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杏林传道

  那日,游离跟着师父璇玉子,拜别了父母,沿崎岖山路而上,在踇隅山的山腰向阳处,选定了师父一早就看中的一片杏树林,就此夯土垒石。

  仅花去一旬时间,师徒二人便完成了道观的营建。

  院落正门前,用杏木搭建了一座简易的牌坊,作为山门。门楹上是璇玉子手书的“指玄观”三个字,古拙遒劲,气蕴十足。

  在占地仅一亩的院落中,圈进了三株高大的杏树。朝南正对院门的正屋,最坚实,乃是祖师堂所在。

  游离便是在指玄观落成的当日,在这祖师堂中,面对那幅巨大的“玄元救苦天尊鼓盆而歌”挂像,行了九叩正礼。

  至于东厢房,是师父璇玉子的居所;西厢房外间是厨房,里间便是独属于游离自己的小小天地。

  父母每隔三四个月来探望一次。尽管要走一个时辰的山路,每次都不肯空手,总会带着从十几里外的集镇上买来的油盐茶酒。

  师父则投桃报李,顺手赠送一些自己在山上各处采摘的药材,其中不乏名贵珍品。

  游离就在这样其乐融融的人情往来中,安心成长。

  每日一早,他都要跟随师父,先在那完全不遮风的小院内打一套五禽戏,导引养生,然后在树下的石桌上做足两个时辰的早课。

  午后和晚间,则被师父手把手地教授人身穴位、经络脏腑等知识,为将来的正式修道,做着扎实的准备。

  无论寒暑,不分晴雨,雷打不动。

  杏花落了又开,不觉间一年便过去了。

  只是在这本该快乐无忧的年纪,游离那还没长开的眉宇间,总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做师父的全看在眼里,并不主动宽解。

  在这期间,游离回过山脚的家里两次。

  第一次,是实在太想家,太想小牛犊了,熬不住,偷偷溜回去的。

  毫不意外地挨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第二天天不亮就送上山来时,尤自一抽一抽地哭着鼻子。

  至于第二次下山,则是前天的事了。

  一年的考察期已过,师父终于松了口,准备正式援引他修仙入道了。游离得了两天假期,下山与父母团聚。

  “牛娃啊,你一个放牛娃儿,能被道长看中,得了我们几辈子都碰不上的仙缘,这是你的福气,可要好好珍惜啊。”

  “老头子你闭嘴,说了多少回了,孩子都有大名了,还不改口!”

  “大名再好,也不如小名亲切嘛。游离,游离,总觉得将来要离家远游千万里似的。”

  母亲林琴白了当家的一眼,嗔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小离是注定要成为山上仙师的,可不就是要遍游世间山河,寻仙访道?哪用像我们,一辈子出不去这大山。”

  说着,便要抹眼泪。

  游明达见状,语气登时就软了下来,好言劝慰了几句。

  “去年听集镇上药材铺的杨老板说,外面的世道好了不少。战事已经歇了两三年,边军也不再抓壮丁了。等小离长大些,我们就去圣山城寻找大山去。”

  游离放下碗筷,并不接话,只是静静听着。心里也禁不住想,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兄长,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过得好不好呢?

  这般想着,小小的脑袋里突然就有了一丝紧迫感。

  ——等我修炼有成,一定要去寻找哥哥,替爹娘分忧解难。

  第三日清晨,游离拎着一大包山珍和野味,由背着猎弓的父亲护送了一程。一直到远远看见那片肆意绽放的杏花,父亲才与他分手,换个方向,独自打猎去。

  游离练了一年以五禽戏为主的导引术,腿脚结实了不少,只一会儿就走到了观里。

  在厨房中放下包裹,却在祖师堂中发现,今日的师父身穿正式的黄色道袍,端坐于屋内中堂,神情肃穆。与他身后落拓不羁、鼓盆而歌的祖师爷像,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跟随为师清修一年,今日便要正式收你为入室弟子。按照门规,凡正式修习本门秘法者,须先在祖师爷面前叩首起誓。”

  游离闻言,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我玄真门,主祀三清天尊,以及本门祖师玄元救苦天尊。虽然每一代都是人丁稀少,却是公认的修仙界最古老的门派之一。

  “本门虽属于道家隐宗一脉,讲究一个‘藏’字,却并不如何主张固守清规,愿隐居便隐居,愿入世便入世,皆不强求。但凡入我玄真门者,不得恃强凌弱,不得作奸犯科,不得与邪魔外道为伍,否则任你道法通天,为师作为本门的掌门兼掌律,天上地下,皆要追索捉拿,清理门户!”

  游离燃香三炷,肃然起誓。

  “起来吧。”

  游离站起身,跟随师父来到院中。

  在三株杏树下的石桌边坐定,璇玉子自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籍。

  游离双手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指玄通微心经。

  “这是本门最核心的行炁法诀。你年岁尚小,识字还不多,接下来两年,便由为师口授,你跟着学习上面的吐纳之术。”

  游离直腰端坐,指着封面上的“指玄”二字,问道:“咱们的观名,就是从这儿来的吗?”

  璇玉子回道:“不错。本门历代先祖对于‘指玄’二字的含义,争议极大,注疏也多。既然你自己提出来了,说明心思足够敏锐,你且记住这个问题,时时思之,将来便作为你出师问对的压轴论题。”

  游离吐了吐舌头,有小得意,也有大压力。

  璇玉子循循善诱:“今日是首次传道,不讲法诀的具体内容,只就封面上这六个字,先破个题——猜猜看,这门法诀的重点,落在哪一个字上?”

  游离紧皱着疏淡的眉毛,学师父作深沉的沉思状,看得璇玉子心中好笑。

  目光在那六个字上逡巡了一会儿,最终指向其中一字。

  “为何是‘心’呢?”

  “师父您教过徒儿儒家十六字心传的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两者一定有联系吧?”

  璇玉子道:“读书识字起。教你四书五经,本来只是想带你识字,没想到你倒能不止于认字,多少还学进了一些文字背后的道理。看来,对你的传道,要换一换顺序和方法了。”

  说着,璇玉子带头盘腿而坐,两手相扣,左手在外,握住右手并拢的四指,两手虎口的贴合处,就形成了一个S形,象征阴阳相合的太极图。

  “这是我们修道之人打坐时常用的一种指法,叫作‘子午诀’。右手拇指抵住中指指尖的午位,形成一个圆圈,左手的拇指从这个圆圈中伸进去,按在右手食指根部与掌心连接处的子位……”

  璇玉子耐心地讲解着子午诀的指法要点,游离心灵手巧,一学即会。

  见他不解其意,璇玉子便因势利导:“这个指诀暗合太上老君所说的‘负阴抱阳’之义,有助于接通人体内的阴阳二气。”

  游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样学样,跟随师父闭目静思起来。

  山风时时拂过,杏花飘落似雪。这一少,便跟着那一老,开启了一段荡气回肠的修道之旅。

  这一年,时序正在文德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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