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山里的早春花竞相开放,尤以山腰的这片杏林为最。
远远看去,红粉争妍,云蒸霞蔚,蔚为大观。
这半个多月来,游离终日枯坐前院石桌边,参考着师父丢下的一本《玄真符道详解》,不厌其烦地学符、画符。
“初学符道,并无捷径可言,只有用心揣摩云篆笔画的顺序、粗细、长短,笔锋走势的变化,以及踏罡步斗、符咒念诵的时机,等等,通过不停尝试,才能做到笔墨饱满,神完炁足,最终在符纸上铺陈出一个法天相地、运转如意的符图小洞天。”
心中时时记着师父的这些提点,游离画符格外用心。
这些“鬼画符”一般的笔墨线条,在游离眼里,俨然如一座座勾连天地间各种力量的桥梁,神奇得很。
正如璇玉子所预料的那样,游离在符道上天赋出众,除了最初的几天有些不得其法外,一旦上手,进步极快。
火球符、金刃符、冰箭符、土墙符、木刺符等位列九品的五行符箓,游离都已经基本触类旁通了。
璇玉子看在眼里,心里欣慰又忧愁。
所欣慰者,自然是终于收到一个可以好好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而所忧愁的,便是他身上没有多少黄纸符箓了。
这也不能怪他,以璇玉子的修为境界,基本已经用不到九品符纸了。
因为符师所用符纸的材质,会随着符道境界的提升而变化。而九品符师最常用的符纸多为黄纸,故又称“黄符师”。
尽管出于习惯,这类的低阶符纸,璇玉子还是会随身携带一些,但也仅仅就是一些而已。
游离学得快,消耗自然就快,这里穷乡僻壤的,并没有各类修行物资的交易集市,自己临时制作的话,又不现实。
有钱却无处买,也算是璇玉子修行以来的头一遭了。
更何况,除了符纸的问题外,符墨、符笔,都需要好好给准备。
符纸、符墨是消耗品,用完也就用完了,但符笔可是一名符师的灵魂,会在漫长的修道生涯中陪伴符师成长,选择时必须慎之又慎,半点马虎不得。
璇玉子佩囊中其实有几支品相不错的备用笔,但倒不是他想藏私,而是真心觉得这几支笔“配不上”自家徒弟。
好马配好鞍,好的符师,自然也需要上好的符笔作为“良配”。
就在璇玉子为这事发愁时,某日早饭后,游明达觑个空,悄悄敲响了他靖室的门。
一番寒暄过后,见游明达神色犹豫,璇玉子便打趣道:“游居士,有事但讲无妨。上一次见到你这神情,还是三年前在山下你家的老宅中,你替小离请求贫道收徒呢。”
游明达听得也笑了,果然轻松不少,然后伸手入兜,窸窸窣窣地摸了半天,最终掏出来一根蜡黄色圆管来,中空,约食指粗细,一尺来长。
不待游明达开口,璇玉子就一把抓在手中,仔细观察良久。
半晌过后,璇玉子面色凝重地问道:“游居士,此物从何处得来?”
游明达见状,又犹豫起来,支支吾吾,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开口了。
璇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温声道:“莫紧张,贫道只是好奇,此物不凡,你是有什么机缘不成?”
游明达眯起两只小眼睛,笑道:“是咱俩的机缘。”
璇玉子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咱俩的机缘?”
游明达朝前院方向努努嘴。
游离正在前院里练习画符。
璇玉子瞬间了然:“怎么回事?”
游明达轻咳一声,一口气将游离的身世讲了出来。
听得璇玉子愣了半晌。
游明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道长,怎么样?这个可以给小离做符笔吗?”
“哦!”璇玉子回过神来,尴尬道:“自然可以。这玉管看着成色不佳,其貌不扬,其实是一种上等的寿黄玉,十分罕见。”
游明达听得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这玉管当初就藏在小离的襁褓中,我担心干系太大,就连孩子他妈也没告诉。对了,孩子妈还不知道小离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事,还请道长帮忙遮掩一二。”
璇玉子缓缓点头,然后说道:“这样吧,这玉管我想借来参详一下,正好考虑考虑,应该搭配哪种笔豪,好给他制作一支上好的符笔。”
游明达一口答应下来,正要起身离座时,璇玉子又叮嘱道:“贫道觉得,此事你知我知就可以,暂时先不要告诉小离——你觉得呢?”
“好!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是小离的师父,修行方面的事,我们也插不上嘴,一切全凭您做主。”
游明达离去后,璇玉子又怔怔地静坐了许久,最后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迅速打开一个长长的玉匣,里面装满了风狼毫、紫玉兔毫、雪岩羊毫、箨龙鼠须等数种上等笔豪。
挑选了其中一小撮质地最为绵密、细长的紫玉兔毫,开始制作起符笔的笔豪来。
前院杏树下,游离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险些打断手中的笔画。
将好不容易画成的金甲符举过头顶,游离运转真炁进入双眼,肉眼登时就一变成为能看清天地间各种灵体的法眼。
再借助树叶间投下的阳光,便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尚未干透的符图墨迹中,有明显的金行灵气在序地流转。
而在这一缕白光闪耀的金行灵气中,还有一丝更为微小透明的炁流掩藏其间,正是游离注入的神识。
这点神识,便使得这张金甲符打上了游离的精神烙印,成为他的专属符箓。
在完成今日的第十张符箓后,游离计算了一下,成功率正好超过七成,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因为九品黄符师画符,成功率一般在五成上下。七成便是极好的成绩了。
正暗自得意间,听到山门外有人喊话。
游离一听,赶忙打开院门出去。看到一位身穿青灰色道服的小道童,十二岁上下,远远朝他打个稽首。
“这位道友有礼,小道乃是安化镇踇隅观的试经道童,奉褚道会之命,前来通知贵观参加本观的落成典礼。”
游离笑道:“有劳了。不知定在几时?”
那道童回道:“就在三日之后。褚道会特别提到,希望贵观观主也能列席,共襄盛举。”
游离还礼道:“理当如此。道长赶路辛苦,不如进来喝杯清茶?”
道童连连摆手:“好意心领,小道还要再跑几家,改日再登门叨扰。”
说完,拜别而去。
入夜,做完晚课之后,璇玉子将游离叫到靖室之中。
游离先将白天的事情禀明了,璇玉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此事稍后再议。你先将这个滴血炼化了。”
说着,拿出了已经制作完成的蜡黄色符笔。
游离不明就里,咬破手指,滴血其上。
那符笔猛然一亮,随后翻飞至游离头顶,洒下一圈淡黄色光晕,将游离笼罩在其中。
片刻后,骤然钻入了游离眉心。
眼见游离紧闭双目,额头直冒汗,面露痛苦状,一旁的璇玉子却是频频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原来自己一直灯下黑了。”
此时的游离,则沉浸在自己的心湖内景之中,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支符笔,似是有自主意识一般,竟能直接闯入了自己的心湖秘境。
要知道,号称上丹田的泥丸窍,是人身三大本命窍穴之一,一般法兵哪怕已经是中炼层次,都极难进入其中的。
而这支玉笔也仅仅是滴血小炼的程度,如何就能一步到位了呢?
“也不知道师父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宝贝?”
这么想着,游离发现,那玉笔似是对占据心湖中央的心字印,颇为不满。仿佛这里本该是它的地盘一般。
心字印则是老神在在,优哉游哉地在心湖上漂着,并未有太大反应。
那玉笔似是恼了,瞬间化作一道剑光,直直射向心字印。
心字印却突然涨大,幻化成一座能覆盖整个心湖的山岳,将玉笔镇压下来。
“凡是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个心湖秘境,乃是小爷我辛苦开拓出来的。你强闯进来不说,居然还敢动手,可不就是个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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