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于棼被雾气一口吞没后,李忌不忍多看一眼,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随即转身返回小镇,路过躲在石墙后的两人时,少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我要跟你们去叶城!”
听见如此意气用事的说话,姬凌生瞥了眼晨曦中双目泛红的少年,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没等他开口,神色复杂的臧星桀翻了个白眼,反问了一句凭什么,其实他不太能理解李忌为何任由于棼醉生梦死,正如他不懂无尘长老为何甘愿死在青岚山的废墟下,人生于世苦难重重,可却不是无止境的,总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为何世人总不懂来日方长?
剑士越想越是心烦,连带着对李忌都是一副不耐烦神色。
李忌伸手拭去泪花,想努力表现出自己并非随便说说,再度坚决道:“我想去他憧憬的那座江湖看看!”
姬凌生还以为古道心肠的剑士会满口答应,毕竟一行人中真要论谁性子善良些,除却捧花姑娘未曾露过手,比较难揣度些,肯定非修行救人剑的他莫属,没想到臧星桀只是撇嘴冷笑,根本不怕打击到哀恸心境的少年,反问道:“我们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凭啥还得带你一个拖油瓶?”
满腔悲意的李忌非但不糊涂,反倒脑子愈加灵光,琢磨猜想了下剑士穿过迷雾的所作所为,竟然大胆要挟道:“你不带也得带,我知道第一道幻境中只有你选择了救人,不管是出于善意,或是你修炼的道法不允许你杀人,反正要是我死在你面前,你应该会相当头疼,所以你不带我去叶城,我就死给你看!”
听完两人一愣,姬凌生感到哭笑不得。
臧星桀神色看不出变化,实则万分头疼,这小子怎么跟烦人婆一样,动不动就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见着少年不似作伪的强硬态度,剑士不愿服软,犹犹豫豫试探道:“有种你死给我看看?”
果不其然,李忌不知是假戏真做还是做好了打算,话也不说直接往石墙撞去,这下剑士终于慌了神,急忙伸手挡住,少年头先撞在剑士手掌,然后一齐砸在墙上,尽管有层肉垫,但脑子仍有些晕乎,立刻瘫倒在地。
剑士惨叫一声缩回左手,小心剔除掉嵌入手背的碎石后,对着缠满浸血布条的伤口不停哈气,李忌打了几圈滚后从地上爬起,站在墙边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摆明不死不休的立场。
臧星桀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行行行,带你去行了吧,咋还撞上瘾了?”
姬凌生神色如常,早猜到了这个结果。
······
自从那天一片好心让小忌子当成了驴肝肺,项春灵就跟他赌起了气,一连几天没说过话,可那家伙好死不活的非要赖在家里等于棼醒来,少女只好每天往隔壁镇的玉仙洞府跑,假装是去跟修士姐姐们学点招式,其实不过是为了躲青梅竹马的少年,等到于棼醒转离去,李忌不再去她家里逗留,项春灵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回家里住了。
听爹爹说,于棼这次进紫竹林大概是最后一次,以后就出不来了,项春灵没当回事,肯定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不然小忌子不得哭死?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敢如此笃定,兴许是不愿见着小忌子哭得娘们唧唧的腻歪模样吧。
再到后来听说李忌要跟着境外修士远走天涯的消息时,项春灵总算感到着急心慌了,长这么大,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离开小镇,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可以修炼的不能修炼的,都想着去外面飞黄腾达,只有小忌子踏踏实实留在这里,少女常去隔壁教坊偷师学艺,别人问她是不是也想闯荡江湖,她表面应承说是,其实她只想给小忌子炫耀炫耀,想气他一下。
她从不觉得小忌子有走出去的鸿鹄大志,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小镇,或者说,她压根没有独自在外漂泊的胆量。
暗自苦恼了好几天,项春灵打定主意去问个究竟,到了门前,左右权衡了许久,仍然没有想到登门拜访的好借口,李忌盯着娇小身影在门口趑趄徘徊半天,悄悄偷笑了会,才将那尊门神请进门。
到了院子里面,项春灵想好的措辞一股脑全忘了,再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切问他是否真的要和那些人一起走,李忌点头,少女追问为什么,李忌说要替于棼走一趟江湖。
项春灵骂他是傻子,李忌不置可否,又狗血淋头的数落了几句,见他无动于衷,少女气呼呼跺了下脚,就此离开。
不欢而散后,项春灵回到自家院子,整日跟着父亲一起出神发呆,心里空落落的,她觉得自己与父亲不太一样,他是想念长眠地底的娘亲,自己烦闷是因为小忌子一声不吭就要走了,想起以往拌嘴的闲暇日子,项春灵不觉得如何珍贵,仅仅视若寻常,正因习惯了,所以也不希望有所变化。
没过几天,外出猎险的帝夋归来,身后不仅带着赫连姐弟,还有无所事事的囚牛,据帝夋吐露的实情,两百里外有座跟沙城龙井相似的封印阵法,不过年代久远早已失修,连阵眼都失去了灵性,于是几人无功而返。
收拾整顿一番,几人便准备上路了。
小镇风光是不错,但待得越久几人越加心慌,仿佛是在虚度光阴。
听说小忌子也要年纪稍大的像前辈们一样,要去领略大千世界的风景,赵老带着一家老小给他送行,将别未别的最后一刻,忍着怒气几天没来跟李忌吵架的项春灵果然出现,一脸梨花带雨的羞怯模样。
“你不走不行吗?”少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李忌摇摇头,只有他知道,他离开小镇不仅是为了于棼,也为了自觉深藏在心的莫大神往。
看他断然回绝,少女鼻尖涌出一股难以消抹的酸涩,嘴里一阵咸湿,像是把泪珠咽进了肚子里,她强忍泪水说道:“以后我把玉仙洞府的本领学完了,我就去找你。”
李忌苦笑了下,“玉仙洞府只教些筑基炼体的基本功,你偷学多少年都没出息的。”,臧星桀立在远处不断皱眉,觉得小忌子悟性太低,一脸嫌弃表情,像是在说,活该人小姑娘看不上你。
发小少年实话实说,项春灵反倒觉得自在些,没之前那么堵得慌了,依旧没让眼泪流出来,耍赖道:“我不管,反正到时候你就得罩着我。”
头一回见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李忌突然觉得往常不怎么好看的她竟也好看了起来,只是表情略微吓人,李忌叹气一声,暗自想到以后估摸着少不得想起这张别扭的哭脸,可能他没想到的是,想起来的次数要比他估计的多得多,在他为天下苍生舍身入地狱时,他仍会想起这张青涩脸颊,才想到,此时如果没有离开,他俩会是什么模样。
站在炊烟袅袅的小镇外,项春灵与小忌子挥手道别,她不信有缘能再见,要是李忌不回来她就去找他,二十年后在她快要嫁人的时候,项春灵终于有了走出小镇的胆量,跨越千山万水,她到了那座小忌子销声匿迹的雄伟城池,没有想象中高耸入云的城墙城头,仅有一排连接天地的黑漆漆柱子,站在城外犹豫再三,她却没有进城,而是心平气和的原路折回,二十年的时间让她明白了情为何物,也相信了缘分,她清楚知道,在李忌迈出小镇的那一刻起,她俩的缘分就断了。
······
出了小镇,李忌兴致勃勃,离别之情被冲散很多,却忍不住会想起项春灵站在栅栏上挥手的模样,这时,臧星桀忽然提议几人要不要拜个把子,话一出口,其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弄不清剑士整得是哪出。
谁知道身处高位多年的帝夋竟然欣然同意,姬凌生像是看热闹般跟着附和,最后几人居然稀里糊涂结拜起来,当然只有四人,捧花姑娘当然不会和一群男子称兄道弟,而且要是她和帝夋好事终成,称呼起来还挺麻烦的,至于赫连观剑,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这想法。
随即最至关重要的问题出现了,怎么排这个辈分?
姬凌生建议遵循古礼,按年纪大小来排,毫无疑问,帝夋以三十一的高寿胜出,臧星桀二十四,李忌十六,姬凌生根本弄不清自己多少岁数,隐约是比剑士大一些。
这下臧星桀不服气了,嚷嚷着太俗套,要换种剑走偏锋的方式,半天没想出好法子,这时,沙城大王似笑非笑说以修为境界来论,果然,排名没变。
只有李忌苦着脸,不管怎么排,他都是老幺。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