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柯一时犯了难,如果驱使雷法继续追击那重新幻化为大金链子的龙尾,就极有可能伤到游离。
现在的游离,对于道录院占验一脉而言,极为被看重。
正踌躇之际,心湖之中突然想起梁枋的声音。
“珂玉师兄,那根龙尾这么亲近这小家伙,是个什么原因?”
范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当局者迷了。
想想也是啊,这根龙尾既然幻化成金镯依附于游离,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是自主行为,这其中的意涵可就不小了。
早先,他就听自己师弟琨玉道人说过,游离不仅是气运之身,更是应验了师兄弟二人共同的占筮结果。
“日火西悬利中天……”范柯再次默念了当时起课算卦所得的谶语,心境有了变化。
根据琨玉的口述,数月前,眼前这个小道童在雾魔岭三泄峰的后山,情急之下施展了跛道人的请神术,竟然真的惊动了天庭火部的司火神将。虽然未能如愿请到神将降临,却感格那位天神降下了太阳真火,造就了大片日火悬空的奇观!
那一幕,无疑应验了卦象谶语中所谓的“日火西悬”一语。
范柯暗忖:“当日我与琨玉在京城同时起卦,正是得了这句谶语的提示,才一起动身赶来西域。目前已有的种种线索,都明确的指向了这位气运之子啊。”
事实上,气运之身虽然少见,对于大随而言固然也十分值得重视,但对于他这样的一位已经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大人物而言,还并不会特别稀奇。
然而,眼下那根龙尾的依附却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因为这根龙尾来头非凡,往小里说,直接涉及大随国祚的昌隆、福泽的延续;往大里说,更有可能牵涉到整个天下的局势!
不过,眼下的游离对此浑然不知,正有些难为情,不知该如何开口。
范柯却主动收起五雷秘术,房间内登时暗了下来,只剩烛光摇曳不定。
“你是如何得到这根龙尾的?”
游离摸了摸那根沉甸甸的大金链子,老实道:“这是我大师兄从萨乌教的人手中争夺来的。”
范柯点点头,表情很平静:“是刘在吧?说起来,这个任务还是贫道发布出去的。”
游离略感诧异,本来瞧师兄那意思,是作了先不把此物交还上去的打算的,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遇到正主了。
这时,他不免生出一种宿命感。
心绪急转间,他眨眨眼,问道:“珂玉师伯,这根金链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范柯沉默片刻,回道:“这是瑞兽的尾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乃是一根龙尾。原本供奉在道录院的三皇殿中,后来不幸遗失了,朝廷已经追查了数年之久,才在大桓国巨石城内发现线索。此事虽然经过了寇毅大元帅之手,不过他并不知晓内情。好在你师兄不负众望。”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用询问的语气说道:
“此物有一定的本能意识,且‘脾气’十分暴躁,等闲不让生人靠近的。你做了什么,让它这么温顺?”
游离看了看范柯,又看了看旁边的梁枋,没有出声。
范柯会意,给了梁枋一个眼神,然后以心神传音道:
“梁师弟不会偷听,也听不到,还是说,你信不过我这个糟老头子?”
游离笑道:“那倒不至于。毕竟跟大师兄相处了几天,他已经跟我说了一些师父年轻时候的经历。所以,我还是知道‘丹庠四王’的。”
范柯抚须而笑,神色又柔和了几分:
“一晃就是百年光阴啊。严格说来,其实是‘三王’。这么说琨玉可能会不高兴,但那时他还小,跟我们虽然辈分一样,实际年龄是差了一代的。只是他天资不错,成长飞速,外人才将他与我和你师父他们并称的。”
游离微笑颔首,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会称呼范柯为“师伯”。事实上,若非大师兄刘在讲了这些师门故事,他根本不会如此信任范柯。哪怕琨玉道人先前已经明确说了,认识自家师父,生性谨慎的他,都没敢尽信。
“这根龙尾,的确如您所说的那样,十分暴躁。不过,我之前在雾魔岭一役中,偶然得了一块金色的鳞片。那天和大师兄夺宝脱身后,他为了确认,从封印的皮囊中取出龙尾,意外地引发了我身上那块鳞片的感应……”
听到这里,范柯立即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那就解释得通了。这根龙尾在失窃之前,是缺了一块鳞片的。看来,你在雾魔岭上发现的那块,应该就是它丢失的那块了。”
游离试探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范柯也犯了难,他原本是想以雷法压制此物,然后再行封印,不想出了这么个变故。
一旁的梁枋虽然不知道两人说着些什么,但却不妨碍他自我脑补。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无奈出声提醒道:
“师兄,有悄悄话能不能私底下再说?我维持这隔绝天地的禁制很累的。”
范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嚷嚷着没架可打,现在正好动动筋骨。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好。”
梁枋虽然脾气爆,但还真拿这个属于另一脉的师兄没辙,谁让他打不过呢?最终,只能吹胡子瞪眼地将怨念憋回肚子里,乖乖地维持着禁制。
游离见这位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大法师,在范柯面前也只有吃瘪的份儿,心中觉得好笑。
范柯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他想了想,笑呵呵道:
“这根龙尾,乃是大随太祖皇帝赠予我师尊的,是我们占验一脉的镇派重宝之一。此物既然亲近你,不如你加入我们占验道派算了。”
好家伙,你们这是师兄弟二人齐上阵啊。游离心里腹诽了一句,连连摇头。
“珂玉师伯,且不说师侄我不想改换门庭,就算是我同意了,您觉得我师父会答应吗?”
范柯缩了缩脖子,当真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笃定道:“我觉得会。”
游离哭笑不得:“咱不带这样的。师伯,您可是前辈高人啊!能这么挖自己好友的墙角吗?”
范柯一脸严肃:“怎么不能了?当年他还挖老夫墙角呢!”
游离大奇,忙问:“师父挖您什么墙角了?”
范柯不淡定了,径直站起身,在房间内走了两个来回,这才平复了情绪,郁闷道:
“当师父的不厚道,做徒弟的又要来揭老夫伤疤,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游离见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只得作一脸无辜状。
梁枋见两人本来说得好好的,怎么好像谈崩了?于是忍不住插口道:
“师兄,怎么回事?”
珂玉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游离,摇头道:
“罢了罢了。梁师弟,依我的看法,这龙尾既然有认主迹象,似乎又不愿接受封印,你觉得该怎么办?”
梁枋笑道:“这不正好吗?省了我们大张旗鼓、费劲巴拉地封印的精力和风险,只要把这小家伙带回京城,看护起来不就行了?反正只要在此物在京畿地带,就会镇守国运,防止国运福祚的流散。”
什么?游离两眼睁成灯笼大?听你这意思,是要把我当个工具人使了?还是限制人身自由的那种!
好在范柯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妥!如此行事,实在有失天地法度。何况你我两脉,尤其是你们积善道派,最是重视功德修行。漫说小道友是个气运之子,就算是个普通人,也断不能强行拘役。否则,与那些骨子里藐视苍生的修行各脉何异?”
梁枋皱眉道:“那么该怎么办?”
范柯说道:“师弟你也说了,只要他在京畿之地活动就可以,短暂地离开也无妨。”
说着,他笑吟吟地对游离道:“怎么样,小道心?以老夫对你师父的了解,他肯定打算把你送到京城学丹吧?”
游离听得眉头直颤,“是说过。”
“那么不就好了?你反正是要去京城的嘛,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去?”
“可是我爹娘还在观里啊。我还有失散的兄长要认亲啊。我师父还没出关啊。”
范柯闻言,颇觉意外,“怎么,你师父又闭关了?冲击金丹后期?”
游离自知失言,不过话已出口,只得承认了。
范柯追问道:“在哪里闭关的?踇隅山?”
游离点点头。
范柯不作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游离的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踇隅山,踇隅山……”范柯又开始来回踱步,口中念叨个不停。
这时,梁枋又忍不住开口了:“师兄,你能不能别想了?”
范柯不耐烦道:“又怎么了?这才过了多久,就撑不住了?”
梁枋脸涨得通红:“我内急。”
范柯大手一挥,“去吧去吧,别回来了,我自己来。”
梁枋闻言,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在游离面前保持高人形象,一溜烟跑出去了。
随后,范柯亲自在屋内设下了禁制,然后搬把椅子,做到游离面前,严肃道:
“你师父闭关有半年了吗?”
“差不多了。”
“他有没有说过会闭关多久?”
“他说少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以上。怎么了?师父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范柯摸了摸游离的脑袋,笑道:
“没什么事。他压制修为有好些年了,这次闭关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那你紧张个毬!害得我也跟着瞎紧张。游离翻了个白眼。
范柯笑呵呵道:“你赶路辛苦了,又与那玄珠有过交战,先下去休息吧。记住,今后一段日子里,尽量不要离我超过五公里。超过这个距离,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能保证在第一时间内救你。”
“五公里很远了,晚辈知晓轻重。要不今年您就到指玄观过年吧?师兄还邀请了净灵宗的道诚真人。”
范柯笑眯眯地点头应下。
游离离去后,他的笑容慢慢收敛,渐至于凝重,然后两手掐出一个繁复的指诀。
无移时,面前的虚空之中,突兀地浮现出一行字:
“地炎冲霄中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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