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的时候,姬凌生瞥见李忌蹑手蹑脚上楼,形同猫在走路,大概头顶斜着的二十层楼令他感觉不安生,好像楼顶随时会塌下来一样。歪脖子的红雀楼近日成了城内奇观,引来大批闲散人驻足围观,仙君们的斗法随处可见,但谁也没听说过摘星阁会倒呀,尤其楼主还是那位艳名远播的美妇人,不少聚居在红雀楼附近的浪荡子都想入非非,以为红雀楼主又新玩了什么花样,极少有人注意到红雀楼已经换了主人。
摘星阁为何能斜而不倒,宋红雀对此给出过解释,说摘星阁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摆设,而且跟圈住叶城的聚灵阵息息相关,每座摘星阁都可以算作阵法的一个节点,阁楼位置也并非随意摆放,其中暗含了设阵人的匠心,所以就算摘星阁遭人打成七八截,也不会倒塌下来。
阁楼原主人的言之凿凿并不能使李忌安心,反倒使他担忧,他觉得话说得太满不好,会招来截然相反的结果,跟物极必反一个道理。臧星桀多问了句设阵人是谁引起众人注意,宋红雀当时含糊不清的说年月太久无从考究,叶城聚灵阵最后一次修缮还是数百年之前,由天璇城城主严卜亲自操刀,给诸多叶城修士展示了东炼第六高手的莫大神通,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当年八大高手的中土混战中,严卜凭借对阵法的精通和妙用,曾一度取得上风,逼得中土三派的三位家主掏出压箱底的手段。
不过其中真伪有待查证,毕竟天玄境强者很少探访叶城,更别提东炼第六,素有“阵仙”之称的严卜,属实这里气氛太过平和,整天都是小打小闹,算得上是弱小修士的乐土,却跟高强修士追求破而后立证道飞升的险地相去甚远。几兄弟对阵法不感兴趣,粗略问了下天下第六的严卜什么修为,宋红雀回答是天玄第二劫,并且细心指正为东炼第六。
几人追问之下才知道世间不是只有一个东炼,西边还有一块相差无几的陆地,名叫西御,住着些金发碧眼的人,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据说每隔百年,三大修炼圣地都会派遣菁英弟子前往两岸间的不周山,进行东西之争。各地常常举办比武,目的就是挑选有实力参加东西之争的年轻后辈,叶城算是例外,从来没有这类比试,别说其余六城的看法,就是本地人士也不得不承认,叶城的安稳环境造不出那种天才。
知足常乐,这算是叶城修士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等叶红精疲力竭练完剑,整片天黑得像是有块幕布罩了下来,宋红雀好心问她要不要留宿,叶姑娘万般推辞,朝伸懒腰的剑士挥了挥手,准备打道回府。
宋红雀急忙拉住她,现在城里因为一件咄咄怪事闹得人心惶惶,她虽然不再是摘星阁楼主,但好歹是有地主之谊的,叶城主对独生闺女的疼爱但凡是叶城人都有目共睹,如今叶红要是回去的半道上出了事,她万死难辞其咎。
叶红挣不开手,无奈推脱道:“这儿离我家又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大不了我坐香车回去?”
宋红雀皱眉道:“那可不行,城里现在出了个残忍至极的歹人,专挑地秘境修士下手,已经死了好几个,虽然你没到地境,但保不准那人会不会对城主府有想法,要是盯上你怎么办?”
叶红是娇生惯养的千金,没吃过苦没吃过亏,没法完全理解宋红雀的担忧,甚而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满不在乎道:“我爹也这么说,宋姐姐你也是,我看你们就是瞎操心,这些都是以讹传讹,肯定是那群散修吃饱没事干,编些谎话诓人的。”
宋红雀愁眉不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叶红极有长辈模样的摇头叹息,任性道:“我才不怕哩,再说我爹肯定暗中派人盯着我,就算真有蟊贼也近不了我的身,宋姐姐不必担心。”
宋红雀同样摇头。“有人护着你,那我也要送你回去,本来你出入红雀楼就没什么好名声,城主大人没明说,可几位近侍的督查官都颇有微词,要是我再不尽心尽力,城主府那边不得恨死我,给我穿一辈子小鞋?”
说到这个份上,叶红总算肯松口,不情不愿的下楼,宋红雀偕同离去。
两人下楼后,姬凌生递给温玉案,也就是白脸公子一个眼神,温玉案心领神会,轻声解释道:“最近城里发生了两起离奇怪事,有两个地境修士好端端的突然就被人杀了,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尸体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溅得到处是血,闹得满城风雨。听说城主府正缉拿真凶,但苦于找不到线索,只能暂时搁置,等待凶手下一次作案。”
臧星桀正好进屋,凑热闹道:“让凶手在眼皮子底下溜掉,这城主府不顶事啊。”
温玉案紧张扫视了下周围,发现没人后叹息道:“叶城这么大,隔半座城就像在天边一样,叶城主威望再高本领再大,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总会有人顶风作案,不过只有极少的一小撮人敢以武犯禁,其他多数都安分守己,正因有叶城铁令在,叶城才能成为南盟最太平的城池。”
剑士嘿嘿笑道:“顶风作案说的就是你主子吧?”
温玉案闭口不答,大概怕祸从口出。姬凌生想了想说道:“这就相当于官府衙门颁布的律法,限制了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算是为生民立命,使得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但即便如此,仍会有人铤而走险,为了一己之私而触犯禁法。”
白脸公子轻轻点头,臧星桀大咧咧道:“管他呢,别让本剑仙遇上,不然有他好看!”
温玉案回想起江湖采风口沫横飞描绘出的恐怖死相,好像连完整的骨头就找不到几块,再看看眼前剑客一成不变的黄道修为,他老实闭嘴,不敢言语。
······
翌日天刚亮,风雨无阻的叶姑娘又来了,顺便带了三个客人。
姬凌生出门接客发现是叶成蹊师徒三人,原来他是叶城主的胞弟,叶红是他侄女。不出众人所料,叶成蹊是位摘星阁楼主,叫桃李阁,离红雀楼不远,他刚回叶城就听说红雀楼换了主人,跟侄女一打听恍然发现竟是熟人,随即带着两个徒弟一同登门拜访。
将四人领进门,程潇潇一如既往的腼腆,意外的给人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印象,齐鸿钧则心事全写在脸上,愁眉苦脸的,显然头次回去见祖师爷没讨到好脸色,倒是踏进红雀楼后他容光焕发起来,很有种黄毛小子头回走进青楼的得意,偏偏为了建立在潇师姐心中的良好观感,他不得不遏制住兴奋,装一副目不斜视的君子姿态。
程潇潇似看出一点端倪,但没有点破。
好在撞见宋红雀的时候,她姿容端庄着装严谨,不然务必会让齐鸿钧当场破功,叶成蹊见了宋红雀略感意外,没料到阁楼易主后她还留在此地,姬凌生没说破她命魂被拘的事,叶成蹊也没多问。温玉案退居一旁,宋红雀则当仁不让充当起了侍女,去楼下翻出一套做工精细的紫砂茶壶,熟稔的洗筅转杯、抛去头茶、二次冲泡、躬身端送,可谓举止大方得体,待客有礼有矩,让剑士咋舌不止,感叹她穿衣服跟不穿衣服根本就是两个人。
姬凌生倒不觉奇怪,阁楼易主那天他就向温玉案打探过宋红雀的身份来历,温玉案像是不会说谎,将宋红雀曾说过的原话全部转述,他弄不懂那些字词的含义,但姬凌生同样出身境外之地,自然明白大意,于是得知宋红雀当年出生贫家,年幼时被送给富商当过童养媳,几经辗转沦落到青楼中,在几个男人的争风吃醋间来回周旋,后来凭着玲珑心思攀上了王侯贵族,当上了侧王妃,没享几年清福就成了遗孀,被主妇赶出家门,从此重操旧业靠取悦男人为生,再后来不知怎地得到修炼秘法,然后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来到了叶城,似乎靠着裙带关系坐上了楼主之位,安逸后开始浑噩度日,想体验皇帝的待遇,来个后宫三千,便在城内肆意招收面首,以供取乐。温玉案讲完后求着姬凌生讲解一番,追问皇帝王爷是什么,姬凌生语气平淡解释过后,似乎看见白脸公子眼中闪过悲悯,有种落泪的冲动。
叶红想拖着臧星桀去练剑,剑士忙着跟叶成蹊闲聊,没空搭理她,便让她自己去练,叶红见叔叔在场没有使小性子,乖乖跑到楼台舞剑,手里换了把重金打造的“沉鱼剑”,金边银刃的看着很是贵重,剑士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那哪里是剑,分明是条金珠子融成的铁片,拿回家当门闩得了。
齐鸿钧跟几个前辈共坐一席觉得有点压抑,尤其是宋红雀的妙目传情他实在顶不住,赶紧扯了借口跑到楼台透气,程潇潇识趣告退,留下几人喝茶,没过会,叶红忽然跑进来,眨眼道:“对了,我爹想见见你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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