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只看后半截。
这句俗语套用在叶成空身上,妥帖得像为他量身打造,经历这次风波,他声望想当然的一落千丈,达不到以往一呼万应的效果,叶成空对此毫无怨言,反倒心有余愧,甚至有意引咎退位,但没人愿意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于是他们一边苦口婆心的劝叶成空继任城主之位,一边背后中伤叶城主公私不分玩忽职守,浑然忘了是谁舍身取义换来叶城三百年的太平安乐。
他们说坏话的时候,只记得叶成空一时的疏忽,抹杀了他以往的功绩,仿佛要一竿子把人打死,好比是守节终老的贞妇,晚年动情改嫁他人,旁人只会说她不守妇道,积攒了大半辈子的清白全部付诸东流。
这本来是藏在少数人心底的闲言碎语,不料嚼舌根的时候咬破了嘴皮,风声从嘴里漏了出去,听到这种混账话,众多外来修士喧宾夺主的站出来给叶城主打抱不平,痛骂他们人不仗义,不是个东西。
那些个墙头草倒也懂得,流言犹如瘟疫的利害,害怕被人顺藤摸瓜,情急之下便往各大城主身上泼脏水,说这些都是大人物的勾心斗角,有人想暗中扶植傀儡取代叶城主的位置,话没说明白但矛头对得很准,而且查不清是谁说的,像是好端端从地里冒出来的,仿佛叶城的土地通晓人言,会开口说话,会搬弄是非。
至于那些诬陷,真是天大的冤枉!几位城主听说此类消息的时候,压根没放在心上。他们来叶城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破坏严卜的惊天阴谋,叶城数百万人的死活倒是小事,他们最怕的是严卜先一步证道飞升,要知道这方天地的气运是有限的,能给予修士的馈赠不多不少,仅能让寥寥几人达到天人之境,但凡有一人证道成功,就等同令其余人的机会减少,所以修士之间最该防备的正是同辈同行。
正好严卜屠戮满城的行径犯了忌讳,使得诸位仙人师出有名,可以名正言顺的铲除异己,既然严卜活活让天劫劈死,也算罪有应得。顺便让叶城规矩继续保持原样,这样不论多少年叶城都是群乌合之众,甚至比不得龙蛇混杂的各派散修,如此蝼蚁他们自然懒得在意,唯一令各路高人不解的是,当日跟阵仙鏖战不下的人到底是谁?
关于那人的猜测众说纷纭,有人瞥见太岳神通误以为是叶成空,不过等诸多天玄高人见到叶成空本人时,谣言不攻自破,根据摘星阁楼主的说法,虽然没看清面目,不过瞧清他披着显眼的青色衣衫,似乎阵仙也不知他的真名,怒骂他青衣贼。
有眼尖的发现十五天玄来齐了,南盟三大高手则二缺一,便大胆臆测是天玑城仙姑,关鸠。不过这个说话站不住脚,首先关鸠是女儿身,青衣贼是个身手矫捷的男子,其次严卜与关鸠相识,哪怕乔装易容也能轻易认出。
说来说去扯不明白,高人们索性自己去找,结果掘地三尺一无所获,最后不了了之,段淳斩钉截铁的笃定那人死于天雷下,顺便承诺自己会留下来查探究竟,请诸位放心,其他人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心想反正东炼万万修士里,离天道最近的还是段淳,他总不会刻意树敌刁难自己吧,有他留守应无大碍。
就这样,十五个天玄境高人拍拍屁股起身离开。
人要是闲下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半年时光弹指而过,叶家小楼总出现这样一道光景,李忌不见外躺在楼顶长吁短叹,叶红倚着二楼栏杆怔怔出神,要是在言情志趣的故事里,接下来两人就该慢慢靠拢,同病相怜的互相舔舐伤口。可惜他俩之间总有种说不出口的嫌弃,叶红鄙薄他年纪轻轻就成天叹气,没一点朝气,装模作样得很;李忌则嫌她自负矜持而心口难开,表面悲秋,实则怀春,清贵娇气得很。
双手枕着脑袋,李忌费莫大劲抻着脑袋,打量了眼忧思难忘的叶姑娘,板着指头数了数,意外发现二哥去天璇城外悟剑竟足有四月,不用说肯定是躲着她,他不懂互相喜欢的两人为何要躲来躲去的,捉迷藏吗?
三哥迟迟不现身,不知道是否安好,夋哥儿整日闭关见不到人影,连带着赫连姐弟一起闹失踪。无人说话解闷,李忌徒增寂寞,又往前勾了勾脑袋,要是以老和尚的微胖身材,肯定能挤出两三层下巴,他凸着眼珠,仿佛这样能看得远一些,果不其然,那个得寸进尺的和尚还在庭院里站着,像颗树一样,也不用吃喝,一站就是好几月。
微微扭头,少年视线透过纸窗往屋子里探去,正好望见潇师姐,院子里的年轻人都叫她潇师姐,就连极为看重辈分的臧星桀同样如此,叶成蹊要是地下有知自己多了这么多性格迥异的徒弟,估计会笑得合不拢嘴。李忌发自肺腑的喜爱她,欣赏她的待人接物,无论对待何人何事,皆是如出一辙的真诚,她眼里绝无高低贵贱之分,尤其是她微微别起的笑脸,更仿若深夜里洒进路人心间的白月光。
此时她病恹恹的坐在窗边,那抹会眷恋在酒窝里的浅浅笑意,在半年时间里消失殆尽,她对他人宽容,反对自己苛刻,叶成蹊的死于她来说,如同是道翻不过去的坎,善良大度的人钻起牛角尖来,犹如飞蛾扑火。
齐鸿钧恰好跟她相反,她日渐消沉,他却日渐丰朗。
他三天两头往外跑,跟在叶城主屁股后面求解修炼难题,勤奋得让城内城外的大小修士都感到汗颜,恰好叶成空对胞弟的万般愧疚无处发泄,这下倒好,有人代承恩惠,他当然高兴,干脆把齐鸿钧当做半个弟子,倾尽全力的栽培,这样能将身心完全熨帖。
城里大批修士全认识了他,这位叶城主身边的新晋红人,况且他进境迅猛,二十几的玄宫圆满,又是叶城主的得意门生,可谓前途坦荡。叶城人即便无欲无求,胜负心不强,却不舍得放过巴结大人物的机会,哪怕叶城主的威望大不如前,但常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他一天坐在城主位置上,叶城所有修士都得听他号令。
有了这层关系,齐鸿钧大得抬举,到处有人对他阿谀奉承,他表面装得宠辱不惊,其实心花怒放,恨不得让师父好好看看,幸好他心里还记着叶成蹊的循循善诱,没助长骄纵气焰,只不过有些飘飘然。
夜晚他回到住所,跟叶成空一家同一个院子,房间挨着潇师姐。进了院子,他心情由晴转阴,仿佛那欢喜是空的,让程潇潇忧愁的秀眉戳漏了气,见到师姐自怨自艾,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无论他朝她扮鬼脸还是说笑话,程潇潇都漠无反应。
以前都是她甜甜笑着,他局促不安的傻站着,如今好像换了立场。
夜深人静时,整座叶城就一片低矮平房,没有谁敢修得比这栋二楼的“城主府”更高,因为房屋太少显得街道异常空旷,此刻城里的人或安然入睡,或吐息打坐,没有娱乐消遣的地方,这帮修士似乎回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天性,只有三三两两的外地修士搂着女子蛮腰,一路言笑晏晏。
城主府的旧址处,此地还没开始大兴土木,全因叶成空说城主府不用着急,那座小楼足以将就,大伙虽然忙着攀关系,要去爬叶姑娘的近水楼台,却也不好越庖代俎,只好暂且罢手。
此时漆黑夜里忽然红光一闪,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一个人影从松软泥土里钻出来,他扭头查探四周,对熟悉又陌生的空旷土地感到迷惑,忽然听见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问话。
“小子,终于舍得出来了?”
姬凌生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就着月光他看清那道温润嗓音的主人——天劫中神游过来强行断去严卜后路的绝顶高手,他几乎用不着猜想,天枢城三个字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不确定道:“天枢城城主?”
段淳笑着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姬凌生拍去全身泥土,深吸口气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段城主有何贵干?”
这位神秘莫测的东炼第一高手笑容愈深,摆手道:“小兄弟不必紧张,我要是想对你不利,你都活不到这个时候,早让你跟严卜一起死在天劫里了。”
姬凌生默然,他仔细端详了圈,啧啧道:“你当日趁天劫针对严卜时,拼命压制修为境界来躲避雷霆之力,没想到你走大运竟然成功了,聪明是聪明,不过以后弊端也不小。”
姬凌生闻言一楞,眯着眼睛问道:“此话怎讲?还请前辈告知一二。”
天枢城城主似乎跟剑士一个德行,一声前辈给他乐呵得不成样子,和颜悦色解释道:“你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老天爷不讲人情,但很记仇,下次你再渡劫,恐怕会拿出好几倍的阵仗对付你,你最好当心点。你以为叶成空那小子为什么不敢再渡劫,就是因躲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敢了。”
青年苦笑道:“前辈未免太瞧得起我,现在就断言我能达到天玄境?”
段淳撇撇嘴,反问道:“假若瞧不起你,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么,会特意留在城里等你出现么?”
姬凌生笑得更苦了,感觉这位顶级强者少不得刁难他。
过了会,段淳突然神秘说道。
“我有件事交代你,不准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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