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围攻(六)

  枪火在黎明的黑暗中迸发,正在从摆渡筏子上卸货的一名士兵应声倒在齐膝深的河水中。

  守卫渡口的军士立即熄灭了火把,呼唤部下们迎战。

  但是他预想中的喊杀声却没有响起,己方人员在水中奔走、拿取武器的杂音盖过了一切。

  很快,白山郡士兵都在掩体后就位,然而临时渡口周围依然只能听到尖利的虫鸣声,令人心烦意乱。

  头顶,本就暗淡无光的群星,此刻也隐入夜空。黎明前的玛吉特岛,比这一晚的任何时候都更加黑暗。

  “是不是哨兵走火了?”一名蹲在筏子后面的士兵忍不住抱怨。

  “砰!”

  立刻又是一声枪响。

  只不过这一枪打在了水里,咕咚一声就没了后续。

  这回,军士瞧得仔细――冷枪是从上游的灌木丛中打过来的,枪口的火光短暂照出两个藏在树丛中的人影。

  “泥巴佬只有两个!”军士跃出掩体,提着马刀奔向敌人的方位。

  其他士兵也跟着冲了上去。

  但是他们没有抓到敌人的尾巴,只找见了哨兵的尸体。

  年轻的哨兵脸朝下趴在灌木丛中,后心被捅出一个窟窿,尚还温热的血液在身下积了一小滩。

  白山郡的老兵们默默围在哨兵身旁,谁也不忍心叫醒他。

  就是因为哨兵岁数小,眼睛好,耳朵也还没被枪炮声震聋,所以才挑他放哨。

  但好用的眼睛和耳朵没能救得了哨兵,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掉的,或许只是走了个神、犯了个错。

  在战场上犯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犯过错,只是有时候,人们不会得到犯第二次错的机会。

  “都跟出来干嘛?”军士惊觉不妙,“快回去!”

  士兵们又急匆匆地回到临时渡口。

  万幸,联省人也犯了错,没有捕捉到攻击渡口的好时机。

  半里外的西岸,灯光催命似地快速闪灭――伍兹弗兰克上尉迫切想要知道岛上发生了什么。

  “给上尉打消息,”军士挥了挥手,忽然感觉有些疲惫,“没事……天亮以前,加倍哨兵。”

  ――

  阿兰尼亚瑟中尉正在带领自己的部下,争分夺秒地巩固自己在岛上的阵地。

  他已经从俘虏口中的得知了联省人如何称呼这座炮台――主教堡。

  他也从俘虏口中得知了联省人在岛上还有一处设防营地――多蒙科斯修道院。

  并且他确信,联省人从诸王堡发出的援军,已经登上玛吉特岛。

  有节奏的划桨声已经听不见了,现在只能听到河水流淌的白噪音。

  南面高塔上那个讨厌的信号灯也不再闪烁,多蒙科斯修道院陷入一片黑暗。

  阿兰尼猜测,联省人援军很大可能是在江心岛中段登陆,然后与驻守修道院的敌军汇合――因为除了修道院的信号灯,还有人在十箭河东岸点起了火堆,应该是城内守军在为水上的援军指引方向。

  这使得阿兰尼为了应对敌军冲滩而做的准备全部失效。

  显然,玛吉特岛上的战斗远未结束。

  所以阿兰尼必须接过联省人的工作,继续加强主教堡的防御。

  好在工具是现成的,人手也是现成的。

  除了阿兰尼中尉的部下,主教堡内还有近百名滞留岛上的劳工。

  这些劳工大部分来自诸王堡以及周边市镇的贫民窟,他们是奔马之国当下这场贵金属短缺危机的最大受害者。

  由于市面上流通的金银大量减少,帕拉图境内的商业活动趋近停滞,单位重量的金银能换到的口粮在增加,手停口停的城市贫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

  所以联省人只用很便宜的价格,就从诸王堡以及周边市镇招募到了大批的工人。

  甚至因为担心挨饿的穷人们暴动,许多自治城市的市政府甚至主动帮联省人从失业贫民中招募青壮、垫付薪资,只求尽快把这些“不稳定因素”送走。

  这也正是联省人能够如此迅速地推进工程的最主要原因。

  “解救”了被联省人征发的民壮之后,阿兰尼第一时间召集众人讲话。

  他晓以大义,努力试图让劳工们了解――联省人是一群侵略者,而枫石城政府才是第一共和国的合法继承人。

  然而劳工们对此反应平平。

  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都不是“帕拉图人”,而是从帝国逃难来的新教徒,从信仰上来说,他们反而和联省人更有共鸣。

  至于剩下那些因为失去土地,被迫到城市讨生活的帕拉图人,他们还以为是蓝蔷薇打回来了。无论是对蓝蔷薇,还是对红蔷薇,他们都没有任何好感。

  不过这个问题倒不难解决。

  阿兰尼亚瑟中尉立刻换了一套说辞,改为诱之以利。

  在得到不强迫参战的保证以及三倍报酬的承诺以后,联省军人招募的劳工们,毫无心理负担地转而为帕拉图军人加夜班。

  已经来不及在堑壕下工夫了,哪怕在场所有人都长出四只手臂,也不可能在天亮前把壕沟挖到无法跨越的深度。

  所以加强主教堡的防御,只能在墙体上出力气。

  不管是羊皮囊,还是麻布袋,凡是能在主教堡里找到的容器,都被塞满泥土,堆在已有的堡墙上,以加高墙体。

  甚至连桌椅、床铺以及劳工们的草席都被送到堡墙上:

  桌椅和床铺重新拆成木桩和板材,砸进墙头,作为框架;

  紧接着像钉篱笆似的,将草席固定在框架上,这样就构筑起一条简陋的围栏;

  重复前面的操作,然后在两道围栏之间填满土,就最终得到一道简易的胸墙。

  为了不招来敌人的炮弹,阿兰尼不许堡内点起任何灯火,加固堡墙的行动不得不摸黑进行。

  阿兰尼的部下们沉默地服从了命令,但劳工们却怨声载道。

  堡墙内,挥舞锹铲的声音和劳工们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但是中尉仍旧严格管制照明。

  “长官,要不然,”首席军士实在按捺不住,一路摸着墙找到正在炮台上扛土包的中尉,劝言道,“点几堆火吧,太黑了,干活实在不方便。”

  “你看到那个地方了吗?”阿兰尼擦了一把汗,随手在黑暗里指了一下。

  “呃……我什么都没看到。”

  “对,我也什么都看不到,因为他们没有生火。他们也看不到我们,因为我们也没有生火,”阿兰尼走下堡墙,又扛起另一个土包,气喘吁吁地解释,“那里是联省人的炮台,就在水门旁边。那座炮台的火炮完全可以打到这里,只要我们这里有一点亮光,联省人的炮弹立刻就会飞过来。”

  首席军士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兰尼扛着土包,再次往堡墙上走,“你想说,我们四面有墙,联省人的炮弹想打到我们没那么容易。”

  “您果然是有学问的人,”两鬓已经带着一点白色的首席军士恭维着比他儿子年纪还小的中尉。

  阿兰尼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但是联省人根本不用打中人,只要炮弹落进主教堡里,现在在干活的这些人就会一哄而散……所以,现在是我们最后能加固城防的机会,天一亮,联省人的大炮就会响。”

  “而且炮弹是从身后飞过来,联省人是从前面进攻,”他分别指了下北方和南方,幽幽地说,“这仗会很难打的。”

  首席军士轻哼了一声,“他们来,我们杀,有啥难不难的?”

  说罢,首席军士在黑暗中敬了个礼,又扶着墙走了。

  阿兰尼突然觉得,放弃思考不失为一种豁达的活法,他啐了口唾沫,继续扛泥包。

  片刻后,阿兰尼亚瑟中尉得到了令他不得不思考的坏消息。

  “长官,”负责清点堡内物资的军士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情况有点不对,炮台里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就够我们吃一天……”

  “怎么可能?”阿兰尼皱起眉头,“联省人不想守主教堡吗?是不是他们把仓库埋起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军士急得满头大汗,“我把所有地面都翻遍了,没有!劳工也都说没见过密道。他们说,他们吃的面包都是在女修道院烤好送过来的。”

  阿兰尼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他一把抓住军士的肩膀,脸色铁青地说:“去渡口!告诉伍兹上尉……不要再送援兵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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