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兵戈交击厮杀不停,帐内,一问一答轻言低诉。
看来那些穿着秦军服侍的骑兵很焦躁,仅仅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他们便开始试探性的往前派出两三骑,说着什么“趁早归顺”一类的话语犹如苍蝇一样讨厌,撩拨楚人的耐心。
这个空当,龙且一边观察对方一边表示鄙夷:“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如果他们能在二里地之内让马跑开了,我把脑袋拧下来!这么多骑兵应该至少留出五里让战马热身……”
“人家是从下邑连夜赶来,不用热身。”
“下邑?翻山越岭上百里,都不准备驼马的吗?咦﹌﹌果然!你看那匹马都吐白沫了,暴殄天物,这群家伙简直暴殄天物啊!”
虞周歪了歪头:“就你会心疼马,打完这仗所有战马都归你好不好?”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但是我说了不算……”
龙且听完一下子就蔫了,但是转头看到对方骑着的数万匹马,他很快恢复精神,两只胖手不停的搓来搓去,来来回回转着圈走动,甲叶子哗啦哗啦的。
“子期,你想办法,想个办法别伤这些马好不好?铁蒺藜每次都弄个骨断筋折,我想要战马不想吃马肉啊……”
“你是让我想办法打败这群人,还不能毁了这些马?”
“对呀!”
“对你妹,我变成马被你骑好不好?
人家有腿有脚有脑子,再傻也知道打不过就跑啊。
羽哥领着所有骑兵正在攻城,凭咱们这些两条腿的怎么追四条腿都是问题,你还奢望好事尽收囊中?”
龙且听完眼睛里的炙热不曾消退,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失望,他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不靠谱,但是对于一个爱马成痴的人来说,见到那么多战马真的有点难以割舍啊……
两人说话的工夫,燕恒又递上一张纸条,这一次,虞周看完之后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又像想通了什么,神情一松,不待小胖子追问便送到他手里:“快点看,看完之后给军师送过去。”
龙且搭眼一瞧,怒火中烧:“这是胁迫!这是趁火打劫!等回过头来,项大哥一定会给他们好看!”
虞周自嘲一笑:“反秦?真是反的一手好秦呐,一个个占住大义打小算盘,十八路诸侯好像从不干正事,非得咬出个蛊王啊……”
“你在说什么?什么十八路诸侯?”
“没事儿,说社戏故事呢,戏里的诸侯们就喜欢内斗,就跟这家伙一样!”
龙且把纸条还给燕恒,怒气未消多少:“这个秦嘉什么来头?如何敢做这种事?”
虞周想了一会儿,心里的印象逐渐清晰,但他并未告诉龙且,只是随口回道:“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不必挂心,还是顾好眼前吧。”
回过头,项籍所领的骑兵已经大部分进入城池,喊杀声越来越深,与此同时,城池外面与楚军对峙的那支骑兵也忍不住了,几经试探之后,他们终于放开四蹄,任由战马开始奔驰。
“咚、咚、咚……”
楚军鼓点终于变了,背嵬营以剑盾为阵、弓弩瞄着前方,只等敌人靠近了便要接战。
龙且有些兴奋,迅速爬上战马单手持矛飞快挽了个枪花,现在的楚营,他是为数不多的有马骑的家伙。
只是……
虞周依旧提不起什么劲头,挥手下令之后,一巴掌拍在小胖子背上:“你又不是没有战马,干嘛祸害我的独音。”
“呜——”
木头架子的呻吟与石弹的破空声将两个人的对话压了下去,同时发威的,还有十架蓄势已久的八牛弩,粗长的弩箭与石弹一起咆哮前行,一个在高高的天空划出一道抛物线,另一个紧贴地面犹如毒蛇吐信。
七百步,这是虞周现在所配备的八牛弩射程极限,但是为了让箭矢发挥最大威力,背嵬营特地把人放近一些才敲下机括。
如矛如槊的箭矢无愧于一枪三剑箭之名,后发而先至,就在石弹还在空中呼啸的时候,它已经裹着雷霆之威狠狠撕裂敌阵,十支长箭就像十只猛兽进了羊群,徒留满地狼藉。
面对上万人的军阵,巨弩再狠那也威力有限,但是这玩意儿明显超出了“秦骑兵”的预计,刚刚策动战马就受到迎头一击,他们势头一缓,许多人看着钉在地上的马匹惊恼交加。
如果说八牛弩带来的是割裂一样的意外,那么紧随而来的灭顶之灾则显得更有冲击力。
石弹到了,跳跃着碾过一路,连个人嘶马鸣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血肉之躯在这一霎那,用骨断筋折诉说着自己的脆弱,更加震撼的是,弩箭飞过顶多留下些许空当,石弹砸下来,一条长长的血路让人望之触目惊心。
有一有二,还都是未曾想到的距离上受到打击,“秦骑兵”的冲锋阵型逐渐开始乱了,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死无全尸或者钉在地上哀嚎的倒霉蛋,有“聪明人”仗着马术稍熟一些,驱动战马左右腾挪着跑动,却把整支骑队搅的不得安宁。
看到这里,虞周感觉更加无趣,这群敌人本来就是强行上马,再没有决绝的战意和令行禁止的统帅,溃败该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对方图什么,遂问道:“查清楚没有,敌军领兵者何人?”
“伪王吴广麾下,偏将李归。”
“吴广?李归?”
“正是。”
虞周想了半天没有任何印象,继续问:“这人性情怎么样?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战绩?”
燕恒闻言立刻摆出一副牛叉哄哄的表情,以“看尔乃插标卖首”的语气说道:“吴广麾下共有四将,乃是陈县田藏、蕲县李归、铚人邓说、阳城人伍徐,除了这四个人,余者皆不足论。
但是我听说田藏近来与吴广不睦,邓说、伍徐新进之人不足为虑,就是这个李归,那也是驴屎蛋子表面光……”
前面听着还算像话,越到后面越不掩饰鄙夷,虞周听完作势欲挥鞭,嘴上说道:“切莫轻狂骄纵,忘了我之前说的了?
探查情报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把个人主观掺和进去,你再说说,这个李归之前有什么战事经历?”
燕恒想了一会儿,嬉笑着回道:“没有,要么就是战事太小,我们没探查到。
子期你就放心吧,我还能心中没数吗?这种没有战事经历的家伙都能担任偏将,可见吴广所部也就那样,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是军中!”
“喏,都尉!”
骑兵更近了,尽管速度没有提升到极致,尽管跑起来有些歪歪扭扭,后骑推动前骑,一个挾裹另一个,想要停下来也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决定的。
只是这样的冲锋在楚军看来不仅毫无威胁,甚至破绽百出,跟送来上被砍杀没什么两样。
“抛!”
“射——”
“再射——!”
楚军的强弩击发了,铺天盖地的箭云让李归瞳孔紧缩,以为自己遇到了始皇帝横扫天下的精锐,他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箭矢早已落下化作哀鸣,跌落战马的兵卒被后来者踏为肉泥,马失前蹄的坐骑嘶声绝望。
李归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在陈王看来本不应该发生的战事,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陷入死路,再也没了回旋余地,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好吧,用骑兵威慑楚军后路没吓住对方算是陈王与吴王失策,那么这个叫武平君畔的蠢货做监军是谁出的主意?这混蛋凭什么代替主将下令进攻?
念头又一转,他才想起此人是陈王心腹,专门用来节制诸将的,自从葛婴那事儿之后,陈王好像不再信任老部下,心寒啊……
让李归意外的事情没有结束,陈军骑士付出惨重代价闯过弩阵之后,却没料到对方的弩箭根本没射完。
随着两层阴云再次腾空,这个还算有些见识的家伙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牙齿打着磕巴,他恨恨吐出一句:“双矢连弩……!”
“什么双矢连弩不连弩的,骑兵战力更胜步卒,击败这些江东人很困难吗?”
听到武平君畔理所当然的语气,李归再也忍不住了,咆哮道:“双矢连弩!那是故楚曾经显威一时的利器!
你就知道骑兵优于步卒,他们算骑兵吗?得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武平君畔依旧理所当然:“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陈王养着他们又不是白养,该拼命就得拼命。”
李归眼睛一眯:“但是陈王没说要开战,更没说让吴王的部下去送死!”
武平君畔的神色有了几分森然:“李将军,是你了解陈王,还是我了解陈王?”
“……”
正在两个人争执的时候,有大批骑兵忽然马失前蹄,一个趔趄跪倒之后翻滚几圈,人与马都爬不起来了。
后续骑兵避让不及,踩着同伴往前冲去,没等地上的倒霉蛋痛叫一声,跃过去的骑兵再度跌倒,成为后来者踏脚石。
李归见状无心争执,紧紧皱着眉头看向战场,仔仔细细找了好几圈,他并没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顿时恍然:“有陷阱!楚军早有准备,撤!”
“李将军,我是监军使者,我说不许撤!”
“你他娘的,没看老子的部下要死光了吗!”
武平君目光不善:“李将军,冒犯之言本君可以当做没听到,可要是违抗军令,那就是冒犯陈王!”
李归也不是个多么有主见的家伙,被人家一吓唬,心里想着陈胜与吴广之间的龌龊不敢辩驳,只喃喃道:“这如何是好,若是败了该怎么办……”
“以骑士战步卒,如何会败?冲过这一阵就好了,将军无需多虑。”
说完,陈军鼓点更加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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