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的心情有点复杂,数月之前,他还是大秦温城县令,妻子赵氏贤良淑德,三个儿子虽无大德也算老实敦厚,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陛下遇刺了。
出事的博浪沙距离温县两百余里,如果皇帝安然无恙,百里大索自然不关许望什么事儿,可是现在君王受了伤,整个河内的官员全都夹起尾巴做人,生怕朝堂上的大佬们找麻烦,李丞相的亲儿子都被问罪失职了,谁的腰杆比他粗?
左一个小心右一个谨慎,麻烦还是找上门了,自从女儿出世惊动了陛下,许望发觉自己的官路越来越难走,指指点点的同僚,背后嘀咕的下属,还有阴阳怪气的上司……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抱着善意对待异者,就像逐渐长大的小莫负交不到朋友那样。
女儿是个异类,当父亲的也被视作异类,天时有变,异类的磨难必将来临,比如……
有人看到,陛下遇刺那日,许家的狗头上长角了……
有人听到,陛下遇刺前一日,许家隐隐传来异响……
有人风闻,陛下遇刺之后,许家门庭落入金乌一只,口吐人言嘴衔龙鳞……
谣言很瘆人,其中隐含的大逆不道更是恶毒,听得赵氏心惊肉跳,作为一家之主,许望没乱,他的信心全部来自女儿。
可是,小莫负把玩了一番玉玦,脸色阴沉了……
天生手握文王八卦、百日能言、喜悲可知祸福,不客气的说,小姑娘在家里的威望比她爹还高,这一耷拉脸,许望终于下定辞官的决心……
搬!全家避祸!
开什么玩笑,听过她哭声的,还没有不倒霉的呢!
外有恶论内有凶兆,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
收拾好了家当,往哪走是个问题,心无定计的父子四人再看小姑娘脸色,发觉她的视线直勾勾的,顺着一瞧,这老头的不正经好熟悉……
“对了徒儿,到了山上别露玉玦,你那师兄不信此道,等见了他,你多哭几次,让他狠狠的倒几个霉涨涨记性……”
许家夫妇:“……”
“师父——我哪有那本事啊,祸福天定庸人自扰,喜悲可控那是无稽之谈。”
魏辙此刻毫无形象,长大了嘴巴等着小姑娘喂,又是一颗香榧入口,老头拖着长音说道:“苍天与人,互有相通,既然天能预人,那么人感动天也是应该。
徒儿,以你的气运,只要在那小子面前多哭几场,必定让他心有惴惴影响天运,试试看,试试看嘛……”
小莫负异人之处尽显,明明从小受外冷待,却养成了开朗爱笑的性情,明明只有七丶八岁,说出的话堪比小大人:“师父,你是不是又想拿我做实验?看不透师兄的命数,那是您老所学甚多难以全精,可也不能搅动天运乱中寻机啊……”
魏辙脸上一僵,露出个尴尬的笑容,嘴上却不示弱:“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为师也是为了看清天下大道……”
小莫负挤出两个酒窝:“早就乱了,除非等到龙气全散再聚,否则啊,难……”
当师父的老不正经,看不惯徒弟笑得无辜模样,再加刚才被落了面子,曲指在她额头一弹,装作生气的样子虎着脸说道:“就听为师的,你见了那小子使劲哭便是。”
“呜呜……好疼啊师父……”
“别别……别对着老夫哭啊……”
……
……
父母在不远游,师父比徒儿还爱云游怎么破?
虞周没有太大的雄心壮志,整整一世的亲情欠缺,让他很是贪恋坞堡里的亲人。
临行在即,各种各样的杂事显得特别多,只能挑些最牵挂的去做。
甲胄齐备、蹄铁更换、人马登记造册、磨剑砺枪……
再然后……
外父的腿脚可以站立了,却不能久行,能用助步车的平坦地方少的很,得把校场平整一下,小子们要操练,昔日将军要来缅怀。
义父的年纪大了,多年铁匠全是力气活,手上的灵活度大减,上次还听他抱怨捏不起粮粒,嗯,弄几对核桃充当保健球,山上的长辈人人有份。
听说要去五湖,项夫人那里有几封书信要带,说来也是辛苦,做个项梁那样的人,家眷半生不得见,自己可不能那样,咦,腿上什么时候缠上个熊孩子?什么,小箕要一起去啊,这个问题简单,没有一顿打处理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顿。
剩下的时间,虞周几乎是在四处转着给自己找活干,门前的水沟窄了,雨多了一定会漫,可不能让人在此摔跤。
又是梅子成熟之际,两个丫头都是贪嘴的,多采一些,半数梅干,半数梅酒。
楼阁将要竣工,小然喜欢些木工艺品,来不及了,弄个板制沙画的小凤凰当念想吧,楼阁建成,应该不用非等成亲吧?要不要蛊惑她先住进来呢,嗯,就拿花草需要照顾当借口最好……
琐事是一种平淡的幸福,虞周想在临走之前多享受一下,兴冲冲推门而入,发现项然已经在布置未来的二人之家,见到他来,强自作出平静模样,耳根微红。
“真是巧了,我搬来几株木兰,看看喜欢不。”
“啊?子期哥哥怎么想到养花了?”
“不是我养,是你养,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早都听你念叨好多遍了,怎么样,院中还有好多。”
自从定下亲事,项然更是百依百顺,此刻她以指尖轻触,满心欢喜的说道:“很喜欢!不过……我怕照顾不来那么多……”
“没事儿,不是还有悦悦吗,她啊,整天疯疯癫癫没个女孩子样,是该有点东西拴住心思陶冶性情了!”
项然捂嘴轻笑:“还不是你宠出来的,现在后悔了。”
“这可不能全怪到我头上,我也宠你了,怎么不见你剑不离手。”
颔首低眉,项然柔声说道:“那……那不一样。”
虞周自然而然的扶她坐下,一边倒酒一边问道:“哪里不同了?”
本来没什么,看到倒出的酒液,项然面色大红:“你……你还记得啊?”
酒坛见底,却又漂出数枚枣子,虞周扶额恍然:“真没记得,我说是巧合你信不信?又到时候了啊?快捞着吃了吧。”
项然琼鼻一皱,不客气的下手挑拣:“骗人,我才不信呢……”
一个喝着酒,另一个吃着醉枣,本来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一时间屋内寂静。
沉吟片刻,虞周率先打破:“我们下山之后,你就搬进来住吧……”
项然笑得眼如新月:“弄了那么多木兰,是不是也有这意思?”
“当然了,总要有个借口吧,否则外父那里也不会同意。”
项然坚定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咱们坏掉的礼仪还少吗?只要我想,总有办法说服父亲,子期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造反是件大事,需要人,需要钱粮,最讨厌的是,需要时间,虞周没有再等好几年的耐心,他狠狠灌了一口酒说道:“等你除了服,咱们就成亲。”
精致的小脸还有些稚嫩,项然甩开羞涩,伸着脖子像个骄傲的孔雀:“那你得猜对我现在想什么呢……”
“想看一场曹伯的皮影戏,怎么样?”
“不好,被压在五指山了,我想看。”
“就依你了,小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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