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枭本能地想躲避那气势汹汹的一击,刘在却及时释放出一股气息,稳住青枭的情绪和身形,同时朝身后打出一道金色的符箓。
符箓带起的金光,随即如烟花一般,在青枭斜后方三丈距离散开,幻化出一只遮天巨手,抓向那道来犯的寒光。
俄顷,两者相接,却没有造成多大的声势,仿佛像那世俗江湖中点到即止的切磋一般,仅仅一合就各自退去。
刘在一招手,将那道游离看不出材质的金色符箓收回袖中,神色轻松道:“走你!”
于是,青枭便“借光”四溢的罡风,加速离去。
半空中,那道寒光同样化作一条虬龙,默契地退回到伏龙镇南侧的山巅。
就在虬龙飞抵一处巨大的巉岩之上时,瞬间缩小为普通的青蛇大小,摇头摆尾地飞进一个白袍飘荡的男子袖中。
此时,那面色俊美儒雅的白衣男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黄色大氅的老者。
那老者轻抚长须,由衷赞道:“苏小友好手段!”
苏和轻轻一甩长袖,很自然地将接回虬龙的左手下垂在体侧,笑道:
“晚辈道行浅薄,在武前辈面前卖弄,真是贻笑大方了。”
武阳摆摆手,关切地问道:“如何?”
苏和一向温煦的笑容随即变得凝重,渐又至于无奈,说道:
“晚辈原本还有些不服气,故此才生出一丝争胜之心。不得不承认,晚辈与那人终究差着一个大境界,显然不是敌手。”
说话间,他不着痕迹地将一直颤抖着的左手贴紧左腿,防止伤势加重,以至于控制不住手臂的抖动幅度。
武阳佯作不知,也没有揭穿之意,只是就事论事道:
“先前收到你的消息,贫道还以为你是要有所行动。可过去这么久,你却只是冷眼旁观,就算是刚刚的出手,也仅仅是出于身为同龄人的不甘示弱。贫道虽然算是半个方外之人,却也好奇得很,你和连相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苏和看着谷中渐渐平息的几处战场,平静道:
“连相的意思,想必前辈早已有数。之所以夜半请前辈出来,就是希望前辈能亲眼看看大随和大桓这两大强国的好戏。中山山脉以西的这片沃土,就像脚下的这片青川河谷,变成了两大强盛帝国耀武扬威的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咱们这些土著反倒成了身不由己的看客。前辈虽是个淡出世俗的方外高人,但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那水中浮萍、风中飘絮,是失了根的无乡人。”
武阳沉默半晌,面无表情道:
“萧国亡国已逾百年,其皇族也被大随抓的抓,杀的杀,招降的招降,香火凋零,你们这些依附于大桓的遗老遗少,还想着死灰复燃?”
苏和伸出右手,摊开手掌,接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怅然道:
“不如此,我们又当如何在大桓朝堂上自处?前辈也知道,大桓、小桓两族,作为大桓的上等人,何曾真正信任过我们这些丧家之犬?”
说话间,苏和转过身来,眼神真挚道:
“晚辈出门前,连相特地嘱托,让晚辈转达他的一个承诺:接下来,他会全力推动地祇祠庙体系在大桓东疆的建立,为表诚意,他打算率先在安定州设立一座武王爷庙。”
武阳听得心中一动,抚须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苏和趁热打铁道:“连相也知道此事不易,因此需要前辈的配合。”
武阳神色复杂,缓缓收手负后,任由长须随风舞动,双眼幽深如古井,看得苏和险些下意识地低头,好在他谨记使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怯意。
半晌,武阳终于开口:“需要贫道做什么?”
苏和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刚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算是起效了。
“连相的意思,建立武王爷庙,阻力最大的自然还是萨乌教一派。不过,事实上圣上的口风显示,他其实对大随的山水地祇,尤其是城隍体系颇为看重,只是碍于皇室皆信奉萨乌教的缘故,开不得口罢了。”
武阳一言不发,等着下文。
苏和便继续道:“因此,连相希望从这次两国的和谈入手,寻求突破点。”
听到这里,武阳突然插嘴道:“大桓打算派谁负责和谈?”
苏和听得暗暗叹服,不愧是活了近两百岁的老妖怪,只凭三言两语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幸亏自己先前没画蛇添足,企图靠一些似是而非的花言巧语来蒙骗对方。
“不出意外,是东、西枢密院各出一人,由于要与随人打交道,当会以东枢密院所荐之人为辅,西枢密院之人为主。”
“主事者还没定?”
“虽然还没有明旨示下,但根据皇室成员的动向,可以推知一二。前些日子,巨石城有探子来报,西院大王萧远界,已经率领一直庞大的出行队伍进入巨石城了。”
“萧远界?”武阳半眯着丹凤眼,长久不语,似是在努力在脑海中搜刮此人的信息,良久,才征求意见一般地问道,“那个不肯加入萨乌教,却跑到虎啸山拜师的小桓族人?”
苏和笑道:“不错,正是此人。没想到前辈竟然也听说过他?说起来,此人倒真算得上是个妙人。”
武阳顿时来了兴致,难道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个妙法?”
“萧远界乃是萧皇后的嫡亲侄子,打小不安分……”
当下,苏和便开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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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游离一行人乘坐青枭,渐渐脱离战场,迤迤然往东南方向飞去。
刘在坐在最前方,撑开一个真炁护罩,替身后的两个少年遮风挡雪。
游大山面色惨白,嘴唇干燥、皲裂,竟隐隐出现了脱水迹象。
游离真要喂服一粒药丸,却被刘在出言制止。
“你哥的魂魄识海,被那桓獏强行挤入了一般的神魂,随后又被我迅速抽离出去。这一来一去,便似一个长期挨饿的人,胃囊之中突然塞入大量食物,却又被瞬间呕吐出来,胃囊在短时间内没能适应剧烈的变化而已。
“他只要按照炼心口诀去稳固魂魄,不用多久就可以恢复了。福祸相依,这次遭遇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他修道的契机,也未可知。”
游离点点头,随即受到师兄的启发,开启了青蚨眼。
只见游大山浑身上下,散发着似白非白,似灰非灰的黯淡光芒,一看就是个对财运完全绝缘的“绝运体”。不过,总体而言,依旧还算是个福运之人——在游离看来,无祸运傍身,便算是有福之人了。
刘在心有所感,转过身来,好奇地打量着游离的双眸,却发现,除了比自己清澈透亮了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快,给师兄看看,财运如何?”
游离早就将师兄运道看在眼中,一身黑色,嗯,是个完全与财运八竿子打不着的黑色。
枉我还拿你当个土豪!
游离暗暗吐槽一番,突然想起,师父璇玉子曾经说过,由于观里缺人手,打算将掌律和账房二职,一并交给师兄代管啊!
想到这里,游离忍不住牙酸——就他这个比自家兄长还绝缘的“绝运体”,指玄观岂不是个坐吃山空的结局?
一时间,游离似乎看到了玄真派还没崛起,就要倒闭在账房先生的钱袋子里了。唉,愁死个人。
正自顾自出神,游离好容易给师兄催促得回过神,只得干咳一声,语重心长道:
“师兄啊,你觉得咱指玄观小门小户的,应该怎么经营才能壮大起来啊?”
刘在瞟了他一眼,说道:
“观小道不小就行。山上的修道宗门发展,与那山下的世俗王朝治理,方式虽有异,道理却差不多。归根结底,人才是关键。其他都是浮云。”
游离微微皱眉,师兄这话立论虽高,却有点空中楼阁的意味了。
就在他即将暗暗把师兄打成“我上我也行”一类的“键政高手”时,刘在却继续说道:
“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说了,咱修道之人,既要眼看高处,更要脚落实处。听说咱家观前的镇子上发现了金乌石矿?既然墨家在争取,咱们也可以挣个细水长流的买卖嘛。别看现在小观里冷清,想着等以后人多了再考虑赚钱攒资源一事,到那时可就晚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小师弟。”
呃,游离张了张嘴巴,刚到嘴边的话,被师兄这连珠炮似的说教,硬生生给顶了回去,险些憋出内伤。
看师兄这样子,似乎早就有了一套宗门发展计划。可他身上明明毫无财运攒聚,难不成这些想法,其实都是师父的?
这里,游离其实是看山是山了。他所不知道的是,刘在刚刚在半年前凝结出金丹圣胎,跻身“人仙”行列。
金丹期修士的称号里,既然带上了一个“仙”字,本身就意味着很多。这类处于人间实力巅峰之人,身上往往都有一定程度的气运傍身。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会成功抱丹?
刘在便是如此,只不过他完成抱丹时间不久,之前为了凝结金丹,早将身上的气运消耗一空了。现在只是恰好处于旧运已去,新运未来的状态罢了。
这种玄妙难言的状态,其实与一旁游大山的魂魄状态有点相似,只是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一个则涉及生命危险,所以显得更迫切一些而已。
一路上,师兄弟二人以心神传音说着些师门往事,渐渐打成一片。
大雪纷飞,北风呼号。东方天空,泛起了一线鱼肚白。
霞光渐亮,那座雪白的雄城,终于出现在二人视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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