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随文德二十五年,四月,安西城渐渐进入在紧张而有序的两国和谈准备的氛围之中。
四月十日,在春花渐开的时节,安西城北门大开。安西路转运使邢阳生,偕安抚使、安西州知州李自牧,以及六司一干官吏,在城北十里外的长亭边迎接姗姗来迟的鸿胪寺卿彭少仁。
彭少仁年近五十,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当他从马车中走下来时,非但没有风尘仆仆之感,反而精气神极好。
邢阳生和李自牧对视一眼,随即上前行礼。
“二位大人太客气了,这让下官可受不起啊。”彭少仁边作揖还礼,边笑道。
鸿胪寺隶属礼部,主要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等事宜。彭少仁原为礼部员外郎,官阶为正六品,这次作为两国和谈的主要参与者之一,被临时擢升为鸿胪寺卿,官阶一变而为从四品,算是高升了。可面对两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年轻人,非但没有高出,反而还低了。李自牧知安西州事,兼任安西路安抚使,官阶同为从四品;而邢阳生则是安西路转运使,并作为和谈的主事官,官阶已经达到四品,是三人之中最高的。
“彭客卿,我二人初出茅庐,两国和谈这等大事,还需要您老人家多多提点才是。”李自牧笑道。
“李大人所言甚是。彭大人,一路山水迢迢,舟车劳顿,且入亭喝几杯热茶,解解乏。”邢阳生延请道。
“好。二位大人有心,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彭少仁抱拳一笑,跟着二人步入长亭中。
相叙近况,又问了京中的一些人和事,三人很快进入正题。
“彭大人,不知这次前来,政事堂或者官家可有最新的指示?”邢阳生问道。
“官家倒是没有宣下官进宫,不过孔相和吕相确有交待。”彭少仁放下茶盏,笑道,“两位相国对于和谈一事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安西州开矿一事,多有嘱咐。当然了,这两件事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认为是同一件。”
李自牧眉心微蹙,旋即舒展开来,“彭客卿的意思是,这次和谈中,大桓那边会针对本州的矿山提要求?”
彭少仁点点头,正色道:“原本孔相主张早些开采,一旦木已成舟,大桓人顶多嚷嚷两句,能做反而并不多。但之前的第二次竞购又出了些变故,导致开矿一事一拖再拖,这期间大桓人早已知晓了风声,并通过仙盟向朝廷施压,使咱们颇为被动。此时强行再开采,反而就落了下乘。”
李自牧转眼看向邢阳生,面色虽然平静,可那意思很明显——让你拖拖拉拉的,这下被动了吧?
邢阳生下意识地捏捏耳垂,笑道:“那么,两位相国现在是什么想法?”
“原本仙盟虽然也看中这个金乌石矿脉,但因为既然被咱们大随实质性地占了下来,那么也就默认了咱们来主导开采,只需让本路的仙家宗门也参与进来就是了,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不过,现在形势有变,据政事堂提供的最新消息,仙盟即将引来一次大变动,五月底的仙盟大会上,占据大桓东部半壁江山的数家仙家宗门,会联手加入仙盟……”
彭少仁话音未落,见二人平静如常,意外道:“原来二位大人已经知道了?”
“我们俩一直处在两国暗流涌动的前线,有些消息自然知道得早一些。”邢阳生解释道,“只是不知大桓那些宗门的加入,为何会改变仙盟的态度?恳请彭大人解惑。”
“邢大人真是高看下官了,这种涉及山上神仙打架的大事,岂是下官这区区员外郎能了解到的?别看我一直在礼部任事,但毕竟不是祠部的人,对于山上门派的那些明争暗斗,所知其实十分有限。”彭少仁苦笑道。
一时间,长亭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春风拂过,送来雪域高原独有的枯草泥土味道。
“好了,此事暂且放一放。既然知晓了大桓那边会拿金乌石矿说事,咱们见招拆招就是。”邢阳生笑道,“彭大人通晓大桓官话和曾经的萧国官话,又多与藩国使节打交道,接下来的和谈少不得还要多多仰仗您了。”
“下官尽力而为。”彭少仁回道,“不知安排使节下榻的驿馆安排得如何了?似这等和谈的使节,可不比藩属朝臣,细节可要一定做到位,切莫堕了我大随的国威。”
“已经安排了一个多月了,正要请彭客卿帮忙把把关,掌掌眼。”李自牧笑道。
“好说,这是下官分内之事。时辰不早了,要不,咱就进城?”彭少仁问道。
“出发!”邢阳生笑道。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安西城中行去。
马车中,邢阳生看着端坐入定的游离,笑道:“道心老弟,刚刚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
“邢大人还真是会说话,短短一句话,是既高看了我,又低看了我。”游离无奈地睁开眼,说道。
“此话怎讲?”
“所谓高看,漫说李大人的保镖是玉龙山的长老华英杰,修为比我高得多,就连那位彭老大人的侍卫也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我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如何能越过他们二人的神识网,去偷听你们的对话?”游离说道。
“至于低看,更加不难理解。你说你们三位朝廷大员谈正事,我一个方外之人,好端端的去偷听做什么?这不是把人看低了是什么?”
邢阳生自知失言,连忙赔笑道:“好老弟,就当哥哥我刚刚是放屁!你莫跟哥哥一般见识。”
说着,将刚刚谈话的内容大致讲了,然后让游离帮忙分析分析。
游离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心想,你堂堂一个封疆大吏,有必要把姿态摆得这么低吗?那我要是不说两句,岂不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吐槽归吐槽,他略作沉吟,还是以传心术传音道:
“大桓境内以牧灵山庄为首的一干仙家宗门要加入仙盟,那么对仙盟来说,自然就把大桓国东边的一半版图视作了自己的影响范围了。这些新加入进来的门派再一张口要求分润矿脉的产出或收益,仙盟自然乐得慷大随朝廷之慨嘛,反正这矿脉是大随在原本属于大桓国土的安西州发现的,仙盟作为一个局外人,当然一点都不心疼了。”
“果然是这样吗?”邢阳生叹道,“咱大随已是近五千年来最强势的世俗朝廷了,可真正面对巨大利益时,朝廷想要正面对抗仙盟,还是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啊。”
“既斗争,又合作,双方各自守好自己的核心利益就行了。至于金乌石矿这种锦上添花的收益,与其打生打死,不如上谈判桌好好谈。不可能所有好处都给哪一方占尽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大的好事?”游离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这家伙,怎么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邢阳生连连摇头,“你可别忘了,那三座矿山可是在你们真玄派的门前!”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这种事就让师兄去头疼好了。我只要努力修炼,提升实力,就是最大的贡献。”游离耸耸肩,理直气壮地说道。
“得嘞,跟你真是没法儿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在谈判桌上应对匈奴蛮子的口水了。”邢阳生双臂环胸,眉头拧成了疙瘩。
“好好想,慢慢想。我反正只负责你的人身安全。”
邢阳生听出游离语气中的不满,笑嘻嘻道:“还在生气啊?我指名道姓地跟你师兄要你做临时贴身侍卫,很丢你脸吗,你就这么不乐意?”
“很麻烦的好吗?”游离没好气道,“你放着好好的兴云先生不用,偏偏要我这么个修为低弱的。怎么着?这是让我角色扮演你的小书童,很有成就感?”
“哈哈哈,还别说,这一身还真就挺适合你。唇红齿白,文质彬彬,颇有几分老哥我当年的风范!”邢阳生指着游离一身的书童小厮装扮,笑得前仰后合。
游离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干脆闭上眼,继续搬运小周天。
“哈哈哈……”邢阳生爽朗的笑声响彻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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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彭少仁的到来,整座安西城开始进入严进严出的戒严时期,晚上实行宵禁。同时,与和谈相关的各项事务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游离则过上了一种假书童真保镖式的跟屁虫生活,每日就跟着邢阳生四处察看,混迹于安西州官场。
安西州六司官吏,加上大都督行府的一些武将,每每见到邢阳生,为了拍这位一路官长的马屁,无不顺便夸一声“您这小书童当真伶俐得紧”,听得游离嘴上笑嘻嘻,心里马奋蹄。
最可恨的还是邢阳生这货,每到这个时候,就会顺势摸一把游离的头,然后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回答对方:“这小家伙调皮得很,带在身边用不着伴读了,就是干些倒洗脚水的杂活。”
此话一出,自是引得哄堂大笑。
有那么两次,游离差点就要掀桌子砍人了,偏偏邢阳生那厮极会见机行事,懂得见好就收,让他有气也撒不出来,真真是憋闷得不行。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太久。
四月二十日这天,大桓国的使节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入了西城门。
一时间,独立于六司之外的道正司,会同武德司总干办吴仁宇,开始全面提升戒严等级。这还不算,在知州李自牧的请求下,还由道正司出面,延请安西州望族武氏出面,一起参与城中的安保事宜。
武氏派出了五名修士,其中凝丹期一名,筑基期四名,临时编入城防营,极大地缓解了道正司和武德司的压力。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游离再次遇到了武阳真人的掌上明珠——武澧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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