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扬州城的大街上,春阳照耀下的街道显得甚是安静平和,并无平日的喧嚣。但这平静却并不是因为街道上没有熙来攘往的人群。相反,通向北城门外的主街上,百姓们拥挤在街道两旁静静站立着,人数多达数万之众。
王相国要离开扬州的消息早就已经全城皆知,百姓们打听到了王源将从北城出城,便自发的在街道两旁聚集,他们要送别这个保住了扬州城的王相国,表达他们的崇敬感激之情。
在崔道远沈子芳等一干官员的簇拥之下,王源骑着大黑马缓缓的出现在了长街道口。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拥挤着伸着脖子朝着王源等人的来处看。当王源等人踏足长街之时,百姓们纷纷叫喊起来。
“王相国,您慢走啊。”
“感谢王相国为我扬州城尽心竭力,王相国要常回来看看咱们扬州啊。”
“王相国,我等百姓给你磕头送行了。祝愿王相国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
王源的马儿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跪倒了一片,无数只装着鸡鸭鱼蛋的篮子举在空中,那时他们要送给王源的行前礼物。男女老少们叫着王源的名字,挥着他们的手臂,说着他们心中的感激之言。
王源骑在马上,一路拱手行礼,心中甚是感动。自己做的其实很少,但百姓们却给了自己极大的尊重和爱戴,这是这几日在扬州城中给王源极大的感受。王源甚至有时候会觉得羞愧无地,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大部分都是从自己的私利出发,只是在结果上给百姓们带来了益处,受到如此隆重的尊敬和爱戴,是有些惭愧的。可事实便是如此,百姓们是淳朴而且良善的,但只要为他们带来了些好处,他们便会报以最大的尊敬。
“瞧瞧这些百姓们,相国深得民心啊。这场面老夫都很少见到过。我崔家在东南也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赈济救助利民之事也干了不少,可今日之场面,老夫都没享受过如此礼遇。”崔道远半开玩笑的抚须笑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这是眼红了么?其实崔翁自知,若论民心民意,论号召百姓的威望,崔氏和江南几族才是最有影响力的。百姓们对我只是感谢。若论信任和依赖,非崔翁莫属。崔翁又何必来跟我争这个面子,我都要离开扬州了,让我心情高兴些不好么?”
崔道远哈哈笑道:“王相国这么一说,老朽倒像是心胸狭小之辈了。罢了罢了,我说不过相国,老朽闭嘴了。”
虽是玩笑话,但崔道远对王源刚才的那番话却很赞同。王源毕竟是王源,他还是看得懂局面的。百姓们对王源虽然爱戴,但论在东南的影响力和名望,任谁也超不过崔氏去。崔氏这么多年来经营民意,那可不是因为一个人来守住了一座城便能抹去的,百姓们对于崔氏和其余几族的信任和依赖确实已经深入骨髓了。
随着一行人一路沿着街道往北,人群山呼海啸般的跟随王源等数百骑兵的身后涌动着,一直将王源送出了城外数里,目送着王源的骑兵消失在官道旁的绿荫之中,人们这才慢慢转身回城。他们兀自感叹着扬州城这十几日以来的凶险和经历,感叹着这位年轻的相国在扬州城中做的一切,感叹着他的智谋和勇猛。这些话题一时是不会消失的,注定要在扬州城成为很长时间的一个重要的谈资了。
运河城东,绿荫掩映下的萃芳楼二楼东首的阁楼之上,一个脸罩面纱的女子站在窗前朝着运河西边的长街上张望着。当大街上的人群涌动喧嚣之时起,她便站在这里张望着了。远远的王源骑马穿过街道的身影她也看的真切,直到王源的身影消失不见,街上的百姓们也纷纷散去之后,那女子依旧站在那里凝立不动。
珠帘沙沙作响,有人拨帘而入。脚步悉索之中,萃芳楼楼主黄四娘的声音在身后轻轻传来。
“巧巧,坐下歇一会吧。”
“王相国离开扬州了么?”姜巧巧没有回头,轻轻问道。
“走了,据说神策军大军已抵滁州,王相国要和他们汇合,在滁州城下要将从扬州逃窜而去的贼兵彻底剿灭。然后王相国他们便要回京城了。”黄四娘道。
“恩。挺好的,叛乱终于要平息了,一切终于能上正途了。咱们也不用在担心天下大乱了。四娘,王相国首肯了那几首师傅谱的曲子,咱们可以发布消息开唱这些新曲了。这一次我萃芳楼一定会名声大噪的,这几首曲子定会传唱天下。四娘,你开心么?”姜巧巧转身看着黄四娘道。
黄四娘微笑道:“只要你开心便好。其实我倒无所谓。只要在我手里,萃芳楼不要倒闭了我便对得起老楼主了。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让我开心的事情。开心的事情已经早已和我无缘了。”
姜巧巧微笑道:“四娘又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了么?四娘当年和张相公如此相爱,为何不抛下一切随他去呢?”
黄四娘苦笑摇头道:“一些都是命,若我能自己选择,又何至有今日之憾?他当年是朝中相国,名声高隆,持身又正,我只是烟花女子,焉能让他名声受损?所以我拒绝了他。虽然我后来后悔不已,但却也迟了。他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了,往事如烟而散,不提也罢了。”
姜巧巧叹道:“四娘,你好傻啊。为一时之忌,徒留终身之憾。我是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的,所以我自毁容貌,让自己静心钻研音律,再无他事烦扰。人会负心,歌却不会。我这一辈子只信歌,只爱歌,而绝不会去爱任何人。当然,任何人看了我的容貌,也绝不会爱上我。我只要他们记住我的歌声便好了。”
黄四娘叹道:“我算是对你服气了,你的心志之坚胜于常人,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歌姬的。这一点我坚信。”
“我也信。”姜巧巧笑道。
黄四娘微微一笑,忽然扶额道:“差点忘了,那王相国派人来送了一封信笺给你,跟你在这里感叹,我都差点忘了交给你了。”
“哦?他送来一封信笺?那是何意?”姜巧巧诧异道。
“没准这位王相国是喜欢上了你了。没准写来的是情书呢。”黄四娘捂嘴笑道。
姜巧巧白了黄四娘一眼道:“他才不会。那天他看到我的面容,吓得差点没叫出来。他岂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丑八怪。再说,我对男人可没兴趣。信笺在哪?拿来我瞧瞧。”
黄四娘从翠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过来,姜巧巧伸手接过,拆开拴着的丝线展开来。那信笺上字体方正横平,写的竟然是一首曲词。姜巧巧快速读完,呆呆的凝立不动,若有所思。
“写的什么?”黄四娘道。
姜巧巧默默的将信笺递过去,黄四娘接过去小声念道:“那日与姜大家一面之缘,心中深有感慨。夜静时草拟此曲词,赠与姜大家共勉。惟愿天下人之所求均有所得,愿天下人所付出均有回报。王源拜别!”
下方是一首曲词,词曰: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啊,好词啊。”黄四娘惊叹道:“这王相国果然是才华横溢之人。看这词句的意思,还说不是喜欢你了么?这都为你消得人憔悴了。看来这位王相国不是个计较容颜之人。”
姜巧巧苦笑摇头道:“四娘,看不懂就别瞎说,他可不是向我表白,没见他写在前面的话么?”
黄四娘笑道:“我可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那天你们又聊了什么。这首曲词写的极好,若非是那种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姜巧巧转目窗外,看着绿柳如烟如雾一般的岸堤春色,悠悠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追求自己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无怨无悔。我毁容为歌艺之事,便是我做的无怨无悔之事。他理解了我的举动,所以写了此词送给我。看来,他算是我人生的第二个知己了。第一个是师傅,第二个便是他。四娘,我要闭门一月,为这首曲词谱曲,我有预感,这将是我姜巧巧的歌艺上的一件大事,是踏上巅峰的转折之处。”
“对对对,如此好曲词,当然要谱曲传唱。我赞成,我出个红榜,告诉客人,你要闭关十天不唱曲,潜行谱曲。”黄四娘抚掌笑道。
姜巧巧微笑点头,轻轻转身眼望窗外春光盛处,那里运河如带,烟柳如霞,青天白云,春光正美。
“王公子,希望你也能所求有所得,所愿有所报。虽然我不知道你所求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定是和我一样,心中也是有所求的东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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