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夋率先走出迷雾幻境,身后跟着如影随形的赫连姐弟。
沙城大王神色如常,小小幻境对他实在构不成威胁,至多算初入东炼的一碟开胃小菜,且清淡无味,塞牙缝的分量都不太够。踏入幻境时他就有所察觉,腰间红鬼自行出鞘半寸,丝丝缕缕的杀机箭矢般射出,重重幻象甚至来不及滋生,连门下老翁的面目都没看清,便弹指间灰飞烟灭。
让有意一探庐山真面目的赫连观剑感到有些失望。
出了紫竹林,帝夋一眼看见倚靠在树上小憩的单薄少年,正欲说话,一道懒散惬意的哨子响起。
无须回头,三人也知道是谁来了。
臧星桀从袅袅云雾中现身,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欠揍模样,抱着双手踢着王八步,拨开纠缠不清的雾气,嚣张剑士发觉有人先自己一步走出幻境,总算稍稍收敛了点,闻着清新气息,环顾着金秋落叶下的小镇风光,先是被大漠黄沙折磨得不成人形,后又在迷雾幻境中见证了一幕幕生老病死的剑士怪叫两声,开始傻笑起来。
瞪了眼掩嘴轻笑的捧花姑娘,臧星桀好奇盯着那个素未谋面却朝他摆出一脸嫌恶的胆大少年。
帝夋没有回头去看剑士,身形一晃到了少年身前,腰悬长刀悄悄露出一隙锋芒,一丝不足以致命的杀意将少年笼罩在内,帝夋双手垂下没有按刀,和气问道:“你是何人?”
早在察觉对方是三人同行的时候,李忌便想起了于棼所说的杀人一事,用煞气破除幻境的正好是三个人,那眼前的岂不就是?见到陌生青年凭空消失,李忌心口急跳瞳孔猛缩,下一刻发现青年到了咫尺之间,少年愈发心跳如雷,明明对方没有碰刀,他却感觉冰凉的无形刀刃贴在脖子上,下意识屏住呼吸,害怕喘气动作大了,自己脑袋就没了。
李忌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帝夋瞥见少年悄然握紧的双拳,犹豫着要不要再出刀半寸让少年吐露实情,没想到身躯轻微发抖的少年长吸了口气,随即将话语连带那口气一股脑吐出。
“我叫李忌今年十六未有婚配亦无媒妁上无高堂下无手足自幼身子羸弱父母双亡上过几年学堂不识豆大文字做不了营生本行且家徒四壁唯有清风穿堂拿不出钱财果腹终日蹭人饭堂头脑说不上聪慧灵根跟没有一样吃遍人世疾苦家中仍不得余粮身世委实可怜还请大侠放我贱命一条!”
少年口中话语像连珠炮弹一样吐出,正想上前一同盘问的臧星桀伸手捂住脑袋,另一手示意少年噤声,头疼道:“你先停会,让我捋捋!”
帝夋神色略显古怪,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大概没料到世间有比臧星桀更嘴碎的家伙。
摸不着头脑的剑士琢磨半天仍没有理出个脉络,皱着眉头嘀咕道:“为啥我脑子里全是堂字?”,帝夋假装听懂似的点了下头,后面捧花姑娘闻言终于憋不住笑,笑得花枝乱颤,剑士恼怒般的又瞪了她一眼,诘问道:“难不成你听清了?”
令臧星桀无言以对的是,捧花姑娘竟然一字不差复述了一遍,而且同样没有语句停顿,像是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口诀一气呵成,从捧花姑娘嘴里又听了一遍,臧星桀脑子越理越乱,瞅了眼赫连观剑,壮硕汉子轻轻点头表示自己也听懂了,瞥了眼笑得愈加放肆的捧花姑娘,再看气定神闲的帝夋。
就我没听懂?
这下剑士是真懵了。
只听清少年名字和最后一句饶命的帝夋将红鬼收鞘,杀机立即荡然无存,可以发现少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见到少年防备松懈了些,帝夋微笑问道:“你若实话实说,孤便不杀你。”
得到应允的李忌彻底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信守承诺,但好歹有根救命稻草,得好好抓住才行。平息了下呼吸,李忌从容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帝夋皱了下眉,发现少年心境比想象中更沉稳些,但仍然如实答道:“从南荒之地而来,去往东炼。”
李忌点点头回道:“那便对了,这座小镇就相当于东炼的门槛,你们若想······”
话语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从紫竹林中传来。
埋头苦思的剑士一拍脑门,轻呼道:“差点把姬兄弟忘了!”
赫连观剑平时闷声不语,此时却不识趣的出来挑刺,“你不是已经忘了吗?”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臧星桀当做没有听见那个闷葫芦说的话,扭头去看烟雾缭绕的紫竹林,一个人影扶着黑马摇摇欲坠的挪步出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剑士急忙上前搀扶。
此时众人才看清姬凌生面色苍白,浑身血色灵气缠绕,眼中不断有红芒闪过,黑风脑袋低垂,用鼻子蹭着姬凌生脸颊,同时哀鸣不止。
帝夋快步围了过来,伸手在姬凌生胸口轻拍一掌,暴窜的诡异灵气立刻消停下来,转而在体内肆虐,但却无法彻底平息,只擅长杀人的沙城大王摇头道:“治标不治本,得另想办法。”
臧星桀急得抓耳挠腮,上一次他当了袖手旁观的帮凶,而这次他绝不能容忍有着过命交情的姬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望了眼罪魁祸首的紫色竹林,剑士抽出观音剑准备进去探个究竟,却被捧花姑娘一把拦住。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冷不丁开口,“镇子里有郎中。”
臧星桀焦急道:“郎中能治好修士?”
李忌没有拖沓,适时补充了一句,“地秘境的郎中。”
随后几人急急忙忙扛着姬凌生来到一间芭蕉林包围的木屋前,房门紧闭,李忌上前敲了下门,过了良久房门露出一道缝隙,一个神情寡淡的中年男子露出半张脸来,李忌与他隔着门扉好说歹说了许久,急得剑士要开口骂人之际,姓项的男子总算默默开门。
抬进屋后,臧星桀笨手笨脚将姬凌生放置在床板上,让捧花姑娘一句不要添乱轰赶了出去,帝夋就很识时务,站在门槛处不帮倒忙,静静等待那位地境强者妙手回春。
将姬凌生安顿好,捧花姑娘退避一旁,留出余地让这位少年坚信不疑的郎中施展丹青妙手,平平无奇的是,那个跟赫连观剑一个德性的男子仅仅取来三根银针,随意地插在姬凌生眉心和两处太阳穴,银针没入一半,竭力压制魔气导致状若癫狂的姬凌生立刻平静下来。
望见姬兄弟像是沉沉睡去,方才挂着怀疑神情的臧星桀如释重负,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对着中年男子感恩戴德一顿谢,顺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着让先生赶明儿教教他针灸,以后也做做悬壶济世的好事。
项姓男子压根没理他,左右也无人为他说话或者出来圆场,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再三询问姬兄弟何时醒来,沉闷不语的项先生都没有答话,最后臧星桀想了想曲线救国,转而去求隐约姓李的少年,之前受到性命威胁的少年忽然神气了起来,似乎坐在项先生家中性命得到了保障,无赖性情开始显露出来。
面对剑士的谄媚笑容,李忌随便搪塞了几句,让他自个去问,自己则悄悄去打量婉约丰腴的捧花姑娘,之前身处险境没胆敢看,现在仔细一瞧是真好看呐,比项先生家那个泼辣丫头顺眼多了。
臧星桀左右为难,要不是探知到中年男子的地境修为,他铁定拿剑鞘敲死眼前这个龟孙儿,软磨硬泡许久,少年终于舍得帮忙问话,项先生模模糊糊说了两个字。
“一会。”
得到准话,臧星桀欢天喜地奔了出去,正好遇上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发现青年到来,李忌不禁皱眉,神色极为复杂,连刻板先生都朝青年投了一眼。
那个眼窝深陷发黑的青年到来后,臧星桀眯眼看着他,担心他会不会让大风刮倒,或者直接折断腰肢,大概手无缚鸡之力说的便是他吧。青年慢悠悠走到门口,朝着几人温和笑道:“几位要去东炼?”
捧花姑娘越过门槛,对着那位温尔文雅的青年施了一礼,轻声问道:“公子知道去东炼的路?”,出门前军师让她学了许多中原礼仪,以备不时之需,大王不拘小节的霸道性子估计会惹来不少麻烦上门,而凡事讲究先礼后兵,她就是第一个礼字。
帝夋从容站定,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青年拿着书本回了一礼,摆手微笑道:“姑娘不必拘礼,在下姓于名棼,直呼名讳即可,公子二字就不必了。”
李忌迈出屋子,关切问道:“身子好些了?”
于棼点点头,看上去副病恹恹的样子,说话倒是中气十足,“好差不多了,原以为得再养个几天,看来伤势没那么重,我明天就回叶城。”
剑士瞥了青年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却没有开口。
李忌微微有点愣神,但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笑道:“那就好!”
“项家丫头嘴挺馋,老惦记着秋收时节河里的肥蟹,张老家中正巧蒸了锅河蟹,要让大伙尝尝鲜,所以我过来叫她,她在吗?”
李忌摇摇头,脑中忽然有了灵光,猜测道:“大概又去玉仙洞府偷学武艺了吧。”
于棼轻哦一声,换了目标邀请了帝夋一行人,臧星桀咽了几下口水后义正言辞当场拒绝,说了些要一心一意陪伴姬兄弟的恶心话,让其余几人一阵恶寒,青年露出惊疑神色,李忌则上前将前后原委说了一遍。
从外貌谈吐便能看出青年显然是个烂好人,“既然如此,那小忌子带着几位客人去吧,正好当做接风洗尘,我便留在项先生这,等那位公子醒来,然后带他一同过去,诸位意下如何?”
肚子里馋虫作祟的臧星桀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
看着剑士一马当先离去,剩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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