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内斯魔法学院,暗使者系,彼岸公馆。
沐灵一踏入寝室就立刻嗅到了浅淡的血腥气,她打开灯盏,看到一个背靠桌子坐在地上的黑袍人。
男人用膝盖支撑着把头深埋进小臂里,似乎睡的正沉。
沐灵是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影月的,她对他的那一点点恨根本掩盖不住她对他的喜欢,自从那次刺他一刀后,她就把自己的喜欢深深埋起来了。
如果他醒着,沐灵绝不会主动过去,可他这样坐在那里,生死未知,就像她曾经于梦里梦到过的那样,她会下意识觉得害怕。
杀戮圣殿的暗杀者在圣殿内部都留有一份随时可以更改的遗书,一旦某次任务因公殉职或失踪过久,情报司专员就会登门拜访,递交遗书并处理后续事项。
她父亲就曾因一次任务途中出现意外超期返回,彼时距离他与母亲约定的返回时间已经超过了三个周,期间有情报司专员上门安抚,母亲一直在她和外人面前表现的十分安静镇定,只在深夜里才守着窗边苦等,天亮时她经过常常能看到她脸上挂着泪痕。
这些都是暗杀者亲属必须要经历的事情,从两人缔结锁灵线开始,她就知道,尽管影月对她说希望这段婚姻关系只存在于名义上,她还是会尽一位妻子的本分,给他留饭,默默等他。
在这件事情上,影月也有认真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两人婚后,即便是关系最冷淡的时期,他也从不忘记告诉她自己的返回时间,每一次他都会准时回来,他从没让她等过。
也许,就算是突然受伤出现在她面前都比那样生死未知的要好很多吧。
沐灵蹲在男人面前,发现血气源头在他胸腹间,只能用双手捧起男人的脑袋改变他的姿态,露出伤处,他呼吸匀称,面色微白,几乎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女孩的动作特别轻,她伸手去解男人的上衣,在触碰衣物过程中手指也沾染了血色,最终呈现于她面前的是一整片被本源力量包裹住的血肉模糊的伤口,那情景就像被什么虫子啃食过。
她看看影月的脸,硬生生压下了眼里蒙上的那层雾气,暗使者系魔药课教过处理伤口,她实践过,现在影月情况未知,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但她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祛除坏死组织并止血。
好在她平日里比较怕疼,上次在尼尔森医师那里领取了一点麻醉魔药,这种伤口如果不用麻药,她真怕影月会痛到清醒或是直接晕死过去。
还是让他就这么昏睡吧,他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很安静,不似平日里那样步步紧逼又讨厌。
沐灵清创过程中,影月是完全清醒的,但他不想打扰女孩,便保持不动,他素日处理不重的伤口很少用麻药,因为疼痛反而能令人清醒,沐灵用的份量刚刚好,这让他觉得很舒服。
两个人都十分专注,沐灵注意的是创口情况,影月则是在感受他的小妻子。
她喜欢来自海族的蓝风铃纯露,那是一种把微风、海洋与深蓝色风吟花融合到密不可分的味道,只要一滴,就能一整天拥有这种香气。
这些是影月在两人婚后一段时间发现的,所以他送出海公主那天,刻意在傀儡的衣裙上滴了两滴蓝风铃纯露。
结束清创又上过药,沐灵用自己的本源力量在伤口处制造了一层促进愈合的薄膜。她避开伤口,让男人整个上身虚靠在自己身上,这才腾出手去包扎。
在她记忆里,两人以这种亲密的姿态靠在一起,这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成婚的时候。
沐灵包好伤口,便想着把影月转移到沙发上,两人有身高差距,她单手扶住男人想空出一只手召唤海流协助,没想到这一下没扶稳再想去扶却已经晚了。
男人的唇此时正与她紧紧贴在一起,影月为避免沐灵被自己压倒,便揽着她轻轻靠进了自己怀里。
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的伪装破功了,事情坏就坏在了刚刚这一吻,他抬眼看到沐灵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窘迫和恼怒,心底莫名有点发虚。
影月愣了一下,急忙离开女孩的唇,他根本顾不上回味这个吻,只能僵着身体道歉。
女孩再怎么笨这时也能明白影月先前受伤昏迷的模样全是伪装,她的影月队长真是好得很,已经学会用苦肉计来获取怜悯了。
沐灵狠狠剜了男人一眼,再不理会他,起身收拾东西钻回了自己屋内。
影月懊恼地叹了口气,他发现卖惨也讲究时机和运气,完全是个技术活,怎么纳尔就能用的游刃有余呢?
不过……到底最后是他得了便宜,不仅伤口处理好了,还意外得了个吻,慢慢来,以后的日子还长。只要沐灵还在意他,他总能找到办法让她不再排斥自己。
这么想想,影月居然莫名其妙心情好起来,于是便心满意足地躺进了满是软毛的沙发内。
沐灵心态就没这么好了,她辗转反侧许久,满脑子都是影月的影子,他时而是幼时安静内敛的少年,时而是成婚那日白衣盛装手捧花束的英俊男子,时而是佩戴鬼脸面具姿态优雅的仲夏夜梦公馆馆主,时而又是沉寂肃杀的暗杀者番队队长。
成婚那日她以为他会亲吻自己,但他没有,因为那句话因为他的疏离,她再也听不清红祭司后续的祝祷词,只能感受到一阵阵来自心脏的抽痛。
从那天开始她意识到了,影月与她成婚是因为父亲是他的老师,因为他没有喜欢的人,不在乎娶谁,更不会爱谁,所以父亲提出来,他就随随便便答应了。
就像今日,他随随便便接近她,卖惨博取同情,又随随便便地利用意外吻她。对他来说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有趣,对她来说则是最深的伤害,他重复唤醒自己心底对他的喜欢,然后在未来某个时间又以恶言相向,弃她之爱如敝履。
她震荡的识海让瞳漓无法安睡,女人终于忍不住凉凉出言:“真不懂你,这么喜欢为什么还要远远避开,倒不如直接告诉他,如果他也喜欢你,那么你们终成眷属,如果不喜欢那就解除婚姻让他滚的远远的,再不打扰你。”
“不可以。”沐灵把脑袋藏进被子里闷声回道。
不可以说出去,因为不想再听那些拒绝的话了。
也不可以解除婚姻。
这是父亲为她求来的婚姻,而且,就算明知他不喜欢自己,明知道很难过,她还是想做他名义上的妻子,那样就能常常看到他,知道他很好她才可以安心做别的事。
一定是两人的距离出了问题吧,只要他与她一直保持互不干涉又疏离的关系,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
翌日,影月按时被生物钟叫醒,他一起身就发现沐灵坐在对面,他睡的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就已经坐在那,直觉告诉他,她是在等他。
“有事吗?”他忍不住问。
“嗯”,女孩抬头看他,“我想跟你商量些事情。”
“好,你说。”影月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身体。
沐灵平静看着他:“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来这里,如果有事就通过书信或是信使传递。”
这是一句陈述话语,而不是问句,她没给他留其他选择。
影月微蹙眉宇,他知道因为那次的事她一直讨厌他,不理会他,但无论怎样她都没更改过寝室门锁密码,而发生昨晚那种事后,两人之间竟已到了她必须要赶他走的地步。
是……因为那个人吗?
他想起暗使者系第三位新生,那个由光祭司议事会保送入艾斯内斯魔法学院的精灵族男孩,他记得男孩好像叫做安杰斯,无论在生活还是学业上,他对沐灵都一直照顾有加。
两个人年龄相仿,谈及海族与精灵族话题也多,有不少次,他曾见到两人一起在学院餐厅内用餐,休息时间里他们还会约好一起去中央分管塔图书馆借阅典籍。
在影月记忆里,沐灵只有在洛和那个男孩面前,才会有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无拘无束的举止,这些都是她绝不会给予他的。
原来,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昨晚意外的吻一定让她感到深恶痛绝吧,仲夏夜梦公馆那一夜他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说要她做他唯一的妻子,诞下子嗣继承所有财产。
影月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不怪沐灵,从前她嫁给他,是他要她只做他名义上的妻子,是他承诺随时可以放她自由,这句话到现在也是作数的,他不会卑劣到用婚姻的枷锁困住沐灵。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他问。
沐灵欲言又止,听到自己名义上的丈夫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她既觉得气恼又觉得可笑。
因为昨晚的事和她的要求,他在怀疑她,怀疑她与其他男子有染。
“出去。”她看着他认真说道。
影月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出那句话,他立刻辩解:“我不是那种意思。”
“出去。”她又一字一句重复道。
影月不得不起身,他第一次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从今以后,她会更加憎恨自己吧。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自以为是地答应老师。
影月几乎快要走出门时,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女孩的背影说道:“沐灵,我说过,我可以随时放你自由,我们……解除婚姻吧。”
女孩身体一震,她转身看向影月。
“不可以。”她说。
影月看到女孩海蓝色的眼眸里隐有水光闪烁,他急忙出言:“你放心,如果解除婚姻,老师和师母那里我去解释,所有一切我……”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他看到女孩先前还蓄积于眼眶内的微末光亮瞬间化作了汹涌的江河,泪珠如断线般的滚落下来。
“……”这一次,影月是真的慌了,直觉告诉他他得做点什么,上一次她哭成这样之后一直到现在都不愿意理睬他。
他完全没想到一旦解除婚姻沐灵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了。
男人几步上前抱住女孩,扶她坐下,牢牢把她裹进自己怀里。
沐灵起初只是哭,这一哭好像要把成婚后承受的所有委屈都攒在一起哭出来,她一边哭还一边从影月手里抽纸巾擦眼泪,坚持不肯去蹭他衣服。
哭了好一会她才开始梗咽着发作。
“我没有喜欢的人,谁也不喜欢,谁也不爱!”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讨厌的人,就算是杀戮圣殿的罪犯也要证据确凿才能定罪,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指控我背叛婚姻!”
“是你说希望我们的婚姻只存在于名义上,也是你反悔了说要我做你唯一的妻子,诞下子嗣继承财产,可现在你不想要我了就随便给我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把我赶走。”
“你是混蛋,世界上最大的混蛋,我以后都不会再救你了!”
女孩子记仇,沐灵把所有想到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以前她压抑自己什么都不肯说,今天却说了个痛快。
影月感觉自己百口莫辩,每一句想好的解释话语都显得过于苍白,他索性就沉默着去听那些碎碎念,他给她擦眼泪,喂她喝水帮她补充水分,竭尽所能地陪在她身边。
天知道他从前被母亲西娅折腾地死去活来,连死都不怕,偏偏让娶回家的海族小丫头制住了,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时间就那样一分一秒流逝,两人谁也没再提解除婚姻的事,最后沐灵哭累了也说累了,她趴进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安静睡了一觉。
大约真是累极了,情绪松懈之下,沐灵在梦中好像又回到了母亲身边,她在她生日那天问她有没有心中喜欢的男子,她也认真回答了,答的与从前一样。
“妈妈,女儿一直爱慕月哥哥,今后只想做月哥哥的新娘子。如果他不喜欢我,那么我会一直等到他喜欢我,如果他恰好也喜欢我,那我就陪着他,给他做花样最多的饭食等他回家。”
影月把那句梦话听到了心里,他好像明白沐灵为什么难过了,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他,她不想解除婚姻,也从没有喜欢过别人,他还有机会的。
只是这么一来,倒像是小丫头卖惨更成功些。
“啧”,瞳漓在识海里看着这一幕,如同在看电影般评判道:“世间竟有这样蠢笨的男人,真是让人惊奇,不过这笨蛋和‘小鸵鸟在一起倒是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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