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公主与箭雨

  另一方面,虽然林怀恩很想认为,随着卡特琳娜的逃匿以及沐恩的死亡,这次的事件已经过去了。

  但很显然,现实就是现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抱歉!因为主演员之一的沐恩先生已经……死掉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找一位替代者……”

  “所以就找到了我吗……”

  林怀恩看着面前低头躬身,向自己请求着的制作人,忍不住有些无语。

  说实话,作为一名剧组雇佣的临时演员,在拍摄时遇到了这么恶劣的事情,他都已经可以向方舟影视发起索赔了——如果不是看在那把长剑以及银色腕轮的面子上。

  而制作人即便是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仍旧跑来恳请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他是有勇气呢,还是陷入了窘境而不得不如此低声下气。

  “不过,我和李沐恩就这么像吗?以至于你们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后,第一时间想到了我……”

  林怀恩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他的话茬。

  而制作人微微直起身来,非常苦恼地说道:“因为总公司那边的要求,剧组没有为沐恩先生准备替身,本来按照原计划,所有镜头都会由沐恩先生亲自完成,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也很头疼——”

  “本来他的镜头就只剩下几场了……我们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事故……而导演组与制作组讨论了一下,最后大家都认为,林先生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虽然长得不一样,但你们给人的气质很像,通过后期换脸的办法,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制作人旁边的一位矮胖女士,推了推厚酒瓶滴眼镜,一脸认真地说道,似乎是相关的技术人员。

  说实话,对于这种的情况,如果林怀恩稍微意气用事点,直接回绝掉也就算了。

  但他很清楚,这次的事件,和剧组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关系,因为李沐恩与卡特琳娜的原因,就将怒气释放在他们头上,未免有些太过可怜。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和制作人商量好了报酬。

  这倒不是他对拍摄电影抱有多高的热情,而是他一开始就答应了剧组,成为剑术大师的替演,那么也算是有了交际——

  “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他已经见了太多了,既然已经和剧组的人们产生了联系,那么好好地结束,善始善终,也是一种好的习惯。

  。

  虽然前天还在和别人生死战,今天就重新投入到拍摄中的感觉还是怪怪的,但林怀恩还是很快就找回了状态。

  李沐恩的最后几场戏,是和英弥玲一起,离开,前往地面世界。

  因为沐恩已经死亡,距离剧组拍摄结束,又已经不剩几天。

  并且,哪怕李沐恩复活,他和卡特琳娜的关系,也没人敢让他重新加入剧组。

  因此,完成主角最后几幕镜头的拍摄任务,就落到了林怀恩头上。

  也就是直到此时此刻,才有人意识到,他和沐恩居然那么相像——

  虽然颜值上完全不一样,但两个人的身高、装备、气质,却有很高的雷同度。

  或许,林怀恩还要更“自然”一点。

  这些都是原夕暮偷偷告诉他的,素材自然是来自女演员们私底下的讨论。

  “自然吗……我都不知道她们在说的是什么。”

  林怀恩拉了拉身上的白色衣服,忍不住苦笑了下。

  他一直很讨厌穿白色,结果为了替沐恩完成表演,却搞了这么一身白。

  而他面前的英弥玲愁眉苦脸的,似乎也不怎么进入状态。

  说来也对,在和林怀恩生死战之前,她刚刚才被沐恩甩了,怎么可能有好的心情投入到表演中来。

  所以看着这样的英弥玲,林怀恩又有些后悔,总觉得,之后的拍摄也不会很顺利。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和英弥玲的对手戏,确实很不顺利。

  不过,他们还是想办法解决了这些问题。

  林怀恩始终记得,李沐恩跟他说过的,英弥玲离开巨木国时的心态——

  公主殿下,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才离开巨木国的?

  明明是所有的同伴,都为其牺牲了。

  而自己憧憬的地面世界,又是一个和巨木国或许没什么区别的镜花水月……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抱着离开的心情,迈出前往位置世界的勇气……

  “那么,一定是因为爱吧……”

  林怀恩默默地站在英弥玲身后,看着她即悲伤,又幸福地和风枫做着最后的告别。

  在之前的拍摄里,他作为剑术大师,站在风枫的背后。

  他一个人充当两职,完成了这一幕的拍摄。

  而更让人惊叹的,反而是英弥玲的表演,分成两幕拍摄的重复镜头,她几乎都以极高的质量完成了。

  而她最终能够进入如此的表演状态,林怀恩耗费了大量的努力。

  他没有像李沐恩那样,试图从表面上控制英弥玲。而是在充当“风行者”后,始终像他和原夕暮当初那样,努力地和英弥玲对戏,帮她分析问题,在她被重拍反复折磨的时候为她鼓劲。

  林怀恩始终记得许沁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离开了爱,我的哲学将没有任何意义。”

  这句话的原主人,是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

  也是许沁非常喜欢的一句话。

  “而公主殿下,在离开巨木国时,心中所拥有着的……也一定是这种幸福、又悲伤的感觉吧……”

  “而其他人也是……他们一定都是在心中抱着为什么而死的真挚情感,所以才选择了牺牲自己……”

  “僧侣是为了信仰。”

  “女官是为了使命。”

  “岚殿下是为了女官。”

  “女武士是为了公主殿下。”

  “而剑术大师与风枫……”

  “是为了国家,为了公主殿下,为了使命,为了未来,为了希望,以及——”

  “为了彼此吧。”

  。

  篝火噼啪地燃烧着。

  黑衣的男人独自坐在篝火旁,守护着燃烧的火焰。

  他的左肩上渗着斑斑的血迹,却表现得满不在乎。反倒是身后的一声咳嗽,让他立即紧张了起来。

  “你醒了?要喝点水吗?”

  他站起身来,走向背后草席上躺着的黑衣少女。

  和男人相比,少女身上的伤势更重,浑身都往外渗透着浓厚的血腥气——这也是两人拼死战斗,击败忍团中那对双子刺客所付出的代价。

  风枫以自己的身体为诱饵,抓住了双子的短剑,让男人一举斩杀了两人。

  在杀死双子刺客后,所有人都认为风枫要不行了。

  但在主角为风枫使用了来自地面的神奇药物之后,少女又重新苏醒过来——

  只是气息仍旧微弱。

  男人扶着少女的肩膀,将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她的唇边。

  少女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将水呛了出来,喷到茶缸里的温水里带着血迹,蕴散开来。

  看着这样的风枫,剑术大师忍不住摇了摇头,突然喝了一口温水,堵住了少女的嘴唇。

  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挣扎了两下,右手死死抓住了剑术大师的肩膀,然后又缓缓松开。

  而一口气灌进去的温水,多多少少流进了她的胃里。

  虽然在剑术大师松开她的嘴唇后,她还是剧烈地呛了起来。

  “为什么,明明我们明天就要死了。”

  风枫靠在墙壁上,虚弱地看着剑术大师的背影。

  黑色的双瞳里,闪烁着复杂的流变之光。

  “多喝点水,你明天的气色也会好一些,这样就能够骗过更多的敌人。”

  男人没有回头,他用树枝捅着篝火,黑色的背影,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异常的宽阔与可靠。

  而这也是风枫一直以来,憧憬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在她看来,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算得上王国的武士,自己的老师,以及——

  除了公主之外,唯一会在乎她,对她好的人。

  。

  第二天一早,主角以及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了两天。

  忍团仅存的首领,也纠集起了足够多的士兵,将破旧茅屋给团团围了起来。

  早在他们出现之前,剑术大师就已经很警惕把篝火熄灭了。

  但是没有用,公主的玉佩上被下了术式,只要拿着玉佩,无论他们跑到哪里,忍团首领都能够知道她们在哪。

  而直到女武士死后,她们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然后才有了让沐恩带着公主,离开巨木国的提议——

  作为代价,风枫会作为公主的替身,死在所有人面前。

  剑术大师拒绝接受这个提议,所以他与沐恩进行了决斗。哪怕他明知道,让公主回到将军的家族领地,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新任家主的无情杀戮。

  但是那样,哪怕他和公主会成为投名状,被新任家主割下头颅,献给叛王大人,至少作为公主侍从的风枫,还能留有一线生机。

  然而还不等他和风行者的决斗有一个结果,袭来的双子,就重伤了风枫,让这个两难的选择,瞬间有了一个结果。

  很难想象,面对这样的结果,剑术大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风枫的。

  但他仍旧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帮她脱下黑色的侍者服,换上了属于公主的华丽衣装。

  男人默默地擦拭着风枫伤痕累累的躯体,上面的伤口,有不少是他亲自打出来的。

  然而他很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毫无背景,从一开始就被卷入政治斗争中的懵懂少女活下来。

  他已经在政治漩涡中纠缠太深,作为将军的利刃杀掉了太多的政敌。

  在将军死掉的如今,已经绝无苟活的可能。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并非这一幕的主角,而是作为配演,看着这位身为贫民,衣衫褴褛,生平坎坷的少女,将以她所能够想象的最为盛大华丽的方式死去……

  在剑术大师帮风枫整理好头发,准备将金色的流苏发簪,插到她头上的一瞬间,少女摇了摇头,突然说道:

  “不要……会暴露的……”

  但剑术大师仍旧坚持着,把这只少女她最喜欢的金色发簪,插到了她的发髻上——

  “这是公主给你的,其他人不会怀疑的。”

  “请相信,此时此刻,它就是最适合你的头饰。”

  不会有人相信,传说中宛若神风女神一样漂亮的公主大人,居然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异族少女。

  他们会更愿意相信,公主殿下,是如同风枫一样的,黑发黑眼的巨木国女孩。

  更何况,因为金发碧眼的原因,平日里公主殿下,就被将军大人禁足在将军府里。

  取而代之,就是黑发黑眼的风枫,蒙着面纱,替代公主出入各种重大场合。

  历史的一切轨迹,都回到了它原本的齿轮上。

  而此时此刻,剑术大师心中,只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命运”的力量,将他们所有人牵引致了这个结局。

  在帮风枫整理好公主的衣装后,剑术大师率先走出门去,看着面前数百名举着弓箭的士兵,他回过身来,张开双臂,挡在了少女的身前。

  如潮水般的箭矢,黑压压地覆盖而下。

  将茅草屋瞬间扎成了刺猬。

  但无论多少枚箭矢,射进剑术大师的身体,它们最终都停在了少女的眼前,

  箭矢交叠着箭矢,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最后已经彻底看不出人型。

  然而,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眼瞳中倒映出来的,仍旧是少女金色的发簪。

  。

  “好的,CUT!辛苦了!”

  看着被道具箭射成刺猬的假人,林怀恩苦笑了下。

  如果再让他实打实地顶一波箭雨,他肯定不会干了。

  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就是如此,有了卡特琳娜的教训,以后遇到任何与此类似的事情,他都会提防着一点——

  谁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次遇到夜摩城那种疯子。

  是的,哪怕是纽约协会的那些本土探险者口中,夜摩城探险者的行事风格,也相当疯狂,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第一次遇到的敌方探险者,居然就是夜摩城的间谍,他只能自认倒霉。

  幸好,剧组的拍摄工作,终于要结束了。

  他看着道具木屋前的那一片金色花田,忍不住有些感慨。

  这里,就是常营地下城第五层,暮光之森的“金色花田”——

  原夕暮心心念念地取景地。

  也是风枫的葬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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