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你好大胆子,我看谁敢。”李瑱怒喝道。
王源转身不理,谭平上前对李瑱沉声道:“恒王爷请移步。”
“我不走,除非你们杀了我。”李瑱叫道。
“那便得罪了。”谭平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卫上前一边一个架起了李瑱往外便走。
李瑱脚不沾地大声叫嚷,口中大骂道:“王源,你好大胆子,我要去禀报父皇,你无法无天了。”
二三十名李瑱的仆役不知所措,也不敢造次。数百名士兵涌入大殿和后殿精舍,将李瑱带来的物事一一搬起丢出山门外。李瑱大叫大嚷道:“你们这些无法无天之徒,哎呀,这是我的紫金葫芦啊,被你们这么乱扔,哎呀这是我的紫檀木鱼……这是我的五色令旗啊,你们胆敢如此亵渎,你们会遭报应的。”
士兵们哪里对这些法器有半分的尊敬,乒乒乓乓的将这些法器丢了一地。直到所有东西都被丢出了山门外,谭平一声令下,众士兵将这些物事全部丢上了一辆大车。李瑱死活不愿离开,大叫大骂。王源丝毫不理,但也不想强迫扭送他回府,只命士兵们将山门贴上封条,留下几十名把守着,这才带着兵马离去。
李瑱想冲进道观,但门前士兵阻拦着他,让他无法进入。不久后,东边街口人声鼎沸,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在颜真卿的带领下赶到了这里。颜真卿一看门前这架势,心中暗自吃惊,显然王相国是用了强了。颜真卿暗自佩服王源的胆量,用这样的手段,承担着太大的压力,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为了难民,王源也是豁出去了,颜真卿自问没有这样的气魄,吃惊之余,对王源也是钦佩不已。
颜真卿上前安慰李瑱,却被李瑱骂的狗血淋头,索性也不再去管李瑱。命人启了封条,带着百姓们进道观安顿。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臭气熏天的百姓们涌入了道观之中,李瑱心中愤怒不已。自己身为皇子,居然被如此对待,这王源那里还有半分将皇族放在眼里。李瑱知道,这天元观是没法再进去了,这些百姓这么一践踏,就算要回来自己也不会在这里静修了,这口恶气实在难以咽下,当即召集仆役牵马备车直奔散花楼去向玄宗告状去了。
……
王源清扫的脚步没有停下。几条大街上有不少被皇子官员们占据的园子和房舍。王源一律先礼后兵,先商议,商议不成便直接搬东西往外扔,再派士兵贴封监管。颜真卿便在后面带着难民们直接入住其中。
几位皇子占据的豪宅被收回,驸马公主占据的园林被收回,一些官员们占据的庭院仓库等处也被一一的清理。这些人那里会愿意让出这些地方,王源和他们商议时只有很少的人愿意主动搬走,大部分都是态度强横。但再强横,也强横不过王源。一旦王源得知他们不愿让出,便采用强力手段直接动手。这些皇族皇亲们一个个愤怒不已却毫无办法,于是纷纷去往散花楼处跟玄宗告状。散花楼中很快便聚集了几十名皇亲官员,这些人声泪俱下的控诉王源的强横无礼,控诉他横行无忌,不把皇族放在眼里。
玄宗很是无奈,一方面他觉得王源的行为是为了安顿难民着想,出发点是无可厚非的。但另一方面,他对王源行事的手段极为愤怒。王源带着兵马强行驱赶,眼里那里还有半分对皇族的尊敬。对皇子公主驸马皇亲们的不敬,便是对自己的不敬,这让玄宗实在难以忍受如此的轻慢。
几名皇子义愤填膺的要带着手下的护卫们和王源去拼命,口中说着什么:“宁愿死了也要跟这逆臣拼命”的豪言壮语,无非便是要激怒玄宗,让玄宗对王源进行责罚。玄宗当然很愤怒,但他比他的这些儿子女儿女婿和皇亲们可理智的多,他知道此时的愤怒毫无作用,自己能将王源如何?自己并不能对王源做出任何的处罚。
“召王源来见朕。”玄宗面沉如水的下达了命令。众皇子皇亲们一个个激动无比摩拳擦掌,待会陛下责骂王源时,自己等人一定在旁添油加醋,最好让父皇重责王源,叫他明白谁才是大唐天下的主人,谁才享有特权。要让他将那些贱民们都赶出来清扫干净地方,再乖乖的将自己等人请进去。
午前时分,王源率人在中街上清理了十间被侵占的原成都衙门的仓库。这些仓库原本都是对方粮食物资的。但府库早已空了,这些仓库便被一些皇族侵占,堆放逃难所携来的财物,和供他们存放落马大车等物。这些皇亲贵族们逃难出京的时候都恨不得将宅子都背在身上,所携的财物物资奴仆都极为庞大,来了成都后分派的宅邸他们又嫌弃太小,故而便疯狂侵占公用的房舍以供己用。宅子院子倒也罢了,甚至连公仓和一些分支衙门办公之所也不放过。之前房琯为相国时纵容他们,韦见素又是个滑头知道了不说,所以他们的行为被默认,他们自己也认为是理所当然。
一大堆的私人物事被丢在大街上,引来众多的百姓围观指点。人们早已知道王相国今日在清理被侵占的公用之所,不惜得罪皇子皇孙公主驸马们,他们都对王源的勇气表示钦佩。所以很多人一路跟随着,甚至还有的帮着往外搬东西。
一骑飞驰而来,大声吆喝着百姓们让开道路。人群散开,一名内侍滚鞍下马飞奔而至,来到王源面前拱手施礼,传达了玄宗召见王源的消息。
李宓等人闻听这个消息立刻便面色凝重起来,显然玄宗召见王源便是要责问正在发生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替王源捏了把汗。
王源倒是神色如常,笑道:“来的这么晚,早在一个时辰前陛下便该来召见我了,却到了现在才来宣旨召见。”
李宓翻翻白眼道:“大帅,跟陛下好好的解释,小心应对些。陛下想必是很愤怒了。可莫要闹得不可收拾。”
王源呵呵一笑道:“放心便是,我心里有分寸的。李老将军,你带着人继续清理,今天必须清扫全城。越多的百姓得到安顿便越好。瞧见没,风变小了,天变阴了,也许今晚便是一场大雪,不能有丝毫的耽搁。”
李宓忙道:“大帅放心便是。”
王源点头,翻身上马带着十余名亲卫飞奔向散花楼中。不久后,王源抵达散花楼一层的大厅之中,踏入大厅之中,一干皇子皇亲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王源,一个个恨不得用目光在王源的身上剜几个洞。王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阔步走到宝座前向玄宗行礼。
玄宗摆手让王源免礼起身,王源站起身来,这才环视四周拱手行礼
道:“各位王爷公主驸马们好。嗬,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各位怎地都来见陛下了?”
李瑱怒道:“还不是被你给逼得。”
王源笑道:“恒王爷,你也在啊,怎不回宅静修去?”
李瑱被王源揶揄调笑的口气激怒,脸上涨得通红,冲上前来正要指着王源的鼻子喝骂,却听玄宗沉声开口道:“李瑱,退下。朝堂之上,不得喧嚷。面对相国,不得无礼。”
李瑱狠狠退下,恶狠狠的低声道:“你等着吧,父皇不会饶了你的。”
“王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朕听说你在安顿难民的住处,怎地闹得都来告你的状来了?朕想听听是怎么回事?”玄宗沉声开口道。
王源拱手道:“启奏陛下,臣今日协助颜真卿安顿难民。将城中的公用之地腾出来,一边尽快的将难民安顿下去。各位王爷公主驸马们有的占用了这些地方,故而臣不得不跟他们商议,请王爷公主梦腾出地方来。”
“商议?你跟我们商议了么?父皇,这王源派兵强迫我们搬出去,把我们的东西丢的满街都是。这简直是强盗之行,这天下还是我们李家的么?请父皇做主啊。”一名身材肥硕脸上满是脂粉的贵妇大声叫道。她是玄宗的长女永穆公主,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
“长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和王鲧王驸马一家占了三座大园子,这可不太像话。现在成都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没住处,驸马公主的宅邸也都事前安排好了,另外又占用两座宅子,这可不太好。我好言相劝你不听,时间又紧迫,我便只能让人帮你们搬家了。”王源道。
“我呸,天下都是我李家的,慢说我占了三座园子,便是三十座园子,干你何事?你就是不把我李家皇族放在眼里。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永穆公主叫骂道。
王源摇头叹道:“长公主,我眼里自然有陛下,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做这些得罪你们的事?你们可知道,百姓们都要冻死了,再不安顿,一场大雪下来要死千千万万的人了。这些逃难的百姓可都是追随陛下而来的,难道要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冻死不成?”
“莫要危言耸听,那里便冻死了?百姓们不是有营地么?都搭了屋子好好的住着呢。听说伙食都很好。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一名面貌清隽的男子沉声道。王源也识得他,他是新昌公主的驸马萧衡,在礼部当左侍郎。
“萧驸马,你以为我王源在陛下面前危言耸听撒谎不成?建议你自己去北城难民营去瞧瞧。昨夜寒流来袭,冻死了四十八名百姓,尸体就摆在难民营里,你去瞧瞧便知我是不是危言耸听。现在北风变小,云层笼罩,气温有燥热之态,这是大雪将至的前兆。若今夜落下大雪,明早便冻殍满城。你说那些草棚可以御寒?那你可以自己去住一夜,若能捱过一夜,我便算你萧驸马厉害。”
“什么?昨夜冻死了人?”玄宗本冷言在旁倾听,闻听王源说昨夜冻死了人,惊诧问道。
“启禀陛下,昨夜北难民营冻死了四十八人。臣不久前得知,西城难民营冻死了十三人,其余营地也死了七八人。正因为如此,臣才不得不带兵清理房舍,安顿难民入住。这事儿已经不能耽搁了,臣知道行事的方式太过激烈,但这是干系百姓生死之事,干系陛下和朝廷声望之事,岂可儿戏?陛下爱民如子,岂能让这些追随陛下的百姓们活活冻死?陛下幸蜀之后,跟随而来的皇亲国戚和朝廷官员们都统一安置了居住之所,臣知道这些居所自然和他们在京城居住时的住所无法相比,但这是非常时期,焉能计较这些私欲小安而不顾大局?陛下若以为臣的举动不妥,冒犯了诸位皇子公主,陛下便请降罪,臣担着便是。但这安顿难民之事,那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王源沉声道。
玄宗抚须沉吟不语。王源所言确是正理,玄宗也不愿百姓们冻死饿死,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开创了一代辉煌盛世的玄宗当然懂的要安民爱民之理。玄宗所恼的是,王源以此冠冕理由践踏皇族的权威,这才是他不能接受的。但对于王源提及的百姓冻毙之事,玄宗还是极为关注的。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怎么不将你的相国府腾出来给难民住?凭什么跑来在我们头上动手?你这是藐视我们这些皇亲国戚。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么对我们,便是要给陛下难堪,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莫当我们不知道。”永穆公主尖声叫道。
众皇亲国戚纷纷乱翻白眼,长公主说话简直不过脑子,打的什么比方?什么打狗还要看主人,岂非说在座的各位都是狗了?这刁蛮泼辣的永穆公主当真粗鄙之极。就连玄宗听了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王源沉声道:“我可以回答长公主的问题。其一,我王源除了南城的那座住宅可曾占用任何朝廷所有的房舍和园子?即便是我南城的那座住宅,也是当年我出任剑南节度副使时所购。数年来我未曾扩建一寸地皮,未曾休憩一砖一瓦。我王家上下七八十口人居住在那座宅子里都嫌挤得慌,按理说,我那宅子该扩建一倍方可合住。其二,即便住处拥挤,这一次我还是腾出了一座院子,安顿了十几名难民在我前宅西院之中安顿,此事你尽管去问颜真卿,看看是否属实?我所能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去安顿百姓,哪怕家里人住的挤一点,也不能让百姓们冻死在街头。”
永穆公主哼了一声沉着脸不说话,她也没什么话好反驳的。
“另外,公主说我是冲着在场诸位皇亲国戚来的,说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我倒要问问长公主,你说我是什么居心?”王源冷声问道。
“你自己的居心你心里清楚。也用不着我来说。”永穆公主嘟囔道。
“长公主,若论居心,我的居心便是让难民安顿过冬,让朝廷局势稳定,让陛下心中安稳。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为什么今日要对你们用这种手段?我难道不知道得罪了诸位的后果?但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为何没有去惹他人?因为他们没有像诸位那样侵占公共之处为私人所用。若诸位也能顾全大局,和其他人一样安分守己,我又为何要去招惹诸位?成都城中的居民都主动为朝廷分忧,腾出他们有限的房舍去安置难民,而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不但不愿意接纳安顿百姓,却还要侵占公共之所,你们心中还有没有为朝廷着想?你们若当真维护陛下的权威和声望,便不该在我和你们协商时百般阻挠。你们是陛下的亲眷,当此之时当为表率,而非绊脚之石
。”
王源一番话义正辞严斩钉截铁,语气颇重。几乎就是在训斥堂上诸人了。众皇亲国戚们有的甚是羞愧,有的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有的低头无言,不敢和王源对视。他们当中有的人并非不知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但他们享受特权惯了,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所以才义愤填膺闹到玄宗这里来。此刻王源的一番话让他们忽然明白,原来这时候不是可以闹得时候,而是该乖乖的守规矩才是。
堂上雅雀无声之时,玄宗缓缓开口道:“王源,朕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朕也理解的你一片为朝廷为朕之心。但你也不能如此简单粗暴率性而为。在座的都是皇亲国戚,你这么做叫他们的面子上如何下得去?这样吧,这件事朕打个圆场,你跟他们道个歉,他们呢也积极配合安置难民之事,大家各退一步便好。”
皇亲国戚们喜形于色。王源义正辞严,陛下恐难对其惩罚,但如果能让他道歉认错,倒也是个扳回面子的好办法。今后便可告诉世人,是王源百般道歉和求肯,皇亲国戚们才腾出房舍给王源,既不失颜面,又对王源的气焰有所打击。
王源看着玄宗漠然的眼神心中暗叹,自己所为完全是为了朝廷着想,为了他玄宗着想,他该大力支持自己才是。然而他却让自己向眼前这些寄生虫道歉。若非是他真的老而昏聩,便是他根本就是偏袒这些寄生虫,对自己借机打压了。
“陛下,臣是不会道歉的。”王源沉声道。
“什么?”众皇亲国戚们惊愕道。
玄宗也惊讶的看着王源,他没想到王源的回绝是如此的干脆。
“臣若道歉,则说明臣之所为是错误的。陛下若认为臣安顿难民是错误的行为,那臣无话可说。”
“你想到那里去了,朕只是想让你们和好罢了,你做的是对的,朕给予肯定,但也要照顾一下众人的面子嘛。”玄宗皱眉道。
“面子?他们要面子,我王源便可以不要面子么?陛下既承认我做的是正确的,却又要我道歉,这岂非自相矛盾?从来都是错者道歉,没想到对了也要道歉,这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陛下可真叫臣大开眼界。”王源微笑道。
“哎,你怎么这么不开通呢?朕不过是替你们说和罢了。”玄宗搓着额头道。
“不必了,诸位皇子公主驸马爷们若对我王源不满的话,便保留你们的不满便是了。臣可不会在意这些。陛下这个和事佬也不用当。如果陛下要臣道歉的话,臣此刻便挂冠辞官,臣正心力交瘁,很希望能回归平淡。”王源道。
“大胆王源,天下只有你是能人么?离开了你,我大唐便要亡了不成?居然以此要挟陛下。”颖王李璬终于按耐不住,大声喝道。
王源沉声喝道:“颖王爷,我可不是要挟陛下,这是我的心里话。要我向你们道歉,我便辞官。天下能人多得是,大唐也不缺我王源一个,你也莫给我扣上大帽子。我王源一直以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是非功过自有公论,倒也轮不到颖王殿下来给我盖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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