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庆观上空,气氛格外紧张,仿佛一个不小心,一场注定昏天暗地的大战便要一触即发。
其中那位高冠旧袍的老道人,游离记得是叫玄机的,朗声道:“怎么,你当这安西城是济州城不成?老夫如何就来不得了?”
言毕,丝毫不给风缭子回嘴的机会,又对致虚问道:“致虚道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大动干戈?”
致虚眉头紧蹙道:“玄机,你何苦要趟这浑水,当这和事佬?”
玄机笑道:“看来你一晋阶成为‘圣人’,老夫的面子就不够用了啊?”
致虚面色稍缓,无奈抱拳:“道友这话我可不敢认。当年承惠道友颇多,你的面子贫道按理是要给的。不过,一码归一码,今日贫道前来,于公,是为法司办案张目;于私,则是为查明我那不争气的师侄的死因。道正司仗着城隍爷的庇护,一直不肯交人,真当贫道不要面子的吗?”
玄机诧异道:“你师侄死了?是哪个?不会是南木吧?”
“还能是谁!”致虚冷厉道,“前阵子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疯癫病的来源,眼见着就要好得差不多了,我二师兄紫岚峰一脉也有了可堪大任的峰主继承人选,没想到却无故横死,换成是你,该如何做?”
玄机唏嘘不已:“竟然死了?当真可惜得紧。说起来,老夫至今还记得你带着他不远千里上门求药的情形。也罢,凶手可查清了?”
“这不正在查吗?”一旁的风缭子翻了个白眼,插嘴道,“然后你就半路杀出来当好人了。”
玄机显然与其不对付,也懒得拿正眼瞧他,转身朝周功成打个稽首,问道:“开国公有礼了。方才致虚道友所言,是否属实?”
周功成还礼毕,苦笑道:“南木的确死于城南的踇隅河边。城西南的这片区域,本不在我的直辖范围,加上是个人烟稀少之地,还没有山水地祇入主,故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事后也未感知到什么异常。”
致虚冷哼道:“你推说不知也便罢了,为何百般阻挠我等捉拿那小道士?”
周功成对对方的胡搅蛮缠也有些无奈,只得避重就轻道:“那晚,南木和崳山派的阳玄道人一起在城内斗法,犯了城中规矩,老夫这才出面阻止。后见那小道士有功德加身,且阳寿充盈,并非当死之相,故而顺便带回了城隍庙。”
“小道士?哪个小道士?”玄机听得好奇心大起。
“一个不满十岁的小道士,出自一个叫作真玄派的本州小派。我问过了,他是该派的二代弟子,师父道号‘璇玉’。”周功成对玄机颇为客气,特意解释道。
“真玄派?璇玉?”玄机粗眉一挑,说道,“那小道士呢?”
言毕,也不等韦量发话,径自放出神识,在脚下的地庆观内一扫,瞬间便锁定了游离。
客房内的游离,顿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隔着窗牖对外面的天空致礼。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呢,没想到只是个小小的筑基小修,值当你们这么剑拔弩张吗?”玄机无语。
“那晚在法司内发生的斗法,那小道士是当事人,贫道找他不是应该的吗?”致虚厉声道,“再者说,李自牧现在生死未知,这小道士仍未洗脱嫌疑呢。”
“李知州同样阳寿未尽,不会死于这场祸事的。”周功成一语道破天机。
世间的所有城隍爷,既是一座城池的守护神,同时也是一城的“阴冥之神”,专责这一地区的大小阴间事,管着一城老百姓的生死祸福、人间社会的扬善惩恶、降妖除魔等诸多事宜,可谓事无巨细,都要管到位,势必无法做到事必躬亲,因而下设了二十四司。
实际上,二十四只是个概数,因为除了京城等少数几座大城外,绝大部分城池的人口规模都很有限,城隍庙中便没必要开设这么多的职司。
像安西城,虽然贵为安西路七州中最大的一座城池,算上常住的商贸人口,也不过五六十万,所以本城的城隍庙只设了阴阳司、速报司、纠察司、人丁司等六七个有司,由文武判官和各司地祇分管。其中,以阴阳司最为诸司之首。
阴阳司,顾名思义,便是审理阴阳、辨别善恶的有司,上对辖区百姓的生死大事,下对冥界的幽冥司,是城隍庙中最重要的部门。
正因如此,周功成才会知晓李自牧阳寿未尽。
按理来说,这等涉及天地轮回、凡人阳寿之事,轻易是不能对外泄露的。可这时的周功成,面对几大修为高于自己的“人仙”,心里不免有些打鼓,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毕竟才走马上任四五年,在地祇“官场”上还是个名副其实的新人,一下子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定力不够,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话一出口,虽然只有在场的三位圣人能听到,但也着实吓了三位一跳。玄机更是好心提醒道:“开国公,慎言!”
周功成话说出口后,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覆水难收,此时也只能讪讪地抱拳应下。
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无心之失却在风缭子和致虚两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
致虚道:“既则李自牧虽然死不了,但依目前这状况,就算不死,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玄机便问:“难道是中毒了?”
风缭子道:“玄机老儿来了也好,正好出一趟诊。”
玄机没好气道:“你倒是会使唤人,没听到人死不了吗?那急个毬!且待老夫下去看看情况。”
说着,径自下去了。
致虚和风缭子见状,便也想跟下去,却被玄机一句话给顶了回来:“你俩就别跟着老夫吃屁了,乖乖在上面等着。”
风缭子破口骂道:“老叫花子,你少跟我们摆架子,信不信老子哪天不高兴了,去拆了你丹阳书院!”
话倒是说得气势十足,可惜却是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风缭子本来也就是不肯嘴上认输,并未正指望对方回应,毕竟双方打交道一两百年了,还能不清楚对方的脾气?
致虚虽然心中有气,但面对这位名满天下的二品炼丹师,还真是不好发作。除了对方的炼丹师身份外,还因为当年为救治南木,他确实欠了对方不小的人情。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南木却死了,顿时又觉得这个人情真是白欠了。
致虚越想越来气,再也待不住了,身形拔起,往城南方向急掠而去。
风缭子大喊道:“道兄何往?”
“踇隅河。”
致虚甩下这么一句,身影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听到这话,漫说是风缭子和周功成,就连杵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韦量都猜到了,那致虚肯定是去勘察现场了。
“看了有什么用呢?昨日发现南木死了之后,已经勘察过一次,几乎毫无所获。而且事发至今都过去四五日了,现场气息早就弥散殆尽,去了也只能看个寂寞罢了。”风缭子撇撇嘴,自言自语道。
却说玄机落到地庆观西厢房前的客院中,正了正身上的老旧道袍,将后襟打着补丁的外缘往里掖了掖,便大步走到游离房门前,轻轻敲门。
游离其实早就发现了地方的踪迹,正猜测对方的意图是好是坏时,已经听到了敲门声。
犹豫了两息,最终颓然一叹,暗道一声“是祸躲不过”,启喉发出九岁孩童应有的稚嫩嗓音:“门没上闩,请进。”
伴随木门“吱呀”一声的怪叫,游离便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的清瘦老道人走了进来。
致虚离去后,一直包裹他身上的神识威压也已经消失了,游离终于能恢复自由行动,当即朝那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不速之客打了个恭恭敬敬的稽首。
“真玄派道心,见过前辈。”
玄机在门后立定,捋须打量一番,身上释放出一层透明的结界,缓缓笼罩住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大院上空传来风缭子不满的叫声:“老叫花子,你搞什么鬼!快撤了神识屏障。”
神识屏障?
游离听后,心中惊讶,心中忍不住惊呼:“这是神识实质化了?那得有多强啊,至少也是第四境了吧?”
玄机对风缭子的叫声置若罔闻,笑吟吟问道:“你就是道心?”
游离愈加谦恭了,垂手而立,低眉顺眼地点头。
“嗯——”玄机一手负后,一手不停捋须,凝目观察了好一会儿,态度意外的亲和,“璇玉近来可好?”
“啊?”
这时的游离,心绪百转,将各种可能的情形都想到了,唯独没意料到对方有此一问,直接愣在当场。
“傻小子,老夫问你,你师父近来可好?”
“哦——师父他老人家外出云游了。”游离下意识地回道。
“云游?”玄机粗眉微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外面乱跑?他来信上不是说,已经找到晋阶的机缘了吗?”
“啊?晋阶机缘?”
游离听后,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也隐隐猜到对方与自家师父关系匪浅了,只是依旧不敢轻易相信对方,继续装傻充愣。
玄机反应极快,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笑吟吟道:“放心好了,老夫的神识屏障可没那么好突破,外面那老家伙什么都听不到的。”
“哦,前辈真厉害。”游离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
开玩笑,能够将神识修炼道实质化的程度,不厉害才有鬼嘞。
“说起我这神识屏障,我能够修炼成,还是托了心相师叔的福哩。”玄机笑眯眯道。
“心相师叔……”游离几乎脱口而出,赶紧抬手捂嘴。
“没错,就是你心相师叔祖。”玄机笑意更浓了,“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已经念识化神,难怪璇玉说终于找到心相的传承人了,看来说的就是小道心你吧?”
“呃……不敢……前辈,请问您是……”
“啊呀,瞧我这记性。忘了自我介绍了,老夫出身丹峰,道号‘玄机’,目前是丹阳书院的院长。”
“原来您就是师父常说的玄机院长!”游离惊喜道,终于放下了戒备。
“呵呵。看来,那臭小子还算厚道,没在自家徒弟面前说老夫坏话。”玄机大笑。
地庆观上空,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的风缭子,眼见致虚去而不归,下面的玄机又没有出来的意思,只留自己一个人与周功成和韦量大眼瞪小眼,两眼对四眼,登时火气,运一口真炁,大声吼道:“老叫花子,你虽然是下任盟主,可现在还没走马上任呢,少跟老子摆谱,再不死上来,老子就要发飙了!”
就在这时,城北方向又传来一道声音:“风缭子,既然你说未来的盟主暂时管不了你,那贫道这现任盟主如何?”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