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三丈,两丈……
随着一点点接近赌坊大门,游离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姬居那老小子随时追上来。
在躲开几拨人来人往后,终于悄无声息地来到门边,此时心跳数正好过了五十。
到这时,一直满面红光的姬居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就在他想离开赌桌时,不想却被庄荷叫住了。
“这位前辈,按本坊规定,大头赢家需要玩到最后一局。”
姬居不是第一次来此,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而且他作为资深老赌鬼,对于各地赌坊的门道再清楚不过。
举凡包间内的赌局,一般一玩就是大半个晚上。其中赢钱最多的“大头”玩家,必须玩到子时才能抽身离开。到了子时,无论输赢,赌坊均会保证赢家能够全身而退。否则,要么留下一只手,要么留下七成的赌资,美其名曰“有始有终”。
这种霸道不讲理的规矩,目的是防止有人赢了大钱便离去。这对于赌坊来说,是十分忌讳的。
而敢在一路首州的州城内开设这种地下赌坊的,背后势力都不会小,别看姬居已经是凝丹期高修,心里对此还是颇为忌惮的。
因此,他心里虽然着急,还是没有违拗庄荷的劝阻,心不在焉地玩了最后一局,象征性地输掉十贯,然后也顾不得兑换成银票,直接将堆成山的铜钱收入佩囊之中,便急冲冲地赶到后面的巷道里。
到得此时,游离早就人走茶凉了,只留下酸爽逼人的刺鼻味道,弥漫在巷道之内,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阴沟里翻船。
姬居脸涨得通红,当即追出赌坊大门。来到街上后,四周一片阒寂。
近日城内戒严,严格宵禁,不时有城防营的巡逻小队经过。
姬居也不敢大喇喇地上街,闪身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在身体四周撑出一个真炁护罩,然后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兵招魂幡。
注入真炁后,那长达一丈的幡杆立于地上,黄色的长幡跟随长杆滴溜溜旋转起来。
无移时,黄幡上的一处鬼形图案莹然一亮,便有一只黑色的鬼物出现在姬居面前,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只见那鬼物,高不盈尺,黑不溜秋,面相卑琐畏缩,嘴角的涎水下挂而不断,一副饥渴烧身的样子。
此鬼名为“食粪鬼”,专以蛆虫粪秽为食,是一种颇为罕见的饿鬼之属。当初为捕获这只食粪鬼,姬居可没少费周折,忍着恶臭,硬是在一处满是各类动物排泄物的沼泽中蹲守了两个月,是个令他师父都叹服的狠人。
姬居自佩囊中召出一串铜钱,那食粪鬼主动凑上前来,轻轻一嗅,发出一声邈远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吱吱”声,一闪身,直接消失在黑暗之中。
姬居站定不动,似是笃定了食粪鬼不久便会回来一般。
过不多久,墙角阴风一起,食粪鬼果然准时出现。只见它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嘴角又有未干透的秽物。
姬居微一皱眉,以心神询问情况,再得到肯定答复后,这才舒眉展颜,笑道:
“做得好!嘿嘿,那小鬼以为有隐匿法器就能躲避老夫的追踪了吗?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自己拉的一泡屎暴露自己的行藏吧?”
随后,食粪鬼在前,姬居在后,循着气味追踪而去。
却说游离跑出赌坊后,见外面黑黢黢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吮了吮拇指,将半截指头翘立在风中,感受了一下风向。
“今日吹的是西北风,依稀记得老家伙说过,这里位于东南坊市,那么城中区域就在那里了……”
辨明方向,游离当即裹紧摛云锦袍,急速往西北方向前行。
安西州是整个安西路的首州,其州城更是本路最繁华的所在。由于地处边境地带,以往虽也实行宵禁,但击鼓时间却很晚。即便是冬季,也只在戌正时分,象征性地击鼓十下,执行得并不怎么严格。
但现如今,匈奴仙师当街杀人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府衙这才颁布明令,暂时实行宵禁。是以,此时街上空空荡荡的,鲜有亮灯的门户。
“老这么在街上晃荡,终究不是个办法呀。”
游离暗叹一声,又摸黑行走了一阵,好容易见到一家还在营业中的酒家,却被告知客满了。
失望之余,只得强打精神,询问还有哪里有营业的客栈。
掌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眯眯道:
“前面的香薰街,还有一家营业的,你可以去试试。”
游离抱拳致谢,再次闯入夜色之中。
行不多时,果见一家灯火辉煌的三层高楼,依旧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远远观之,竟让游离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三层楼房啊,真是好多年没见到了。”
一甩心头的唏嘘,游离步履不停,待走近时才发现,高门之上的匾额上分明写着“香薰巧榭”四字。
再看进出的人,无不是锦帽貂裘、宝马香车的达官显贵。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他无语的是,居然还有一群莺莺燕燕,走到门前,不畏严寒地迎来送往。
“这特么不是站街……”
到了这个时候,游离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那个老掌柜笑得那么不怀好意了。
“尼玛这是故意把我往火坑里引啊,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游离无奈地骂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不想却被一个小姐……姐叫住了。
那女子声如银铃一般,轻声喊道:
“这位官人,既来则安,何故过而不入呢?”
一番话,听得游离直哆嗦。好家伙,这是个招客老手啊。当即拔腿就要跑开去,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游离心中叫苦,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
那女子不由分说,直接拉着他就往店内去。游离死死站住,仿佛脚下生根也似,竟是一动未动。
女子轻咦一声,掩嘴笑道:
“哟,官人莫不是一位修炼有成的仙师?若如此,就更加怠慢不得了。咱香薰巧榭的姐妹们,不敢说个个美若天仙,但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确确是各有所长,既卖艺,又卖……”
说到不可言说处,却是故意打个顿,咯咯咯地笑将起来。
那笑声传到游离耳中,便自动翻译成一句“你懂的”。
昏暗中,游离早已臊得脖子都通红了,正要稍稍用力挣脱那女子的手,然而心中却突然一阵心悸,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游离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黑暗,心思急转,最后打定主意,干脆放弃抵抗,任由那女子拉着,进了香薰巧榭。
屋内灯火通明,香气袭人,游离一时不能适应,竟是呛了一下,于是顺势伸手捂脸,低头前行,根本不敢见人。
“哟,兰姐姐,今儿的第五位客人了啊,真羡慕死小妹了。”
“臭丫头,又贫嘴。姐姐拉再多客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平白给楼上的清倌们作嫁衣。”
二人调笑一番,浑然没把游离当外人。
到得一处僻静的处所,游离匆匆瞄了一眼,却是点客的地方。前方的木制屏风上,挂着两排竹制名牌,上面各写着一个名字,想来就是本店所谓的“清倌名录”了。
兰若转过身来,笑问道:
“这位公子,这个‘点将台’上挂着的,都是本店有数的清倌人了。最有名的,便是入选了《月旦评》并且排名第八的刘巧巧刘姐姐了。其他的,诸如林素馨,擅胡琴,通书画……”
游离的心思全放在店外,根本没听进去多少。眼看外面的危险越来越近,他一度起心动念,想直接出手打晕眼前之人,然后罩上摛云锦袍,找个角落龟缩不出,暂时躲一躲风头。
正犹豫间,外间突然走进来一人,带进又一阵香气。
游离微一皱眉,暗自后悔于刚才的犹豫不决。
兰若见了,当即喊道:
“林姐姐,刚说到你,你就来了。我正跟客人介绍你来着。”
林素馨看了看游离的背影,见他穿着粗麻布衣,个头也不甚高,当即不悦道:
“兰若,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也就罢了,怎么什么人都往巧榭里带?你再介绍其他姐妹吧,我累了,今晚就先歇下了。”
说完,径自去了。
兰若咽下已到嘴中的一句“这可是位仙师”,吐了吐舌头,回过头来道:
“小仙师,你其实年纪不大吧?”
游离闻言,这才抬起头来,尴尬地笑笑。
兰若看了一眼,笑道:
“可惜眉眼还没长开,算不上多帅气啊。你是不是没地方投宿?”
游离抱拳道:
“姐姐慧眼如炬,小道的确一直在寻找客栈住宿,可是如今大多数店家已经关门,因远远见到这里的灯火,便想过来试试运气。”
兰若不愧是长年与人打交道的,一下子就把握住了游离释放出的信息:
“原来竟是位小道长啊,失敬失敬!若是无处挂单,可以现在本店住一晚。只是这样一来,是否于道门清规有所违碍?”
游离笑道:“不妨事的。敝观并非全真一脉,并不要求死守清规戒律。”
兰若一脸恍然,热情道:
“既然如此,那么请随我来。本店后院尚有空房,平时用来招待长工眷属的,简陋了些,还请道长担待。”
说着,在前引着游离来到后院的西厢房。
游离打个稽首,道了声谢,然后说道:
“小道还有个不情之请。”
“道长请讲。”
“敝观虽然不太讲究清规戒律,但一个出家人投宿在巧榭,终究……”
兰若见他黑黑的脸涨成酱赤色,噗嗤一声笑道:
“小道长当真可爱得紧。放心吧,此事我不会声张的。若有事,可以联系隔壁的厨工,我去吩咐一声。”
游离见她要离去,当即从佩囊中取出一串水檀珠,递到她跟前:
“这串檀珠,有静心凝神、避邪祛灾的功效,一定心意,感谢姑娘的收留。”
兰若愣了一下,道了声,大大方方地接过来,盈盈地去了。
游离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湿透了。也顾不得擦拭,当即运转真炁,开启摛云锦袍,开门出屋,翻身跳上了院中的一棵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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