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夜,总是那么漫长,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天亮一样。
这些日子里,大家都在传,翔鸾阁的谢娘子失了宠,怕是离死不远了。
早些年,谢娘子以一曲月中舞,博得官家宠爱,官家亲赐“月中仙子”的头衔给谢娘子。
谢家父兄勾结蛊惑人心的弥勒教,说弥勒降世,企图谋反。
谢家父兄已经被扣押起来了,官家已经派了皇城司的内监,去包围谢府了。
整个谢府,被笼罩在一团漆黑不见光的阴霾之中。
翔鸾阁外,两个巡夜的小宫女,打着灯笼,在院里不断转着。
照理来说,谢娘子的父兄,谋了大逆,就算谢娘子为官家诞育过皇嗣,但小皇子毕竟逝去多年。
这些年官家对谢娘子的宠爱,不过是念在那没了的小皇子的份上。
若谢娘子没有诞育过小皇子,如今早就被处置了。
谢家勾连叛逆的弥勒教,企图颠覆大陈,理应全家问斩才是。
只可惜官家一向心慈手软,对谢家一向狠不下心来。
今夜,寿安伯夫人谢云锦,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穿了小宫女的衣裳,入宫来看了谢娘子。
接连遭遇丧子之痛的寿安伯夫人谢云锦,心心念念着姐姐的安危,趁着夫君不注意,拿了伯府的令牌,走了长公主的路子,就入了宫。
翔鸾阁的殿中,漆黑无比,时不时传来一阵极大的风声,就像有一头黑夜之中潜伏的野兽一般,稍不注意,就会出来咬你一口。
失宠之后,谢娘子讨厌看见火光,伺候的宫人都不敢点燃蜡烛,整个翔鸾阁的殿中,就是那样黑漆漆地。
“咚咚咚咚……”
谢云锦听到了一阵响声,有人在用手敲击地板。
顺着声音,谢云锦进了一个搁里。
借着手中微弱的火光,谢云锦看清了那个披头散发,正伏在地上上,用手一下一下敲击着青砖石地板的女子,正是她这次入宫,想要来找的人。
忍住了热泪盈眶,谢云锦抓紧手中的灯笼,就奔了过去。
“阿姐,阿姐,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谢云锦哭着,紧紧抱起伏在青砖石地板上的女子。
女子想要从谢云锦的怀中挣脱出来,开始用手抓起了谢云锦的手,不知不觉间,女子手中锋利的指甲,已经划破了谢云锦的手上娇嫩的肌肤。
似乎是见抓谢云锦没有反应,女子用牙齿,咬了谢云锦的手臂一嘴。
只听见谢云锦“哎呀”地喊了一声,谢云锦紧紧抓着那女子的手,突然松开,那女子马上就奔出了阁中。
这是她今夜做的第一个梦。
前世里,谢家犯了大逆,父兄被抓入劳中,母亲悲痛欲绝,寻了不少人,走了不少路子,都救不了父兄。索性就跳了井,先父兄一步走了。
父兄走了之后,紧接着就是二姐失宠,被幽禁在翔鸾阁。
忍着心中传来的巨痛,她离开了伯府,换上了小宫女的衣裳,入宫见了二姐,谁知道二姐竟像不认识她一眼,咬了她的手臂一口,就出了阁中。
第二日她回到伯府中,就听见了二姐坠湖而亡的消息。
她昨夜入宫,明明是去救阿姐的,没成想竟是害了她
……
她好悔,她真的好悔呀!
若有来生,她定不让阿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
第二场梦,她梦见了父兄。
世人皆传,父兄犯了大逆,勾连弥勒教的歹人,意图谋反。
她知道,父兄并未勾结弥勒教的歹人,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到,而那个人,她迟早有一天会抓出来的。
她的阿爹谢怀之,是最亲和不过的人了。
一向规规矩矩,本本分分,怎么会突然就勾结了弥勒教的歹人
“锦娘,不要想着为爹爹报仇,爹爹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我的锦娘呀!你是爹爹最心疼的小宝贝了。爹爹也该走了,去见你两个哥哥和你娘了。”
这是爹爹留给她的遗言,希望她不被仇恨所蒙蔽。
只是算计了她,算计了阿爹阿娘,哥哥姐姐,算计了谢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那个人,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第三场梦,她梦见了陆言。
曾几何时,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陆言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她是那么那么地爱她。
没想到,陆言还给她的,却是无尽的背叛,厌恶以及痛恨。
她的确不是个所谓的良善之人,只要是她想要的,无论通过什么方法,她都必须得到。
即便不能完完整整地得到,她情愿把他毁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毁了陆言的同时,她已经迷失了自己。
她瘫倒在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陆言的手,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她都抓不住他。
只听见身边伺候的丫鬟劝慰道。
“侯夫人,事到临头,侯爷肯过来看您一眼,已然是看在以往的恩情和您诞育了哥儿的份上。谢家谋了大逆,谢娘子在宫中已经自裁。”
当丫鬟说到这里的时候,谢云锦的心底里,微微一颤。
那夜姐姐跑出宫去,便再没有回来,原来是死了吗?
明明官家已经承诺过,不会杀姐姐。
没成想,在那宫里,想姐姐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官家的旨意,已经到了府外。侯爷说,您始终是这府里的夫人,不能让宫里来的那些人,污了夫人,让奴婢几个动手!”
丫鬟说着,还没等谢云锦反应过来,那丫鬟已经知会了旁的丫鬟,走了上来,拖住了谢云锦的身子,把谢云锦的头套在了白绫之上。
她踩在绣凳上疯狂地挣扎。
她想要活下来!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呼喊,身边观望着的那些个丫鬟小厮,都视若无睹。
似乎那些个丫鬟小厮,早已经忘记,当年在她脚下,他们是如何地谄媚奉承
若是没有她当初的一手提拔,他们这些个在府里没有根基的丫鬟小厮,如何做到如今的位置
临死一刻,谢云锦笑了起来,狂笑了几声,用尽浑身上下仅剩的一点力气,冲着此刻正站在屋外的陆言喊道。
“陆言,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
她不断地喊着,看着陆言的影子,不断在移动。
谢云锦话还没说完,陆言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嘱咐了小厮进来,叮嘱了屋里的几个丫鬟几句。
丫鬟们得了吩咐,又拉紧了那白绫。
渐渐地,她呼吸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小,意识越来越模糊。
半晌过后,前世今生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中转了一圈。
隐隐地,她有一个念头,若有来世,她绝不会放过陆言。
在走马灯转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人。
是陈钺!
竟然会是陈钺!
看到陈钺,谢云锦的面上露出了经久未有的笑容。
……
谢云锦死后不过半年,陆言因触怒了官家,被贬出京。
陆言出京的时候,遣散了府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下人,只带了他儿子和一个檀香盒出京。
那檀香盒。
是初见谢云锦时,谢云锦亲自送他的,里头装了谢云锦的一抹秀发。
陆言紧紧握着那檀香盒,拉着儿子的手,渐渐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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