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忽然被夷为平地,扶器城的原住民早习以为常,连挪两步出门凑热闹的闲情都欠奉,倒是不少新入城的外乡人引以为奇谈,纷纷穿过行健道赶来围观。
姬凌生等人站在废墟中间,四周满目疮痍,颇有点像叶城遭到杀阵摧残后的凄凉景象。不远处钟俭正赤裸着上身喘着粗气,一脸意犹未尽,似乎还没打够,他面前的钟让已经双目紧闭、盘膝悬坐于空中,缕缕虹光自他口鼻呼出,又从周身毛孔渗透入体。
回头扫视了圈,姬凌生瞥见小忌子躲得老远,九寸和尚寸步不离站他身后,性情古怪的钟恭也在他右侧,稍加放心后,姬凌生又探寻半晌,可算在一棵被腰斩的大树枝桠下探出脑袋的黑风,朝它招了招手,那胆小如鼠的家伙立刻甩着脑袋狂奔过来。
抵住这几百斤家伙的乳燕归巢,姬凌生本想奚落它几句,倏忽感到一股雄浑气息出现在身后,仿若大冬天里有人往后领塞了团雪。姬凌生转身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位面颊消瘦的中年男子,比他要短半个头,跟寻常人无异,放在个个人高马大的钟家人里则要算得矮小,姬凌生看不透他修为境界,隐约觉得跟叶成空相差不多,大概也是地秘圆满。
他神情不怒自威,眼睛里有抹凶狠的光,看起来不如何平易近人,钟良跟钟俭老实喊了他一声爹,众人心底的猜想得到验证,这是钟家现任家主——钟信。
钟信先是朝曹朝点头示意,毕竟真计较起辈分资历,谁也不敢在老前辈面前充大爷。礼数做周到后,钟信抬眼扫向四周,没有丝毫诧异,最后来到闭目沉息的小儿子身前,目不转睛凝视了会。
几步外的钟俭赶紧凑上来说道:“爹,五弟这次顺利破境可多亏了我,心甘情愿的给他喂招当靶子,这顿打不能白挨,重建祖屋就不关我事了啊,等五弟醒了,你找他说去。”
钟信斜着瞥他一眼,用一种极其平和的语调说笑道:“你打的时候不挺开心吗?”,钟俭听完只是讪讪的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父亲微微摇头,眼里也平和了几分,又问道:“老祖宗呢?”
钟俭若有所思答道:“爷爷大概又回火焰山闭关了,你要找他?”
钟信闻言摇头,脚掌轻轻踮起,整个人飞入高空,俯视着一干人等。
随即众人便见到不可思议的一幕,散落各处堆积成小山的废墟瓦砾全部升空,化作一条条积流围着钟信盘旋不止,同时,万千尘埃回归本来位置,碎砂重新结成瓦片、断石再度凝成石墙、残木完好如初成一颗颗横梁顶柱,不到片刻,这些建房的材料按部就班的落下,堆砌成一座座雕栏画栋,和原来的模样一般无二。
见了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几位从南盟而来的客人都叹为观止,李忌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眼前让红漆樟木的宫宇遮挡,无法再看到夋哥儿和三哥的身影,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自己还在后院跟钟恭闲扯家常,扭头往后看去,九寸和尚还蹲在那不出声的念佛经。
钟家府邸恢复如初,这件事的风波没等传开就平息了下去。
不料三天后多灾多难的钟府又毁坏近半,缘由是钟俭跟中途抽身破境的钟让打得不够尽兴,或者是老父亲的威压实在不痛不痒,第四天,他早起时发觉帝夋跟姬凌生历练天火归来,猛地想起这也是个敢跟天玄境硬磕的狠人,便拦住四人去路,拧巴着挠头说,想跟帝夋切磋切磋。
姬凌生刚出门体验了把天火焚身的滋味,正想找人练练,没想到对方只对夋哥儿感兴趣,不愿“欺负”他这个玄宫境,让他好不郁闷。
帝夋很干脆的一口答应。
两人刚各退几步摆开阵仗,风声像是长着腿,不消片刻就闹得满府皆知,柳仲连忙搬出小凳子来院子里看戏,甚而悠闲地叫苏绣云给他端来卤肉和米酒,翘着二郎腿等着好戏开场。
深居大院的曹朝也适时露了个头,他这几天每日督促柳仲起床修炼,好似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徒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柳仲眼里未必有他这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漠然无视的就路过了。
不过宅子里的人都能看出,老前辈收徒的心思并不热切,至少八道灵根中佼佼者的钟让也入不了他的眼,唯独柳仲这举世无双的九道灵根,能让他拿正眼瞧瞧。
至于阴阳灵源,他也未曾追究,不知是出于对后辈的忍让还是木已成舟的无奈,姬凌生比较倾向于后者,老人当日出尔反尔的行径,印象实在太深,先入为主已给他留下曹朝绝非善类的观感。不过暂且相安无事,也无人会多此一问的找麻烦。
钟俭自知比帝夋高了两个小境界,不愿持强凌弱,便特意将修为压制到跟帝夋同等的地秘一极,姬凌生本想劝他大可以全力而为,不然小心阴沟里翻船,不过帝夋没有开口,想必不愿扫了钟家公子的颜面,同理,姬凌生也没有开口。
这场比试快得令人有点匪夷所思,究其原因是结果过于出乎众人的预料,别说柳仲这个外行人的看法,就是以钟良和苏炳方之流的经验,再甚者是曹老前辈的眼光,也不觉得承托众望的钟俭会输。
事实是,他败下阵来的速度,比众人预料中他击败帝夋的速度更快,仿佛就在几人心头震动的几个刹那间,私下知情的则见多不怪。
李忌甚至将越境杀人当做高强修士应当有的本事,钟恭两日来跟他有了点交情,谈不上深厚,恰好足够闲聊几句。他凝视着帝夋刀尖,弥漫的杀意将扶器城晨间的雾色完全挑破,露出东方的白。
冷静下来,他诧异的望了眼李忌一眼,似乎想问清楚帝夋的底细,李忌没看懂他的眼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丢回去一个类似的眼神,钟恭以为他也不知,便惜字如金的没有多问。
给他俩这么一吵,闭关中的钟让也苏醒过来,这个不到三十岁达到地秘四极的青年,就算跟柳家柳若兮、杨家杨拯元相比,也是稳压一头,真正称得上是中土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或许只有一心问道的柳仲能比过他,可惜柳仲并没有这份觉悟,只知道悠哉看戏。
钟俭跟他打过招呼,苦笑着说自己输得心服口服,言外之意显然是想动员钟让也跟帝夋过上几招,不过练武痴迷的钟让这次却没有意动,敷衍几句独自出了们,他将那天跟踪陶跃奇的路径走了几个来回,没发现陶跃奇的踪迹,他虚囊里放着堆成小山的灵玉,只想向无意间点拨他的陶跃奇道个谢,哪怕不知道他的姓名,因为老祖宗说过,但凡知恩必图报。
受到曹老前辈无止境的烦扰,柳仲这辈子算是彻底对拜师学艺蒙上了层阴影,更别提苏绣云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从旁推波助澜,扰得柳仲不胜其烦。第五天的时候,泼烦无比的柳仲决定回家暂避风头,好歹曹朝是个天玄境的老王八蛋,自己长三头六臂也打他不过。
对外,柳仲说是玩腻了要回家探望父母,免得给人留下落荒而逃的话柄,他说走就走,三个人加一块也没什么大的行囊,索性轻装上路,找热情好客的钟良讨要了几件朝天大阙特有的玩物,交由苏炳方放在虚囊里,准备带回去给族里的玩伴们炫耀炫耀。
临走前他问姬凌生要不要和他一起,同去柳家秘境玩个三五载,顺路见见老朋友,姬凌生只说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柳仲不太放心,为了确保姬凌生日后务必会前来,他不惜添油加醋地编造谎话来使姬凌生良心不安,说柳若兮如何如何挂念他,在家中如何如何念叨他,仿佛是害了相思病,而姬凌生就是那治病的良方。
柳仲以为这番话打得动铁石心肠,奈何姬凌生对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姬凌生送行到两道交错的传送阵图处,目送三人踏进阵法一闪而逝,往日对柳仲穷追不舍的曹朝今日却没有现身,似乎对收徒只是一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寄望,毫不可惜。
穿过城外排着长队的一线天,柳仲正要指使苏炳方拿出锦囊,放出吞云鲸,忽闻一声气喘吁吁的高呼,三人扭头望去,原来是逍遥派掌门尾随而来,苏绣云打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段公子,皱眉道:“段公子,你追出城来是要作甚?”
跟着姗姗来到的阿七神色感动,以为公子是照顾他才特意步行出城,其实他不过是为了装累给小姑娘献殷勤。段丕双手紧抱着如意小姑娘,小如意手里的糖葫芦遗失在颠簸中,此时正苦大仇深盯着他,段丕急忙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串递给她,同时对柳仲笑道:“柳小弟,你们是要返回柳家秘境?”
柳仲老实巴交点了个头。
段丕眉眼一笑,五官似乎能挤成一朵花,搓着手道:“那能不能捎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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