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夜。
指玄观再次过了一个热闹的年节。
这一次,不但师兄刘在和兄长游大山归山,还邀请到道录院的高真珂玉大法师、净灵宗长老道诚真人。
游离本来还邀请了翟弼清一家和方怀远,奈何翟、方二人重伤未愈,还需要再躺两三个月,便只能遗憾作罢。
这日,指玄观扫榻以待,总算在临近中午时等来了联袂而至的两位道门高修,后面还跟着个四处张望的许不逊。
众人一阵寒暄,进得山门后,不由在前院的三棵杏树下站定。
道诚腆着宽大道氅都遮不住的肚子,抬头看着花开鼎盛的杏树,赞叹道:
“贵师好手段!若贫道没看错,这三株杏树应该已经诞生些许灵智了吧?”
刘在笑道:“前辈目光如炬。”
珂玉抚须道:“璇玉这些年在阵法一道上,功力见长啊。这护观大阵很有嚼头,就算你我二人合力围攻,没有一炷香的工夫,也攻不破吧?”
道诚点点头,赞同道:“的确如此。这指玄观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是这大阵就能看出底蕴了。贫道很好奇,为何贵派还会选择这灵气并不充沛的蛮荒僻壤建立山门?”
刘在道:“老实说,这个决定家师作的很突然,晚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珂玉知道璇玉子正在闭关,便说道:“璇玉做事一向有章法,想来必有他的考量,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说着,一行人接连观看了讲经殿、炼丹房,最后在祖师堂中拈香敬拜三清和玄元救苦天尊。
出得祖师堂,众人回到前院杏树下的石桌落座。
道诚真人时不时抬头看几眼云蒸霞蔚的杏花,由衷道:“观外冰天雪地,观内花开不落,四季如春,当真仙气飘飘。”
刘在谦虚道:“小门小派,可比不得贵宗这样的大宗门。贵派可是独据西岳一众山头,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仙家气象。”
珂玉打趣道:“你俩就别再互相吹捧了,老夫快听出鸡皮疙瘩了。”
道诚笑眯眯道:“大法师见笑了。你知道的,我师妹可是最喜欢杏花了。”
刘在道:“前辈若是喜欢,就摘些带走便是。若是实在喜欢得紧,等到开春冰雪消融,干脆到东边杏林里挑一株长势顶好的幼苗,带回去便是。踇隅山虽然环境恶劣,但土质却极好,这些杏树都有诞生灵智的禀赋。”
道诚肉脸绽放开来,“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自佩囊中取出一方玉匣,打开后,露出一叠符箓。
“这次冒昧登门,临时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索性就送些本宗的符箓。都是贫道现画的,已经去除了我的专属神炁印记,你们都可以用。”
刘在借过玉匣,称谢道:“前辈有心了。”
然后同样取出一函玉匣,交给乖坐一旁的许不逊,笑道:
“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没什么可送的。恰巧我真玄派也粗通符道,这沓八品符箓,是我年轻时常画常用的,希望对你的符道进益有所帮助。”
许不逊讶异地接过玉匣,顺势打开,发现里面堆放着厚厚一叠红色符箓,无不灵炁充沛、真意饱满,于是道了声谢,满心欢喜地收下。
刘在同样将玉匣交给游离,叮嘱道:“净灵宗是天下有名的符箓四派之一,在符箓一道上独辟蹊径,你俩既然关系好,以后就多多交流,相互砥砺。”
游离微笑点头,收下了玉匣。金丹中期修为的真人所画的符箓,必然手法高妙,直通大道,若是用心摹习一番,可定能有所启发。
道诚也对许不逊耳提面命道:“听到没?你小子符法天赋是有的,就是太吊儿郎当了,而且还染了赌瘾,以后多跟道心师弟交流符法心得,少去碰那些坏人心性的东西!”
许不逊“哦”了一声,乖乖应下。
“知道你小子坐不住了,滚下去自己去玩吧,我们大人说些正事!”道诚见他那不情不愿的惫懒样儿,笑骂道。
“好嘞!”许不逊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喊上游离,一溜烟跑开,开院门出院子,一气呵成。
刘在见状,忙吩咐道:“师弟,你也去吧。好好陪客人。”
游离起身对众人打个稽首,疾步追去。
在厨房内忙碌的林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到门边一看,见游离正要跑出院子,忙叫道:
“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吃午饭了,莫跑太远,记得准时回来!”
言毕,也不待儿子回答,赶紧喊来负责烧水的游大山,吩咐道:
“快,你也跟上去,别在这儿窝着了。看好他俩,别让他们野得太远了,记得多跟那许小道长打好关系。”
游大山会意,脱了父亲游明达的烧火旧衣,一个箭步出门,并轻轻带上院门,全力追了上去。
看着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样,三位金丹期大能皆是会心一笑。
刘在问道:“前辈,这次安西路之行,拣选弟子一事可有收获?”
道诚回道:“不是贫道眼光高,实在是安西路经历战乱多年,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虽然战事已歇,但还是营养不良者居多,这对很多修道胚子的根骨资质影响很大啊,以至于安西路至今都还是修行界公认的盐碱地,一路七州之地,人口也有数百万,却依旧出不了几个好苗子。贫道转了一大圈,也没见到几个称心的,只有秦家的两个小家伙还勉强过得去。就这样,其中一个次根器,还是看在勇毅公的面上收的。”
珂玉笑道:“有就不错了,还抱怨什么?要知道,这里可是有好几家本土门派的。你净灵宗自己手脚慢,被别人抢了先,就这样还能收到秦家的两个小辈,已经是收获不小了。”
道诚没好气道:“秦家那个叫乐心的小家伙,倒是有‘坐中望上’的根器潜质,就算这样,不还是你们道录院挑剩下的?贫道这次前来,其实就是奔着柴家那个上根器来的,谁知道截胡之人就是你们扶龙派呢?”
珂玉哈哈大笑:“这点老夫倒是要夸我那师弟一句,他手脚够快,早早把那个混不吝给带去京城了。”
刘在却是听游离说起过,琨玉道人在参加完雾魔岭一役之后,就匆匆带着兽皮文书的拓本和一个叫柴荣的小家伙,回了京城述职。看来就是道诚口中的那个上根器了。
道诚吹胡子瞪眼道:“我说大法师,你能不能注意点高人形象?”
珂玉捋须抬眉,“咱们老友间难得闲聚,小辈们又都打发走了,端着做什么?”
道诚猛喝一口清茶,叹道:“那就说正事。道德道友也不是外人,贫道就敞开了说说我净灵宗的困境了。”
刘在心中一动,微微颔首,示意他尽管说。
道诚顿了顿,说道:“世人都说,我净灵宗是天下间最有可能成为第七家顶尖宗门的,殊不知,这种捧杀之词反而造成了敝宗的困境。
“你们仔细想想,天底下还有比敝宗的外部环境更恶劣的大宗门吗?西南有天下第一大派昆仑山,东北则是正一天师道祖庭龙虎山,东有太清宫虎视眈眈,东南又有丹峰坐镇,就连西北方向都有那除了名的骨头硬的万灵山形道流联盟……你们说说,就这样强敌环伺的修道环境,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家吗?”
刘在闻言,心中直想吐槽,我只听出了你满满的得意,倒是没听出多少真正的忧思。毕竟,净灵宗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并且还能持续崛起,本身就是宗门实力最好的彰显。
珂玉道:“说重点。”
道诚笑呵呵道:“贫道就喜欢大法师这爽快劲儿,比那梁氏兄弟好多了。本次仙盟大会,你先给我透透底,仙盟是不是真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扩张?”
珂玉白眉一挑,毫不意外道:“你们一个个儿的,消息倒是都灵通得很。”
刘在闻言,连忙竖起耳朵。
珂玉顺手布下一个只笼罩着三个人的隔音禁制,轻声道:
“这次仙盟大会的确不比以往,因为有个核心议题需要拿到桌面上,请各大派举手表决。你们也都知道,隔壁大桓国实行的是‘因俗而治’的‘一国两制’之策,具体便是以国境中段的太华山、太阴河一线为界,划为东西两半,西部的广大疆域属本国贵族的大、小桓族保留地,东部则以萧族为主的其他小族聚居,形成了东西两院并行的治理体系。
“其中的东面官,负责治理以萧族为主的各族的州县、租赋、军马之事。这次的两国和谈,也是以东院宰相连青为主、西院大王主事官萧远界为辅。不过,以大桓人从不信任萧人的一贯作风,实际肯定还是萧远界做主。”
听到这里,道诚颇有些不耐烦道:“大法师,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啊。”
珂玉端起茶杯,悠然呷口茶,不疾不徐道:“急什么?关于萧远界此人,你们就没什么了解吗?”
道诚是方外之人,对大随世俗朝廷的人事所知都有限,更何况被他视为蛮夷的大桓了。而刘在则因为在武德司当过差的缘故,反而知之甚详。
“据晚辈所知,萧远界乃是大桓萧皇后一族,是大桓皇亲外戚中极少见的萧姓。这一支萧姓,除了姓氏以外,其实与原来的萧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所以才会跻身等级森严的大桓国贵族行列,被划为小桓族。
“据说此人是个奇人,虽然贵为皇亲贵胄,却对萨乌教没什么好感。不仅不肯入教,反而只身前往国境东南边缘地带的虎啸山,入山修道十余年。后不知因何故又下山返京,直接参军投身行伍,从基层的百夫长做起,一路升迁到西院大王担任主事官。”
道诚终于听出了珂玉话里的意思,忙问:“那这萧远界在哪家门派修的道?”
刘在缓缓道:“牧灵山庄。”
听到这里,道诚抑制不住脸上的惊异,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大法师,难道这次仙盟的拉拢对象是他们?”
珂玉同样露出一丝苦笑:“大势汹汹啊。”
道诚脸色愈发难看,忙道:“牧灵山庄可是大桓境内仙家各派的执牛耳者,是唯一能与萨乌教抗衡的仙家大宗,怎的会同意加入仙盟?仙盟不应该是咱大随的仙盟吗?”
珂玉平静道:“明年过后,就是天下的仙盟了。这下你能理解,为何萨乌教最近频频在安西州生事了吧?”
刘在暗道:“难怪!看来,官家已经和仙盟高层达成一致,全力拉拢牧灵山庄,应对日益坐大的萨乌教了。”
可如此一来,两国和谈还怎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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