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矖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离开神宫的,这也太给他们万妖洞丢脸了。若是师尊知道,不把自己关上个一年半载的岂肯罢休!
一转念,想到云中君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虏走了她少女的芳心,等到她真正陷入了这爱的漩涡,又被生生丢弃在一边,她白矖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
原来,似云似雾似大梦,缘来缘散缘如水。云梦泽的万花,何尝不是燃尽半生繁华之后,露出了枯萎的真相呢!
她越想,脑壳越疼。长这么大,天地间,还没遇到过如此让自己不堪的事!一时怒急攻心,她现出了真身。妖性瞬间占据了整个身体。
我要让云梦泽万八千水泽再无往日生机!
我要让山林贫瘠,江河枯竭,让那云雾消散!
她使出浑身法力,竭尽自己毁天灭地之本事。
她疯狂摆弄着蛇尾,恨意充斥了妖的眼。她从腰间掏出独门仙器——玉埙。此埙认主,为妖皇玄矶所赠,进能攻、退能守。一经她吹起,若为善念,则可令将死之物起死回生、瞬间治愈;若为恶念,则可驱冥界地鬼山妖,使方圆千里山、川、鸟、虫、兽生灵悉数尽毁。
一时间,云梦泽一方天地被妖气笼罩,暗无天日。
恢复成人形后醒过来的白矖,蜷曲着身子抱膝坐在一角。放眼望去,昔日苍翠欲滴、湖水绵延的云梦泽眼下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山成了不毛之地,湖被割裂成大大小小的水泊;各仙洞府的神君们也纷纷被惊动了,民间更是生灵涂炭、怨声载道。
这下糟了,闯大祸了!
白矖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收场,如何向师尊交代。她们女娲嫡系,原是为造福苍生、安定一界的,现在倒好,成了挑起三界事端的罪魁祸首。
神女峰上缓缓降临一个蓝衣女仙。
她轻轻地走过来,把柔弱无助、埋头抱膝的白矖拦在怀里。
“别怕,我在。”
白矖抬起头,眼前人正是大殿内的瑶姬。
“阿瑶……”此刻她觉得瑶姬就像是自己的家人,忍不住亲密地唤道,“怎么办?我闯祸了,我没想到……”
“我懂,你什么都不用说。”瑶姬将白矖扶起,一手搭在自己肩上,“随我来吧!”
她将白矖带至神女峰的落脚处——神女庙,这里是人间供奉瑶姬作为巫山女神香火的地方。
“你精力耗损太大,法力几乎丧失,能幻化成人形已经不错了,待我去神宫取些药来,你休息片刻,可千万哪儿也别去!”
白矖点点头。
瑶姬交代完,便幻成一阵蓝雾消失了。白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偷得了这片刻的宁静,眼下她累了,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
恍惚中她听到一阵喧嚣,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嘈杂的骂骂咧咧声。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觉周身乏力,软绵绵得像一滩泥,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一片朦胧,她模糊看见一群村民举着铁耙斧头冲进庙来。
“就是这个妖女!是她害的我们家破人亡!”
“杀了她!杀了她!”众人一个个群情激昂地附和道。
若是以往,她只需手指轻轻一动便可叫他们灰飞烟灭;只是眼下,她法力尽失,动弹不得。她用尽力气让自己坐起来,保持神仙的尊严。自己怎能成为他们口中的妖女?
眼见着村民一边喊着口号,一边畏畏缩缩地渐渐逼近,她有气无力地喊道:“别过来!我可是女娲后人!”
“你这个妖女,明明是条白蛇精,竟敢冒充女娲娘娘的后人!”人群中一个声音格外刺耳。
来不及等她辩驳,“嗖”地一声,一支箭像一道闪电,从村民后方不远处穿墙而过,射向她。顿时,来不及躲闪的她,右眼“突突突”地往外冒血,鲜红淋漓、源源不断地。
她中箭了,她居然被一个凡人射伤了!
“大羿大羿!”
“果然是神箭手啊!”
“一箭穿眼,厉害啊!”
“……”人群中纷纷称赞起来。
此刻的白矖,悲愤中夹杂着仇恨,来不及顾忌伤势,她捂着鲜血直流的右眼,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但是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你们现在离开,我不同你们计较;若是再上前一步,我……”没等她说完,“嗖”地一声,第二支箭,穿入了她的腰身。这下,她彻底怒了。
正要抬手作法,一团蓝色的雾“倏”地飘然而至。
众人纷纷跪拜:“神女娘娘显灵了!”“神女娘娘金安!”
“你们且退下吧,这里我来处理。”
“可……”有声音怯怯地想提出质疑。
“退下!”瑶姬呵斥道。
“是!”众人纷纷退去。
瑶姬俯下身,将白矖凌乱的头发拨起道:“我才去了须臾片刻,你怎么竟落的这副模样?!快服下此药!”又紧接着说“你伤的如此之重,我此前未料,也怪我,着急取药竟忘了设下结界!我还是速速送你回巴蜀,让你师尊设法救你吧!”
白矖此刻失血过多,听到一半不甚真切,即便是神仙躯体,如今也是昏迷过去了。
恍恍惚惚间,她觉得身轻如燕,被人拦在半空腾云,出了一段浓雾后,只听耳边声音道:“快到巴蜀了,再坚持下!”
此时,她已不在乎自己受伤的身躯,内心只隐隐叹道: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看着眼前带着一身伤回到巴蜀的白矖,玄矶的内心是奔溃的。从小疼爱着养大的徒儿,如今为了一段不值得的恋情伤成这样,联想到自己,师徒两还是伤在同一个男子身上,她的心疼无处诉说。
“阿瑶,多谢你此番相救!”
“你别这么说,我赶到时已经太晚了……”
“拜托你替我捎句话给他‘云梦泽与巴蜀,从此再无瓜葛!’”
“此事他倒并不知情,是白矖下界先闯的祸……”
“阿瑶你别说了,”玄矶伸手示意道,“我玄矶护短,即便白矖再有错儿,这两箭,全当赔罪了!”
“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隔阂才是。”
“你来,我欢迎;其他的,就算了吧!”
“此前听虚离子上仙提起,九尾狐族涂山氏有叛乱之心?”
“他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哪!”玄矶“哼”了一声,“是了!此前西昆仑王母娘娘正是与我谈及此事。”
“那青丘怎么说?”
“自然是划清界限,信誓旦旦并未参与。”
“王母生性多疑,现任青丘帝姬灵匀在她身边担任护法,此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涂山与你们云梦泽相距不过千里!”
“九尾狐族虽受你妖界共主执掌,青丘、涂山却离巴蜀甚远,若真有变,我们两家还需联手、东西夹击共同抵御才好!”
“哈哈哈哈……我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玄矶霸气一甩水袖,眼神犀利道。
以后事态的发展证明,妖皇玄矶还是大意了。
“师尊,我好累,心好空……”满身是伤的白矖趴在疗伤的冰窟上,眼神里已没了往日的生气,空洞而哀伤。
“早知惊鸿大梦一场,何必执念一往情深!”玄矶道。
不知什么时候起,白矖喜欢上了穿着男装。自那次之后,她性情大变,原本古灵精怪、行事洒脱的她变的不那么爱说话,总是一副冷冰冰、对什么都不大提的起兴致的模样。她将自己头发束起成高高的马尾,简洁明朗地披在脑后,一身男装英明冷酷,似乎砌成了一身的盔甲。师兄腾舍时常有意无意来探望,言语间似乎对先前所言未曾死心,她也是懒懒的,不太爱搭理。
“师妹,南山不改旧时青——你若回头,我仍然在原地等你。”第二次,腾舍下定决心表明心迹。
“师兄,从前不回头,以后不将就。若我寻不到心仪之人,宁愿孑然一生!”这是她第二次斩钉截铁地拒绝。
师妹,我敬你伤痕累累依然披荆斩棘!腾舍在心底暗自佩服。
她决定,从今后再不贪玩任性,好好跟着师尊修炼,那次任性耗损了她几百年的功力,她得设法尽快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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