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骑着大黑马行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身边跟着几名崔家的护院陪同。吃饱了肚子,沐浴更衣又睡了个好觉之后,王源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奕奕。
通向城北的大街上,百姓们着实不少。昨夜大战的兴奋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上午,整个扬州城都为昨夜的那场胜利所鼓舞,每个人的嘴里都在说着昨夜的战事。很多参与杀敌的百姓们口沫横飞的讲述着昨晚自己的勇武,吸引的周围百姓带着羡慕崇拜的眼神围观着。
“嗨,可带劲了。就在西码头上,我和陈家八郎李家四郎他们正在观战,那河水中飘来无数个叛军。他们都想往岸上爬,我和陈八郎李四郎看的真切,顿时便叫喊了起来。顿时这一片大伙儿都涌了出来。老子回家取了一柄鱼叉过来时,贼兵们正要游到岸边,老子一鱼叉掷过去,正中一个天灵盖。顿时便将他闷在了水里,带着老子的鱼叉便沉了下去。他娘的,真是过瘾的很。我那一掷可真称得上的是稳准狠,老子王小五这么多年叉鱼的手艺可不是吃白饭的。江里的江龙我都能叉得死,何况是这些贼兵?”
“嘿,小五哥可真是厉害。可是你鱼叉没了之后,岂不是无所作为了?”
“呸,什么话?鱼叉没了还有石头砖块,我那一叉子叉死了一人后,大伙儿便都不怕了,棍棒石头一顿乱砸,砸的那些贼兵哭爹叫娘。咱家屋后六十岁的老太婆马大娘都用捣衣棍砸晕了一名贼兵呢。她也是运气,恰好砸到那贼兵的太阳穴,当即那贼兵便翻了白眼,顺着河水流下去了。不是冻死便是被淹死,总之江里的江龙和鱼鳖们又多了一餐好食料。”
“啧啧,当真是羡慕的紧。昨晚我本也是要来瞧的,我那婆娘死活不肯放我出来,哭哭啼啼的甚是烦人。倒教我错失了这大好的机会。他娘的。回头定要好生的教训教训这个婆娘,全城的百姓都在为守城出力,老子却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想想就窝囊的紧。”
“哈哈哈,老弟,莫灰心。也许后面还有机会呢。不过照这么打下去,估莫着贼兵是不敢再攻了,怕是你再没机会了。那王相国太厉害了,昨晚他单枪匹马杀入贼兵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他一个人便杀了几十人,大伙儿都看傻了。今天早上,军中的秃老三说,昨夜杀了一万多贼兵。你想想,有了王相国这么厉害的人坐镇,昨天一天便毁了贼兵几十条船,杀了近两万贼兵,贼兵还敢再攻?老弟啊,我替你难过,搞不好你便真没机会了。哈哈哈。”
“热娘的,真是郁闷的紧。回头必狠狠骂一顿我那婆娘,这不是叫我以后抬不起头来么?”
“……”
街道上议论纷纷舆论如沸,说的都是关于昨夜杀敌之事,以及各种关于王源的传言。王源策马从街道上走过,初时还没人认出来,但很快便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王源。
“遮么不是王相国么?你们快瞧瞧,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一名百姓指着王源一行的背影道。
“好像真的是,对对,是他。那宝剑,那大黑马,不是他还是谁?”其余的百姓立刻便证实了他的猜测,一时间街道上一片骚动,百姓们纷纷追着王源的马后跑来。片刻时间,王源一行便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王相国,王相国。”百姓们叫道。
王源微笑拱手道:“乡亲们辛苦了。”
“真是王相国,哈哈哈,王相国昨日打的漂亮,杀的贼兵屁滚尿流,王相国当真是我大唐百战百胜的名帅。贼兵遇到王相国可是倒了血霉了,哈哈。”
王源呵呵笑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大伙儿的功劳。昨夜百姓们也杀敌数千,此事我会传令嘉奖。扬州的百姓们功不可没。王源在此感谢大伙儿了。”
“哈哈哈,听见没,要嘉奖咱们了。”昨夜参加退敌的百姓们更是欢声雷动,没有赶上的百姓们更是懊悔不已。
“王相国,贼兵还敢进攻么?贼兵怕是要逃了吧。”有人叫道。
王源朗声道:“他们不会跑,诸位莫要轻敌。他们无路可退,后面还有苦战。大伙儿养好精神,搞不好今晚又有苦战。总是,咱们军民一心,无论贼兵是进攻还是撤退,咱们扬州一定要岿然不动,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便是。”
“说的很是,有王相国在此,我们可什么都不怕。”百姓们叫嚷道,那些没赶上昨晚之战的百姓们一听说还有可能参与杀敌,顿时一个个来了精神,叫的比什么都来劲。
王源微笑一路拱手,在满街百姓的簇拥下赶到了北城卡口,百姓们不能进入街道关卡内,只拥堵在关卡之后乱纷纷叫个不停。王源哈哈大笑着策马奔到城门之下。
城楼上下的扬州守军们看到王源到来,纷纷肃立行礼。昨夜这一战真正展示了王相国的能力。昨晚很多人其实已经觉得城池必破,已经心灰意冷。但在王源的指挥下,战事有了戏剧性的转折。不但城池未破,反而歼灭大批敌军,这让所有人对王源佩服的五体投地。
倒不是因为王源的身先士卒冲入敌群之中奋勇杀敌的行为,那确实鼓舞士气,但体现王源的智慧的,其实是利用敌方起火大船堵住河道入口的决策。正是那急中生智的灵光一闪,才让敌军无法继续进入城中,才能彻底的扭转战局。而这看似简单的灵光一闪,却是需要多年征战的经验和审时度势才能办到。
在众将士的瞩目下,王源登上城楼。崔道远和沈子芳等人都在城墙上,见王源上城来,崔道远从大椅上起身拱手笑道:“王相国,怎么就来了?怎不多休息一会?午后再来也不迟,你可需要多休息才是,搞不好今晚还有通宵恶战呢。”
王源微笑道:“崔翁,这种情形下你叫我怎么睡的着?我的心可没那么大。”
崔道远抚须笑道:“说的也是。”
沈子芳凑上前来笑道:“相国昨夜之战可真是惊世骇俗,全城百姓都在议论纷纷。王相国现在可是我扬州城中家喻户晓之人了,没有你坐镇,后果可不堪设想。下官代表扬州百姓给相国行个大礼感谢。”
沈子芳说着就要行大礼,王源忙摆手制止。他懒得跟这家伙啰嗦,简单敷衍几句后走到城垛旁。口中问道:“敌军有何动静?”
“禀相国,并无太多异动。似乎从早晨起都在弃舟登岸。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曾国忠禀报道。
王源哦了一声眯眼往城下河面上看去,果见远处敌方船阵似乎正靠近西岸。一艘艘的大小船只上有一队队的兵马正往岸上去,各种物资也都往岸上在搬运。
“相国,可知他们在做什么?难道是不打算攻城,准备撤离不成?”崔道远沉声问道。
王源皱眉尚未开口,沈子芳笑道:“定是要逃了,他们不能逆风逆流从河道逃走,只能从陆路撤离。下官看,十之八九他们是要逃了。昨日一天时间,他们便损失了战船五十多艘,阵亡两万兵马,任谁也吓破胆子了。”
王源沉声喝道:“沈太守,不要信口开河。”
沈子芳一愣,尴尬道:“怎么?难道下官判断的不对?”
王源皱眉道:“他们怎么会逃?他们能逃往何处?叛军孤注一掷放弃北方直捣东南,便是要在东南开辟局面。现在他们要逃走,岂非前功尽弃?他们南下不成,北边又尽失,已经退无可退。唯一能扭转局面的便是拿下扬州城,有怎么会轻易撤退?你不要胡乱说话,以免扰乱军民之心。”
“正是,沈太守,你便不要乱说话了。话说昨夜死伤的兄弟是否安置了?从河中打捞的敌军尸首可安葬了?这才是你该去做的事情,便不要在这里掺和守城之事了。”崔道远也皱眉道。
沈子芳面色羞愧,他何尝不知道该去做那些事情,但总是陪在相国和崔道远身边觉得开心些。跟着两个人混个脸熟,将来可是大有用处的。一门心思的去做事,那可不是他沈子芳的风格。沈子芳默默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了,那些事他早已安排了别人去做,他可不愿就此离开。
“相国,依你看来,叛军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崔道远问道。
王源想了想道:“崔翁,你那五千援军怎地还没到?不是说昨晚便该到了么?”
崔道远道:“午前必到,因为船只被征用运送百姓过江浦渡口,所以他们晚到了半日,老夫已经派人去催促了。领军的是我崔家子弟,定不会有差池。”
王源点头道:“那就好,一定要尽快。昨日看似大胜,但我守军损失也很严重,死伤了四千多人。总共才有一万余兵马,这一战便损了四成,实难说昨夜之战是胜战啊。叛军尚有六万多人,六千人防守六万,那还是不成的。你那五千兵马今日必须到,否则今晚定挨不过去。”
崔道远点头道:“相国所言极是,午前必到。”
王源道:“那五千兵马到了之后,直接便去西城守卫。”
崔道远愕然道:“你是说,叛军要攻西门?”
王源道:“叛军昨日连吃大亏,船也损毁了几十艘,他们要是再从水面进攻,那可就太蠢了。所以他们的兵马才大举弃舟上岸,自然是要转陆路进攻了。他们从运河西岸上岸,自然是要攻击西城门。西城门外地势平坦,确实是进攻的好地方。实际上我最担心的便是他们从陆路进攻,因为那可以发挥他们兵力大优的优势。而从水面进攻的话,实际上他们是自己局限了自己的进攻能力。陆路进攻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的压力,数万兵马一举进攻的,我们兵力少,弓箭少的劣势便暴露无遗了。”
崔道远眉头紧锁道:“相国可有良策?”
王源摇头道:“我并无太好的办法,唯有死守一途罢了。若他们从西城进攻,守城的物资和城防恐怕要立刻加强了。崔翁,我们需得立刻着手准备,否则恐要措手不及。”
崔道远咂嘴道:“看来相国是很担心了,但现在还来得及么?”
王源道:“加固一分是一分,叛军也不会立刻进攻,他们从水路而来,并无攻城器械。他们起码要花个半天时间造些云梯冲车之类的物事,这才能够开始攻城。我们还有那么点时间准备。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立刻调集人手开始准备为好。”
崔道远连连点头,立刻招手叫来沈子芳。沈子芳喜滋滋的跑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听崔道远复述了刚才王源的一番话后,沈子芳面色发白。“不至于吧,他们好好的怎么会攻西门?”
崔道远皱眉斥道:“沈太守,这不是和你商议,这是要你即刻征调民夫去做,可不是要听你的意见。快去。”
沈子芳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午后时分,被密切监视之下的叛军以行动证明了王源的判断并非杞人忧天。大批的叛军兵马从舟上上岸之后,开始整顿兵马开赴扬州西城外。未时末,约莫五万余叛军在西城外的名为功德山的小山旁扎下了营盘,随后数万士兵便开始如蝗虫一般的四处砍伐树木,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
虽然江淮之地并无太多合用的树木,都是些柳树槐树等不合造物的树木,但有一样东西却给了叛军太多的便利,那便是山林之间遍地皆是的毛竹。竹子虽不能作为大型攻城器械的原料,但作为攻城云梯的打造材料却简直是完美的,而且采伐竹子也不用花费太多的气力。
那些又高又直的毛竹被一捆捆的拖下山来,士兵们无需有多么好的建造手艺,用毛竹制作云梯实在是太简单太便捷了。人多力量大,天黑之前,叛军很轻松的便制作了五六百架云梯,并且制作了用来搭建攻城浮桥的竹排。
面对叛军如此积极的攻城准备,扬州军民当然也没闲着。而午后开始,扬州西城墙上也开始了加固城墙的行动。开始只有部分民夫和士兵们参与其中,但很快,叛军将攻击西城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随后数万百姓自发投入加固城墙的劳作之中。在经历了昨日的大胜之后,扬州军民士气高涨,干劲十足,他们认为这一次叛军在陆上的进攻也必被挫败,他们相信在王源的率领下,扬州城必将稳如泰山。所以,他们不仅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劳力,还将自家的门板床板卸下来作为加固城墙的夹板,将自家渔猎时用的弓箭武器等捐献出来,给扬州守军作为守城的武器。不仅如此,数千名壮丁自发的要求加入军中参与守城。
面对百姓的热情,王源也甚为鼓舞和感激。但王源也知道,守城可不是靠百姓的热情这么简单。此次防守和北城的水面防守大大不同。水面上的防守可以用各种非常的手段,但陆地上的攻城往往变数甚少。除了城墙高大坚固的硬件之外,便需要有足够的守城兵力和精良的守城器械。而这两条在目前看来都不具备。扬州城太久没经历过战事了,这座城池的繁华和昌盛和城防无关,它是靠着得天独厚的的地理位置,综合了便捷的水陆交通才得以有今日的繁华的。但这些优点并不能掩饰它在城防上的弱点。就好比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固然身份高贵气质超群,但那些并不能让她在遭遇强人时保住自己的贞操。因为她没有身披甲胄,手持利刃,更没有御敌的武技。
百姓们虽然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众多的人力加固城墙,但扬州城也实在太大,方圆十余里的大城城墙,可不是靠着半天的时间便能将低矮的城墙加高到什么样的程度。鉴于此,王源之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求百姓们在西城墙上加固了低矮之处,重点在于城门两侧的防御工事。另外和北城门上一样,王源要求百姓们在城墙各段修建了可以居高临下的类似箭塔平台的东西。这些高于城墙之上丈许的平台可以作为守城时的堡垒,起到一定的强力阻击的作用。
城防不够强大倒也罢了,在守军的人力上,更是捉襟见肘的问题。原本只有七拼八凑起来的一万多扬州守军,在经过昨日战事之后更是减员四千多人,剩下可用的守军便只剩下了六千人。这六千人必须最少要留三千人在北城防御,因为那里还有一万多虎视眈眈的叛军,为防止叛军冲北城再发动进攻,必须有最基本的人手保证北城不出问题。那么便只有三千人手可被调到西城防守,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好消息是,从江南来的五千名援军终于在中午抵达,再加上临时征召的三千多名入伍的壮丁,如此勉强组成了一万多人的的守城兵力。但即便这一万多守城的兵力,手中合用的守城必须的弓箭也只有不到三千柄。这也大大的削弱了守城士兵的防守能力。
王源别无办法,他只能让人多运礌石滚木到城头上,虽然在王源的心目中,这些原始的守城手段他早已不屑于用,但此时,却也不得不用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但扬州西城内外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扬州军民还在利用最后的时间抓紧修筑工事搬运守城物资,城下的叛军却已经来时调度列阵,那是要连夜攻城了。
酉时末。叛军阵中数十骑兵马出列,高举火把缓缓靠近城下。在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之前,十几人齐声朝城头喊话。
“城上之人听着,在我大燕国大军攻城之前,我大燕国严丞相想和城上守将说几句话。请城头守将前来说话。”
城上的士兵们听的真切,忙禀报给王源。王源赶到城楼之上,命人对下边喊话,同意他们近前说话。
数十骑缓缓靠近,抵近了城下百步之内。严庄一袭黑袍纶巾,骑在一片高头大马上,缓缓排众而出。身边几名叛军亲卫骑兵举着盾牌护在他周围,生恐城头放箭突袭。
“王源,你我也算是故交,见了故人,何不现身出来叙旧?躲躲闪闪的不来见故人,这有些小家子气吧。”严庄仰头朝城上叫道。城头虽然一片火把通明,但他人老眼花,却并没有看清楚王源就站在城楼上。
“严先生,本人王源在此,我可没有躲躲闪闪,严先生是眼神不济了吧。王源有礼了。”王源挥着手高声叫道。
严庄虽然看不清王源的容貌,但王源一开口,他便听出了这正是王源的声音。于是微笑拱手行礼道:“你果然在扬州,之前听他人说起,老夫还不太相信。王源,别来无恙。”
王源笑道:“严先生对我如此关注,看来对我王源是念念不忘啊。你我的交情有那么深么?”
严庄呵呵冷笑道:“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对王相国,严庄岂会忘记。但我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只是王相国到哪里,哪里便是不得安生,老夫只是没想到,在扬州又遇到了你。你又挡了严某的路了。”
王源哈哈笑道:“天涯何处不相逢。看来严先生对在扬州又见到我这个故人很不开心呢。那也没法子,我王源本就不是讨喜之人。严先生此来扬州带着这么多的兵马,这是要干什么呀?去江南打秋风么?去江南之地,可要先经过本人和扬州军民的同意。你们这么到处乱跑,让我也很是心烦呢。”
严庄冷声道:“王相国,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莫以为凭着你那点小能耐,便能阻挡我大军的脚步。昨日之战虽然我们损失了些兵马,但那又算得了什么?扬州城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
王源摊手笑道:“严先生,我当然知道你们势在必得。因为拿不下扬州你们便完蛋了。但你们夺扬州之心甚坚,我们守扬州之心也甚坚。咱们也不用多言,真刀真.枪的干便是。”
严庄冷声喝道:“你以为老夫是来向你示弱的么?老夫今晚便要猛攻扬州,不拿下扬州城便不会罢休。只不过看在咱们曾是旧相识,老夫有几句内心之言要跟你说一说罢了。长夜漫漫,时辰尚早,倒也耽搁不了多久的功夫。”
王源大笑叫道:“好,既如此,我也不能失了礼数。不能摆茶相敬,便只能洗耳恭听了。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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