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枭见游离正看着自己,故意抬头看向别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可那无处安放的小眼神,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它的慌乱。
游离哑然失笑,干脆装作没看见了。
大战至今,可算是解除危机了。到这时,疲惫感、虚弱感、胀痛感才如潮水一般,一股脑儿地朝着大脑涌来。
游离干脆往后一仰,躺在松软厚实的松针之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青枭听到轻微的鼾声响起,好奇地凑上来看了看,见自家主人真的只是睡过去了,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抬头挺胸,当真全心全意地守卫在一侧。
等到醒过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仔细作了一番自我检查,发现仅有几处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的大伤,已经算是万幸。
游离揉了揉眉心,依旧觉得头疼欲裂。于是盘腿趺坐,开始搬运周天功,吐息渐渐变得绵长缓慢,面色也红润起来。
原本淤积在任督二脉内,尚未来得及消化的回血丹、梧桐果,也被慢慢炼化净尽。
丹田之内的真炁已经回复得七七八八,心湖之内的水位也逐步上涨到鼎盛时期的八成左右。
游离爬起身来感受了一下,又来回走了几步,虽然还略感不适,但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是极其不易。
再看看不远处已经开始僵硬的华生尸体,不由得暗叹一口气,想了想,最终取出一道传音符。
先前在山下的贾家村,只顾着治病救人,并没有来得及锚定赤道经纬点位,这时就只能按照记忆,大致锚定了一个传送目标点位,发送出去。
这之后,便将青枭收入兽囊之中。
一炷香过去了,终于有人进入了他的神识覆盖范围。再过了十几息,那人便来到了近前。
来人正是华生的徒弟病无。
病无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脸色变了数变,见到游离后,才略略放心,急忙跑了过来。
“游道友,你没事就太好了。”
游离勉强笑笑,让开身子,露出身后刚挖好的一个土坑,里面躺着华生的尸身。
病无呆了片刻,却未表现得如何撕心裂肺,而是一脸悲伤地跳下坑去,简单探查了一番,然后细心地将其衣物整理好。
游离站在坑边,喊了一声,将华生的佩囊丢了过去。
“这是你师父的佩囊。他与那碧瞳鼠大战许久。等我加入战局时,又半路杀出一只形变期的金雕,将那碧瞳鼠救走了。你师父本就中了剧毒,又被那金雕一爪击中胸口,他拼了性命救下我,自己却伤势过重,没撑住……”
这套说辞,是游离思前想后、反复斟酌的结果。
病无心思单纯,至今不知其师父的真面目,游离不忍心将残酷的真相说给他听。
再者说,虽然那心生歹念的华生是自作自受,死有余辜,他也只是被动地正当防卫,但无论如何,华生最终是死在他的手上,对于病无来说,无异于杀师之仇。
他与病无虽还算不上莫逆之交,但还算投缘,如此心性纯良的年轻人,实在不应该卷入这样的是非之中。
于是,他决定隐瞒真相,既为病无,也为自己。
至于以后有机会是否再告知,只能视情况而定了。
看着病无一言不发地跪在华生旁边,游离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瞧这事儿闹的。老道痞,你死便死了,希望在天之灵,好好保佑你这个徒儿吧。”
随后,他便开始围绕土坑踏罡步斗,口诵三遍《救苦经》,炼度华生的亡魂,助其早入轮回,投胎脱罪去。
炼度更生之道,是道门各派的修士都能做的,或隆重豪华,或简便朴实,可谓殊途同归,为的都是及时超度亡灵,省得死者因怨念深重,迟迟不肯跟随天地气机的流转,进入冥界,最终成为害人害己的孤魂野鬼,为祸人间。
一场简易的炼度法事做下来,游离已是热汗涔涔。
病无跳出坑外,磕了三个响头,便要往里面填土,却被游离制止了。
“贵师身中鼠毒,这里又是山下村民经常活动的地带,为免鼠疫再次肆虐,建议还是火化吧。”
病无紧紧握住手中的新泥,漠然点点头。
游离施法卷来一大片干瘪的松针,又捡来一堆干枯的树枝,堆到土坑内。随后取出火镰,开始升火。
火光腾地一蹿老高,然后便熊熊燃烧起来。不久便传来尸油烧焦的刺鼻味道。
待得尘归尘,土归土,二人合作将土坑掩埋了,然后就地劈木作碑,由病无血书“先师华生之墓”六字,立在新坟之前。
天已蒙蒙亮,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
病无拜了又拜,这才被游离劝说着,一起下山而去。
过了不久,华生的新坟上空,气机一阵翻涌。地面厚厚的一层松针,突然出现了两个仿佛水流漩涡一般的金色光晕。
两道金光一闪,凭空出现了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满脸虬髯,浓眉大眼,身穿藏青色蟒袍,胸前的补服之上绣有一只巨大的犀牛。
只见其对着身边那同样穿着蟒袍之人,抱拳道:
“下神拜见城隍上神。”
受拜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游离前日刚刚上香敬拜过的圣山县城隍娄瑾瑜。
娄瑾瑜站在新立的墓碑之前,点点头,示意身边人不必拘束,然后问道:
“刚刚那一战,你怎么看?”
“不知上神问的是哪一方面?”
娄瑾瑜道:
“老柴,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油了啊,这可怎么对得起你‘勇正’的谥号?就这一点,可就不如勇毅公了。”
柴和闻言,嘿嘿笑道:
“下神这叫见人说人话,只有见到秦明月那老匹夫,才会说上几句鬼话。”
娄瑾瑜摇摇头,没好气道:
“你俩生前在行伍之中就不对付,一起成了神,还不消停?你身为雁过山山神,原本神阶比他一个土地公高一品,如今他剿灭雾魔岭妖兽老巢有功,年后升到正七品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看你还怎么得意?”
柴和闻言,知道这是上司在敲打自己了,于是老老实实回道:
“方才那一战,那小修士手段迭出,花样不少,但都建立在不俗的神魂修为上,不愧为气运之身,是个可塑之才。他出手斩杀不义,倒是替下神省却不少麻烦。毕竟人间之事,即便是我等坐镇一方的地祇,也无法事事干预。”
娄瑾瑜笑道:
“幸好此事发生在你的辖境地头,若非你及时通报,我差点就将鼠疫一事往周城隍那边上报了,避免了一场大乌龙。至于另一个小家伙,怎么说?”
柴和沉吟一番,断然道:
“无垢之体,殊为难得。如今他那个坏事做绝的师父已死,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好机会。”
娄瑾瑜道:
“所谓‘无垢’,其实是相对人的神魂而言,指的乃是人的肉身清静污染,无污无垢,能够作为各类魂魄的绝佳容器。所以,尽管那重蒙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但好歹还能庇护他一时,如今没了靠山,身具无垢之体反倒是一场祸源了。”
柴和问道:“上神意欲何为?”
“我已经通知道会司着人过来,以防治鼠疫的名义与其接触。另外,刚刚也托梦给道心小友了,嘱其配合道会司行事。”
柴和躬身叉手道:“上神英明。”
娄瑾瑜抚须笑道:
“你这马屁功夫比你的修为增长得快多了。边境局势尚不明朗,再不勤加修炼,当心应付不了新局面,降了神阶,可就要落到老秦屁股后面了。”
柴和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秦明月那个老匹夫!当即立誓道:
“多谢上神提点,下神自当用心修炼,勤勉护佑一方。”
两位地祇谈完事,再次钻入地下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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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荒原之上,寒潮南下多日,连日的大雪将天地装扮得一片银装素裹。
在白茫茫的雪原之上,有一个拉得长长的马队,缓缓行进于其间,给这单调的世界增添了一抹亮色和一丝鲜活气息。
只见那车马队伍中,中央的数辆马车宽大平稳,装饰豪奢;车外的马上人,皆身穿厚重的甲胄,肃杀威武。
一看便知是某个大人物出行了。
其中的一辆马车内,上首坐着一位头戴貂皮毡帽、身穿狐皮大衣的壮汉,此时正左拥右抱,由两位侍妾服侍着用饭。
在他的脚下,趴着一个形似熊罴的巨兽,正阖目假寐。
突然间,它那硕大的熊首快速抬了起来,有些惊疑不定地朝着东南方向望去。
那壮汉见状,随后问道:
“老熊,怎么了?”
那巨兽竟是口吐人言道:
“我与那缕流落在外的残魂,彻底失去感应了。看样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壮汉大笑道:
“终于陨落了吗?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本王这些年提心吊胆,晚上睡不着,白天吃不香,就怕那包裹着你全部执念的残魂,会卷土重来,找本王报仇!”
说完,犹自放不下心,褪去厚实笨重的狐裘大衣,直接掐诀念咒。只见其眼中精芒一闪,口喝一声:
“分魂裂魄术!”
随后,那巨兽登时面露痛苦之色,两爪抱头,闷哼不停。
壮汉全然不管那巨兽的反应,继续加大施法强度,足足一炷香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神通。
此时的他,已是一脸的喜色:
“很好,那厮果然已经完全消弭于此方天地之间。你没了后顾之忧,本王也终于解去这个心腹大患,晋阶金丹期指日可待!哈哈哈……”
心中阴霾一扫而空,那壮汉心情极好,便伸手敲了敲车窗。
窗外一个雄浑的声音,隔着帘幕说道:
“大王请吩咐。”
壮汉掀开车帘,顿有一股寒意钻入车内,惊得两个侍妾挨得他更紧了。
“这里距离巨石城,还有多远?”
“回禀大王,还有不足两日路程。”
壮汉点点头,放下车帘,继续左拥右抱,满脸期待道:
“到了巨石城,经过一番休整,距离两国和谈也不剩多少时日了——丹泽帝国,本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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