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记忆碎片如雪花一般淹没了康茂德。它们来的比奈拉的记忆更加汹涌,混乱。许许多多的情绪一起发酵,变得沸腾般剧烈。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潮汐般汹涌的气息。
格里菲斯全身一颤,直觉的感到自己被某个惊人的存在凝视,压抑的令人绝望,而且,有些熟悉。
空气里似乎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险恶,格里菲斯和亚伦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继续硬撑着。
在没有任何的预兆的情况下,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了深沉、嘶哑、刺耳的巨响。它深深地刻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里,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那声音绝对不会源自任何人类的喉咙,因为人类的声带绝对不会发出这样反常而扭曲的声音。虽然这些声音明白无误地自头顶的悬崖裂隙间涌出,但格里菲斯宁愿说它是来自无尽深渊。甚至那都不能被称之为是声音,因为那种恐怖、低沉的音色对人类的意识与恐惧施加了深层次的影响,远远比耳朵所听到的简单振动要更加复杂巧妙;可人类又不得不将它称为声音,因为它虽然模糊却无可辩驳地形成带有某些意义的词语。
那声音非常响亮——几乎与地脉移动的隆隆轰鸣和天空回荡的雷霆一样响亮——然而没有人能够看到发出声音的东西。
低沉沙哑、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天空中回响着。那究竟是怎样的黑暗,竟然能够带给人如同绝望的恐惧与阴影;究竟是怎样无底深渊,竟然有着如此无可匹敌的意识,难道是潜伏许久的神秘邪恶?眼下,它正在积聚力量,将巨响变的连贯,逐渐变成了直白、彻底也是最终的疯狂。
“我在等待着你,你来了。
“你的王国正在瓦解。
“来寻找我,你还不知道在你的灵魂深处燃烧的是什么。
“你知道,其实这个世界已经不可救药……”
这是什么东西!格里菲斯在心中哀嚎,但是,他在冥冥之中意识到了这个声音的本体。
这是盘踞在黑暗的深渊,曾经寄居于巨型海螺中的“主宰”!祂是虚境的梦境之主在世间的化身,不久前从血肉囚笼中逃脱,竟然是来到了这里。
祂没有行走于世间的合适身体,一直在寻觅合适的容器!
如今,祂已经选定了自己的目标——拜耶兰的王子!
“不,我不能……”
康茂德已经跪倒在地,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是,他的意志和身体已经在这地下的黑暗世界中饱受摧残。
主宰的意志狰狞的狂笑起来。祂似乎在嘲讽自己的猎物,逐步施展自己的手段。
康茂德的记忆碎片中出现了他不可能亲眼看到的景象——刺客潜入御前会议,国王受伤,禁卫军大肆搜捕,外省军团奉命进入拜耶兰,元老院颁布了征税和贸易法案……
武装的人群占据街垒,打出了反对国王和元老院的旗号……
这些都是最近在拜耶兰发生的事件,康茂德绝不可能亲眼见证。
“注意,这并非康茂德的意识,有某个存在在引诱他,”亚伦说道,“康茂德的力量是圣光的力量,但是,这异常的气息分明是有另一个神在干预。”
紧接着,格里菲斯看到了贵族在出逃,市民代表被驱逐,数不清的人在街垒上和军团兵混战。
内战!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这并非假象,”亚伦满意的审视着不断涌现的画面,“拜耶兰元老院和外省的凡人们谈崩了,哼,其实从一开始他们没得谈。据我得到的消息,受伤的国王终于站在元老院一边下达了戒严令,驱逐闹事的商人。嗯,是个正确的选择,他那颗老朽的脑袋里还是装了脑子的嘛!”
格里菲斯默然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道刺杀国王的幕后主使是谁?”
“这很重要吗?巫师和非凡者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是星空的探寻者。凡人,做好他们的供养是他们的本分。
“格里菲斯,你我是敌手,也是同类,你该感到高兴,那些不能触碰神秘的虫子终于要认清自己?”
康茂德抱着头,用最后的力量拒绝:
“不,不行,我不会屈服于你。我是拜耶兰的王子,未来的国王,不会与你联手。”
那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以为这就是黑暗的极限吗?真正的威胁这才刚刚现形。”
幻象移转,叛乱的人群竟然掘开了先王哈德良的陵墓。
“这些人怎么可以!”康茂德惨叫一声。
“这只是开始,”主宰的意志说道,“看到么,先王的遗骸是过去的献祭,给至尊重生的契机!”
格里菲斯和亚伦都惊呆了。他们看到掘开王陵的人群在癫狂的传递骸骨,将这场疯狂变成他们胜利的宣言。
数不清的人割开手腕,用淌下的鲜血盟誓:“信徒的热血作现世的祭坛,将覆世大君召唤!”
格里菲斯的灵性被触动,他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在目击什么。一旁的亚伦大口喘气,面如死灰的瘫倒在地。
“敌人的血与肉啊,通过武力征服而来……阿纳斯·塔西奥斯,灵界的隐者,黑暗大君,重回现实!
“他携带开天辟地的闪电,如不可阻挡的乌云般归来,你的臣民将会背叛,王国即将毁灭。”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虚幻的破碎声充斥,曾经在海因茨教授故事里听闻过的潮水般的黑暗充斥街道,冲击着宫殿的台阶。那些被黑暗至尊驱使的可怕怪物,竟然是用五花八门的武器装备起来的群众。
他们吊死骑士,烧死牧师,在拜耶兰和无忧宫的广场上和奉命镇压的军团兵杀的血流成河。
格里菲斯觉得自己的头脑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他本能的认为这都是主宰或者某个邪神捏造的幻象,但是胡乱的意念奔涌而出,让他莫名觉得这就是现实。
仿佛脚下的地面开裂,世界崩塌,让他无处立足,落入无尽的深渊中一般。
隐者归来了?封印黑暗至尊的记录抹杀刑已被破坏?
这,这就是拉莫尔伯爵和他的盟友们忧心的,殚精竭虑想要阻挡的隐秘?竟是直接发作于拜耶兰的中心,怎么来的这么快?隐者的确在运作什么,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生命织缕在敖德萨那等规模的布局和危机,我总觉得,祂重回现实的条件尚不成熟……索尼娅还在布蕾米镇,她怎么办!我要去帮助她!
还不等格里菲斯采取行动……
“快跑!”亚伦比康茂德更早一步崩溃了,他抛下目瞪口呆的格里菲斯,发疯似的冲进黑暗之中。
王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格里菲斯看见他缓缓起身,动摇的拒绝已经成了绝望之后的决然和孤注一掷。无尽的灵能汹涌而来,将他包裹,托起。他所携带的那柄圣剑“恩都伊尔”剧烈的嗡鸣着,似乎在抵抗邪恶的侵袭,但是剑锋上的光芒很快黯淡下去。
主宰的意志越来越衰弱,它似乎与王子的灵魂融合了,只留下虚无缥缈的回音:
“将永恒的噩梦,送给反对我们的敌人。
“将安详的长眠,带给困于悲怆的世界。
“我的力量属于你,梦境之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仿佛要将山丘撕裂的可怕轰鸣令大地都为之惊跳起来;预示着末日灾变的震颤仿佛来自地下,或者来自天空,没有人能确定它的位置。接着,一道明亮的闪电从暗紫色的天穹落在了康茂德的身上,看不见的强大力量与无法描述的恶臭如同一波潮水将格里菲斯淹没。
新的神之手诞生了。
他的力量令一切生物陷入无法自拔的梦境。
格里菲斯看到了绵延无止尽的幻象。他转身要跑,却被无形的潮汐吞没,深深的跌落其中,无法自拔。
……
“格菲,格菲……
“醒醒。工作时间睡觉是不好的。”
谁?谁在喊我的名字?
山一般的沉重压着身体,昏睡的无力令格里菲斯动弹不得。
行动起来,行动起来……隐者归来了,我要和嘉拉迪雅汇合查明真……去TMD真相,我要回拜耶兰去援救索尼娅……
勉强睁开的眼睛看到的是灰色的军服和二级小队长的袖标,坚硬的胸甲又凉又硬,让他全身酸痛。手下意识的在腰间摸了一下,熟悉的感觉传了回来。嗯,这是我的佩剑。
嗯??
视野逐渐清晰,眼前是鹅卵石铺就的地面,破旧的马车颤颤巍巍的从上面滚过。好些靴子在附近走来走去。
“格菲,嘿,快醒醒!下班啦——!”
音调略有升高,格里菲斯醒了过来。他正要睁开眼睛,脸颊被托起,然后一左一右被轻轻拍了两下。
“索尼娅有危险!”
二级小队长跳了起来,半身胸甲和佩剑叮叮咣咣的作响。
“嘿~索尼娅是谁?”
有个金发的女孩疑惑的朝着二级小队长歪歪头。她在蓝色的长袍外披着一身闪闪发光的银色链甲,一手抱着镶银边的教本,另一手握成拳头。
见习修女克丽丝塔在看着他,用清凉如泉水的声音问他:“索尼娅,是,谁,呢?”
“嗯,是谁来着……”格里菲斯感觉自己的头脑昏沉沉的。似乎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睡着了?”
“可不是嘛,还喊着别人的名字呢……”克丽丝塔轻捋耳边的发梢,转身对一大群孩子们说道,“哥哥姐姐要下班啦,今天的神秘学社会课堂就到这,小朋友们赶快回家吧!如果家人和邻居遇到奇怪的事情,或者小猫叼着不该出现在家里的东西,大家知道怎么做了吗?”
“报告埃米尔区非凡者小队!”
一群不到格里菲斯一半高的小孩呼啦一声,像广场上的小鸽子那样跑开了。
“快,我们回去!今天是周六要吃羊肉炖萝卜!”克丽丝塔急忙捡起放在墙边的一个纸袋,拉着格里菲斯快步走。
“回哪里去?”
“你心里只有索尼娅!”见习修女小姐拎起装了羊肉和萝卜的口袋,打了他一下。
……
“格里菲斯·布兰顿二级小队长同志,请解释一下索尼娅是谁?”
是谁来着……
两人沿街走着,宁静的大海就在咫尺之遥低吟舒缓的涛声。惬意的海风穿过小巷,吹起他们的头发。
格里菲斯摇了摇头:“像是很重要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
克丽丝塔被人行道上的小石子绊了一跤,差点扑倒在地,纸袋里的蔬菜都飞了出去。她连忙把萝卜捡起,心痛的看看有没有碰坏,接着一道目光刺向小士官:“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格里菲斯无奈的摇摇头。
这时,有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的街角转过。车上美丽的纹章是湛蓝色的鸢尾花绽放开三片蓝紫色的花瓣。他不禁被这图案吸引,跟着移转视线。
当马车经过身旁,格里菲斯看到一位金发女孩望着他。湛蓝的眼眸灵动的仿佛在说话,好奇,关切,又期待。
她是谁?
格里菲斯又是一阵剧烈的头晕。他想要说什么,突然察觉有阵淡淡的香气挠着他的鼻尖,娇小的身体依偎在胳膊上。
克丽丝塔挨着他,柔声问:
“你是不是累了?”
“我不太清楚。”格里菲斯摇摇头。
“那么,你想回去吗?”女孩又问道。
回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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