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沸腾的人群里没有谁会注意到两人之间刚发生的亲密举动。
黎莫微抿住嘴唇,上方似乎还残留着独属于梦的一缕幽香,可他的内心已然被慌乱全部占据。
他竟是幻梦圣殿主位的承继者!
过往的一切,她的命令,她的威胁,她的惩罚,甚至她的种种举动都是在诱引他更靠近幻梦圣殿,汐大人知道,各位圣殿主人知道。
只有他,一无所知地被她掌控着,心甘情愿地沦陷。
可她隐瞒了这样久,为什么要突然告诉他?
四大圣殿内,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主位的继承者人选默认为现任的最高执事。
幻梦圣殿与守护圣殿属于特殊机构,仅有一位主人,且只有在主位意识到自己寿数将临近时才会确立继任者。守护圣殿主位代代更替,继承者均来自海族,可幻梦圣殿却一直处于梦的掌控下。
难道说她……
不!不会的!
她已经存活了五百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陨落?
明明只要再过一百年,一百年后他的寿命走至尽头,他就会彻底死心,不再继续那种卑微的喜欢。
为什么……是现在呢?
黎莫来不及下达任何命令,在万众欢腾的内城街道上,他抱着黑猫疯了一般地挤过人群,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能够使用本源力量升空飞行,他空虚的心脏里此时只剩下了那个名为梦的女孩。
继承者,始祖,族人,他全都不想再管。
所有卑微的喜欢都在这一刻迸发,如同肆虐的洪流般席卷过心境。他想见到她,不顾一切地见到她,只要能见到她!
可当黎莫跌跌撞撞地来到艾尼希德第三十四层的幻梦圣殿驻地时,他面前只剩下了那个由无数重幻境构建而成的世界。
三十六重幻境层层自动运转,循环往复,终年不变。每一重幻境都对应着一个能使人深陷其中的迷幻梦境。
望着那一个个晶莹剔透如同琉璃般的华丽梦境,黎莫忽然丧失了全部气力,他仰面躺在殿内的水晶石地面上,任由冰冷的温度层层浸透衣袍与肌体。
他早该想到的,在她肯主动接近自己之后,他就该想到的。
黎莫始终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因私自窥探幻梦圣殿而被迫接受惩罚的孩子。他刚成年不久仅有43岁,而她已经有500多岁,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的喜欢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送了她整整五年的塔斯特罗红酒,而她默默地收了五年的塔斯特罗红酒。
第五年,她却突然毫无保留地戳穿了他的秘密,戳穿了那份卑微隐藏着的喜欢,她原本可以继续装作不知道,她故意打破这种平衡,是要利用他那些卑微的喜欢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而后顺理成章地让他继任主位。
那么,她呢……
那个吻,又算什么,是欺瞒他的代价,还是一个让他无法拒绝她的奖赏。
思绪纷乱间,黎莫想到了上一次自己亲手制作的南瓜头纸人,梦戳穿他的秘密后既没有销毁纸偶也没有还给他,这说明那只纸偶一直被她携带在身边。
除去赠送过的塔斯特罗红酒,那是他唯一可能还留存在她身边的东西。
黎莫猛得坐起身开始利用魔法尝试与纸人沟通,他的灵魂形态是纸偶师,可以将生命赋予那些单纯的纸张,同时被制造出的纸偶本体会与他建立一种特殊羁绊,他可以自由驱使它们,也能感知到它们的情绪、读取它们的记忆。
南瓜头纸偶察觉到主人正在尝试与它建立联系,但它无法给予回应,因为它此时正处于梦施加的沉眠幻境中,而那层幻境能够阻断它与主人之间的联系。
即使寿数临近,她依旧是那个做任何事情都谨慎到不留痕迹的幻之魔女。
只要她不想窥探到,那么无论他做什么都绝对无法窥探到她。
“喵……”
守在黎莫身边的黑猫用尖锐的爪子前端轻划过男人手背,眼神里略带嘲讽意味,它颈上系着的铃铛散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煤球的异常举动黎莫有注意到,那只猫咪一向不与梦以外的陌生人亲近,就算对他,也只是停留在没有敌意的程度。
猫咪在水潭边沾湿爪子,又在地上描画出带有水痕的剑与荆棘圣徽,黎莫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煤球想要表达的意思。
汐大人是梦的同伴兼上司,他一定知道梦的去向!
黎莫下意识想轻抚猫咪脊背上的软毛,但看到煤球那对金瞳里泛出的高傲与不屑,他默默地收回了那只手。
煤球跟在梦身边久了,性子也随她,冷得很。黎莫知道,如果不是梦刻意留下指示,它绝不会主动碰触他。
……
艾尼希德第37层,裁决圣殿驻地。
空旷的圣殿议事厅内一片昏暗,汐独自静坐等待着幻梦圣殿继任者的到来。
黎莫步入房间,面对昔日的那位上司兼导师,他依旧先以左手按压胸口微微欠身,执行过相应礼节才开始询问梦的去向。
“雪帘花苞内即将诞生新一任领主,她正在前往幻夜森林。”汐未做任何隐瞒。
领主诞生关系到血脉传承,这是精灵族上下最重视的一件事。始祖白夜制定两族盟约后,每一年雪帘花开时,艾维拉家族都会派遣一位魔法等阶较高的家族高层去往幻夜森林,这既是为表达祝贺维系两族关系同时也是为确保新任领主能够安全降生。
黎莫听着汐的话语,表面保持冷静,心底早已乱成一团。沉默一会,他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件事:“她真的会……陨落吗?”
汐没有立刻回复,黎莫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可他越是不给予正面回应,黎莫就越是害怕得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萨诺兰内部并非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为什么,您明知道她的事情却还是将她派去了幻夜森林?”
这是他第一次质疑汐的决定,察觉到自己语气上的不敬,黎莫强压住情绪又道:
“我知道圣殿主位内部的事我不该过问,但我请求您一定要救她,她是您的同伴,是您将她带入了萨诺兰,她不能就这样离去,我……”
他险些真的将自己隐藏许久的那份喜欢说出来。他可以做到毫不犹疑地去面对自己的敌人,但要他承认那些难以启齿的卑微却很难。
无数个日夜里,黎莫数不清那个女孩在自己的梦境里出现了多少次,他更数不清自己留意她的次数,因为在不知不觉中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垂头掩住眼底的情绪,衣角被手指揉捏地有些发皱。
“她说,她不想永远被困在萨诺兰,也不想再藏匿于黑暗里,她要去光明笼罩下的极昼之地。我尊重她的意愿。
“我会尽我所能挽救她,但我给不了你最想要的承诺。”
听着汐平淡低沉的嗓音,黎莫微觉心安,汐大人依旧是那位最值得他敬重的圣殿领主。
梦离去的匆忙,他所能做的就是成为幻梦圣殿新一任的主位,黎莫沉思一会,下定了决心:
“请您允许我辞去裁决圣殿最高执事的职务。
“我将遵从梦大人的意愿,镇守幻梦圣殿,直至她归来。”
她想立于光明之下,那么他就隐姓埋名代替她藏匿于黑暗里。
黎莫看着汐起身走到自己身旁,透过那双浅淡的灰眸,时间又在飞速倒退。
父亲殉职一月后,他站在那间学室门口,手里紧攥着他的小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巍然不动,雪白的领主衣袍纤尘不染,仅是立着便有无形的威严外溢开来。
他说:“我是他父亲。”
他说:“黎莫,我从不会限制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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