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血红色嫁衣,头戴金冠,登上了崖壁。
对面站着一人,依旧一身白色袈裟,他已在此久候多时。
黄昏时分,残阳似血。天边的余晖投射在七彩红岩上,交相辉映。二人四目相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红一白,显得那样苍凉而悲壮。
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狂风将二人的衣衫高高扬起,也吹乱了子归肩后的长发。
“仙缘台,斩仙缘!”子归双手执起酒樽说道,“来,阿奈,清酒三杯,我敬你!”
阿奈也举起了酒樽。
“第一杯,敬你我的相遇!茫茫人海,幸未错过!”说完,她微笑着一饮而尽,干净利落又爽快。
“第二杯,敬你我的情分!缘深缘浅,缘聚缘散,君情妾意,我已无憾!”仰头“咕噜”一口闷下,眼神略有些微醺。
随后,她犹豫了片刻,缓缓举起第三只酒杯。
“这第三杯...敬你我的诀别!今世愿与君绝,此生再不复见!愿君得偿所愿,修成正果!”
说完,她举起面前三只酒樽,一一将其击碎崖壁之上;随后取下金冠,头顶的盘发瞬间瀑布般泄落;她拾起案前一把用红丝绳缠绕的剪刀,从耳后撩起一长截乌黑的头发,一刀剪下,并将断发用红绳系上,放入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匣子。
她端起木匣向他走去,将匣子交到他手里,道:“此物替我伴君余生,可好?”
“好。”阿奈乖乖收下,并从胸口取出一物也交到子归手上。
子归打开帕子一看,是一串盘铃,小小的,却分外别致,还留着他胸口的余温。
“这串盘铃,从我出生之日便携带至今,见铃如见我,护你周全。”
“好。”说完,她向阿奈作了揖,阿奈以中原之礼还之。
她转过身,欲离去,没走出几步,又回身过来,跑向阿奈,一把将他抱住,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说道:“最后一次。”
泪水不争气地伴着脸颊落下,沾湿了二人的脸,已分不清是谁的。
阿奈也抬起双手,环住了她,那小小的身子颤抖地那样厉害。
“子归,谢谢你...对不起!”他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从此也互不亏欠!”
终于,她奋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决绝地转身离去。
“曹子规,切莫回头!再痛也只要一小会儿,熬过去就好了!你可以的!”她几乎将手指掐出一道血印子,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此去天涯路迢迢,她心知一回头,已再无归期。
“多想护着你走完这一生,但我办不到了,请原谅我!”阿奈目送着子归的背影,随着长长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远去,直至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边。随后,他也踏上了东去的路程。
或许,她就是师父说的这一劫吧!
相比远去的金戈铁马声,二人的离别恨,实在太过渺小。
不过空留一声叹息。
此时,安日靡在离乌孙几十里外的“迎亲”营帐内正襟危坐。
听人来报:“新王妃在仙缘台暂且停歇,此刻已重新上路,预计酉时将到。”
“她绕道去仙缘台做什么?”安日靡道。
“这……”
“快讲!”
“传,传闻,是去送别一个故人。”
“故人?哼,怕是送别情人吧!他二人可有做什么?”
“小人不敢说!”
“恕你无罪,但讲无妨。”
“王妃仙缘台断发,转赠伽摩什的消息已经一路传遍!”来人道。
“王爷,汉人历来有一说法: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轻慢;断发如丧夫,王妃此举怕是……”安日靡身边一侍臣道。
安日靡做一手势打断了他,道:“我原想留她,如今看来……曹朗那边伏兵安排得怎么样了?”
“回禀王爷,皆已安排妥当!”
“赤谷城内呢?”
“大昆弥已将王城内禁军抽调大半作为迎亲护卫,此刻城内安防空虚!我们的人已经蓄势待发,等候命令了!”
安日靡满意地点点头,做一握拳的手势,下命道:“动手!”
“那王妃呢?”
“将她俘来我营帐,我有话问她。”
“是!”
一阵喧闹的兵戈声后,曹子规和芸香被五花大绑送入安日靡的营帐内。
“哎呀!你们这帮不懂事的!她是谁?她是我安日靡的王妃!你们竟敢绑她?!还不快快松绑!”安日靡假惺惺对众将士道。
“你这是何意?”子归冷冷道。
安日靡示意左右退下,账内只剩下二人对峙。
“何意?你说我何意?还未过门,未婚妻便将自己断发转赠其他的男人,你说说看,这世上岂有此番道理?传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安日靡狞笑得脸都扭曲了。
“这是我行前之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你们汉人不是有言——断发即丧夫吗?!你这是在咒我死咯?况且,现在外面都传遍了!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安日靡“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出来看看,来!”他一把抓住曹子规的手,生拖硬拽得把她带到账外。
“你睁眼好好瞧瞧!”他恶狠狠道。
子归看去,原先迎亲的队伍,那浩浩荡荡一路跟随而来的仆人侍从,此刻突然纷纷退去外衣,路出里面的盔甲和腰间的武器。
一群军中士兵!子归疑惑不解地看向安日靡,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呈上来!”安日靡道。
二甲士呈上两个大木盒子,打开一看,赫然林立着两颗鲜血淋淋的人头!一男一女。
子归一看,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那是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敦煌王曹朗夫妇在此!”甲士大声道。
“爹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天际。子归哭着跪倒在父亲人头前。
“不妨告诉你,你前脚一过边境,你父亲的人头便已在敦煌落地;如今曹氏满门覆灭,匈奴国的旗帜早已插遍敦煌城内,河西已经变了天地!”
“安日靡你个狗贼!你竟然出尔反尔,背弃盟约,不得好死!”
“我出尔反尔背弃盟约?曹大小姐,你真的误会我啦!”他“嘿嘿”笑道,“若是说到盟约,我与匈奴左贤王早已立下死契!我才是信守承诺的那一个!”
“原来你们早已狼狈为奸!将我曹氏十万大军诱骗到漠北!”
“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兵不厌诈,这也是从你们汉人那学来的。”
“我真是悔啊!那日见你谦逊有礼,却不曾想你,竟藏豺狼虎豹之心!当日瞎了眼听信小人言!”子归字字血泪控诉道。
“你好意思和我提那日?那日廊下之辱,拜你所赐!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过话……”
“报!”信使冲上来道,“回禀王爷,赤谷城内王城已被控制,众将士等候王爷班师回朝!”
“好!”安日靡对着信使道,又转头对她笑道:“你听听,好消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曹子规,我是真的喜欢你!原本我不想杀你的,我甚至想把乌孙国大昆弥王后的宝座,当成我们的新婚大礼,送你的!你不信?我连凤冠都替你准备好了!是你,是你逼我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子归“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道:“谁稀罕你的王后宝座?凭你!也配?”
“可惜了!这张脸……”安日靡讨了个没趣,抬手托起子归的下巴望了一眼,冷冷道:“拖下去,斩首!”
“不需要你动手!我怕脏了自己的身子!”子归说完,对身边芸香使了个眼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拼命冲向一个士兵,拔起他手中的剑,说时迟那时快,一剑封喉倒地。
众人毫无防备,纷纷被眼前一幕惊道。
一代佳人,曾经名冠河西的敦煌王掌上明珠,以其贞烈华丽的方式,在异乡悲壮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耳畔,只剩下大漠的呜咽声。
“闻得中原女子性情刚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有侍臣道。
“王爷,这尸身该当如何?”甲兵道。
“找一僻静处埋了吧!”他神色凝重地停顿了下道,“墓碑就不必了!”
“这好歹也是您未过门的王妃……”甲兵多嘴了一句,被侍臣狠狠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言。
“那就立个无字碑吧!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最后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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