟别怕,有本剑仙罩着你,观音剑一出马,甭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还是魑魅魍魉,保管吓得屁滚尿流!”
姬凌生直接扭头走了。
囚牛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好奇着身下奴仆的自信从何而来,所幸没让剑士瞅见它的轻蔑神色,不然观音剑又得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出鞘了,两脚被黄沙淹没,臧星桀没急着抽脚,而是自语道:“万里荒地中怎么会有座城池?”
一马当先的姬凌生头也不回,随即听见剑士明显有卖弄嫌疑的自问自答,臧星桀猛地一拍脑门,一脸大彻大悟的模样,仿佛一息间天地中所有道理都让他悟透,“我懂了,想必此地千古前也有一个兴盛的大朝代,覆灭之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被风沙吞没,只留下一座孤城!姬兄弟,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臧星桀神色自得地重复了最后三个字,然后等着姬兄弟回头,跟雪玉阁二楼期许恩客回头流连忘返的伶官如出一辙,果然那位俊俏公子爷回头,却不是赞赏有加的钦佩神色,也不是鄙夷不屑的嫌弃表情,只不过轻飘飘看了来时的路,然后回头。
一头雾水的臧星桀站了少许时刻,终于反应过来,火急火燎的追上去,质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没拿正眼瞧我?当我死了对吧?对吧!”
姬凌生视而不见,现在更是听而不闻,臧星桀不由气苦,本以为自己嘴皮子够碎够贱了,奚落起人来毫不留情,而且得理不饶人,相处之后才发现,姬兄弟挖苦人的本领才是一等一的高明,如同不见血的刀子,刀刀插往要害,却叫人发作不得。
此时两人离褐色沙城相隔千丈不到,眼帘充斥着那座蔚为大观的雄伟城池,姬凌生眺望过思岳城连绵如山的高耸城墙,眼前这座小了很多,可能就比皇宫大了一圈,但思岳皇城衬托在青山绿意之间,而黄土建造的沙城则孤立在苍凉荒芜中,气势截然不同,好比思岳城是仙宫云阙,石头城是雄浑一体的军机要塞。
沙尘弥漫中,姬凌生隐约看见城头上人影绰绰,他并不担忧真如剑士所言的那样,城里有大修坐镇,自己两人充其量不过途经此地,稍稍歇个脚就走,当然最好能问个路,不然形同无头苍蝇乱走等越过万里荒地不得猴年马月?除此之外两人安分守己,世外高人大多自持风度,想来不会无缘无故找两只虾兵蟹将的麻烦。
正欲提醒张扬剑士循规蹈矩些,不要节外生枝,模糊不清的城门口突然传来铁门开闸的声响,两人定眼望去,城门洞开,一骑慢跑出来,扬扬马首后朝东边驰去,烈日灼灼下那人骑着白马身着长衫,随着衣袖飘动,十足的仙人姿态。
剑士咂咂嘴说道:“咱是遇到仙人了?”
然后令剑士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一道流光从城头绽出,转眼就落在一人一马身上,速度快到几乎拉成一线,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在臧星桀的呆滞目光中,那名仙家子弟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可能没有察觉,就被汹涌气劲连人带马粉碎成肉沫,血花四溅开来,化作漫天血雨。
一滴血溅射到剑士脸上,臧星桀伸手抹掉温热犹存的血迹,望着那个尘嚣不绝的坑洞倒吸一口气,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只有将人窒息的沙尘扑入口中。
姬凌生犹豫不前,这份见面礼实在太厚重了些。
城楼上,一个黑龙袍的修长青年射出一箭后没有收手,而是瞄准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身后一袭简素儒衫的老人轻轻开口:“王上,中原有个规矩,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青年面容冷峻,继续弓彀如满月,同时摇头道:“那是你们中原的规矩!”
老人听见那声天崩地裂的动静后,就知道那个来历不明的使者已然气绝身亡,但还是觉得身份尊崇的青年做得过火,忍不住提示了下,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眼前这位沙漠大王根本不在乎世俗规矩。
见青年再次弯弓,老人不禁感到疑惑,他见识过青年一刀推平百座沙丘的惊人本领,不然何德何能让游历南地的他安心在此终老。况且就算青年射术不精,单以蛮力驱使,那个小修士才玄宫出头,一箭根本绰绰有余。
正要开口询问,气态沉稳如山的青年已经放下了大弓,独自走下城楼,留下一句笑语,“让他们别关城门,有客人来了!”
云里雾里的老人眼皮一跳,他来到沙城有几个年头,知道城中有一口宛如小湖的清澈井口,万丈井水下镇压着一尊凶魔,沙城六十万百姓相当于守阵之人的后裔。城中大小事务皆由城王掌管,老人当初被青年胁迫为城内百姓的营生出谋划策,到头来更像个闲职,沙城百姓千百年来守着阵眼安居乐业,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富足生活,压根轮不到他来操心,顺其自然就好。不过前月异象横生,那日终年不见甘露的大漠中竟然风雨大作,九天上出现了沙城百姓第二次见到的天地奇观,第一次是王上以一人之力抗拒天灾,将数根沙暴龙卷连同扶摇而起的庞大沙丘拦腰斩断,这一次更加夸张,众人只见到一座五光十色的仙山从天而降,落在百里之外,事后派人去打探,只窥探到雄伟山襟上有座仙宫矗立,且周围有座无形的天然屏障,玄宫境界的探子只能无功而返。
当天晚上有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强者夜访沙城,却不是来自那座仙山,而是直接悄无声息渗透九王卫的包围,径直来了王宫,老人当时在场,目睹着九王卫中唯一女子提剑护主,刚拔剑就一声不响昏厥过去,而那位大人物没有大动干戈,而是赔罪后与王上坐而论道,交谈到深夜。
离奇的是,事后老人记不得谈话的大半内容,只隐约记得那个样貌模糊的仙人说有贵客上门,大王想要出去闯荡的话,可以同行。
发现青年背影消失,曾是皇亲国戚的老人露出一丝担忧,呆了几年,他早把自己当做沙城的一份子,后半辈子都会在此落叶生根,对那位君王的愤懑不知不觉变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老人会一点算命,算死了大王与这座城池性命相关,走出沙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自己劝得住他吗?
城外,姬凌生和剑士走到凭空炸出的坑道旁边,朝里面张望了会,没发现任何残肢断臂,那个可怜人早尸骨无存,姬凌生心中讶异,思量着自己能不能抗下那一箭的神威,答案当然是不能,不过有所防备的话应该不至于死地,但重伤是免不了的。
臧星桀仍盯着城楼不动,两人察觉了那点寒芒不见后才敢靠近,现在城门依然大开,难道是想请他俩进去做客?
不一会儿,门扉大开处走来一人,隔得老远没看出什么。
等离得近了,两人总算看清那个古怪汉子,高逾九尺的魁梧身材不算奇怪,姬凌生在贼人山寨里就遇到过类似人物,怪异的是巨汉腰间别着一把绣花长剑,宽不过两指,致使画面看起来极不协调。
臧星桀手下意识摸到背上的观音剑上,足有三指宽,眼前巨汉竟然不使重剑,而去拿女子剑?是要雕花吗?
九王卫之一的赫连观剑脚步轻盈,踩在沙土上犹如平地,到了两个外来人跟前,观千剑而后识器的壮硕汉子木讷道:“两位,大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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