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八章 羞辱

  王源的神策军不好对付。这已经是骨力裴罗无数次从他人口得到的评语。无论是从唐人口还是从回纥将士们的口,这都是一个共同的结论。对于王源曾经的战绩和经历,骨力裴罗当然也有所耳闻。虽然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但骨力裴罗也不是自大成狂之人,相反他还是很谨慎的人。

  和王源正面交战,似乎不太应该,起码他违背了骨力裴罗一直奉行的花小代价得大好处的原则。若要和王源火拼而付出太高的代价,怕是有些得不偿失。

  但问题是,事到如今,和王源一战似乎难以避免。因为王源已经开始北,要将自己吃到嘴里的肉一块块的抠出来了,这岂是骨力裴罗能够容忍的。

  关于此事,骨力裴罗身边的人也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不必和王源正面交战,这本是李瑁的事情,回纥人不该为李瑁付出太大的代价。李瑁既不能约束王源,那回纥人反正事不关己,已经得了大量的好处,索性撤回草原去,不再管唐人的闲事。

  而另一派则认为,好不容易得了丰州和受降城,且大唐的皇帝已经首肯了此城归回纥人所有,这么放弃,岂非是任由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而且若回纥人将来想南下征服原,丰州受降城怀远郡等地便是最佳的战略跳板,失去了这些地方,将来面对的便又是扣关难入的窘境。所以必须要全力维护自己已经到手的利益。

  两种看法争执不休,不相下,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最后,还需要骨力裴罗来一锤定音。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利益和野心占据了风,他拍板决定和神策军进行一次大决战,从而保卫自己到嘴的这块大肥肉。

  骨力裴罗并非不知,这个决定将带来的巨大代价。但有两点理由促使他下了这个决定。第一,他相信,以自己手的十万回纥精锐勇士,在和神策军交锋必然占得风。虽然会付出代价,但若是能保住丰州怀远郡这些到手的宝地,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而且虽然付出了代价,但这损失自己将来完全可以向李瑁讨回,李瑁也一定不敢不答应。

  第二个理由是,回纥大军若是直接撤回草原,固然可以避免一场大战,保存实力。但这样一来,回纥大军将很可能再无插足大唐事务的机会。这王源一家独大,李瑁必非他对手。如果李瑁战败,原之地重新恢复统一和平之态,那么自己这辈子或许将永远也没有南下征服原的机会了。

  相反,当原王朝腾出手来的时候,或许便是要和自己算总账的时候。与其等到对方大军压境,还不如这一次便直面对手,将之击溃。此战胜利之后,受降城丰州怀远郡这大片的地方便可固若金汤了。花了代价取得的土地和城池,将来李瑁还有什么借口要回去?而且骨力裴罗还有个小小的算盘,那便是若是能击溃对手,或许还可以打着追击对手的旗号趁机南下,攻入蜀地,占据王源的地盘。

  当然,选择与王源一战的风险也是不小的,从很多消息渠道得知,王源的神策军是一只百战百胜实力强劲的军队。关于王源率领神策军得到的诸多辉煌战绩,骨力裴罗也全部知道。这只兵马绝对是个劲敌,若是与之交战失利,那么后果之严重难以想象。

  但骨力裴罗是个天生的赌徒,正如当初他只率七八千兵马便敢于率部造反,最终击溃了吐蕃诸部几十万兵马。那正是一次天大的豪赌。而他赌赢了,赢得了整个北方大草原,赢得了天下的仰慕和敬佩。这一次同样是另外一次赌局,赌赢了,他便有了进军原的机会。况且,这次赌局和之前的那一次赌局相,失败后的惩罚要小的多。最不济自己便回到草原去休养生息,也不至于会输掉全部家当。

  更何况,经过对神策军的深入分析和对,骨力裴罗相信,自己的赢面巨大。神策军虽然强大,虽然曾经战绩辉煌,那是他面对的对手太过孱弱。神策军倚仗的无非是王源领军的诡计多端以及他军拥有的那些叫神威炮的远程武器。但在丰州城下,自己岂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在这片不毛之地的戈壁沙漠,没有他施展诡计的机会。自己也绝不会缩在城里任他的远程武器蹂躏,而是会陈兵戈壁之,和他进行一次面对面硬碰硬的厮杀。自己的十万铁骑,足可碾压他们,让他们的一切优势都无从施展。

  鉴于以种种的考虑,骨力裴罗坚定了和神策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当乞扎纳力率八万兵马从长安撤回丰州之后,骨力裴罗更是将受降城的一万驻军以及从怀远郡逃回的兵马并丰州的一万精骑一起合兵一处,组成了超过十万的骑兵兵团,在丰州城下摆好了阵势,坐等王源兵马的到来。

  今日,王源的兵马终于到来了,骨力裴罗一点也没有慌张。他看到了神策军的配置。只有一半是骑兵,其余的都是步兵和推着大车的辎重兵马,这说明在阵势交战时,只有那五万骑兵是对手,而其余的兵马都可忽略不计。但骨力裴罗还是谨慎起见,没有一见面便猛扑去,而是决定先探一探虚实,来个先礼后兵恐吓一番再说。没准王源见了自己大军的架势早吓得慌了神。先吓他个屁滚尿流再说。所以,才有了那封送到王源面前的战书。或者可称之为扰乱对手心神的恐吓信。

  歌姬的歌声美妙婉转,骨力裴罗听的心熨帖舒坦,眯着眼用粗大的手掌轻轻的在躺椅扶手处打着拍子。怪不得唐人喜欢.吟诗谱词听曲观舞,原来这歌曲真的别有魅力,吃着大鱼大肉,喝着好的美酒还要让人快活。

  一曲既罢。骨力裴罗坐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乱蓬蓬的胡子捋了捋站起身来。

  “大汗,还要听么?要她们再唱一曲?”贴身的仆役前躬身道。

  “罢了,下回再听吧。曲儿听多了也不好,听的人浑身没力气,想着睡觉。难怪人说,不能耽于美色享乐之事,连我都受不住这个。大唐的皇帝和官儿们不是喜欢这些才到了今日的地步么?”骨力裴罗摆着手道。

  “大汗日夜操劳,偶尔放松身心享受享受也是无妨的。”仆役讪笑着道。

  骨力裴罗摆摆手,仆役朝着歌姬乐师们喝道:“退下退下。”

  歌姬乐师们忙起身快速推出大帐。骨力裴罗皱眉问道:“派去下战书的人回来了没有,怎地还没来回禀?”

  仆役正欲回答,猛听得帐幕之外嘈杂喧哗之声响起,片刻后帐幕外传来乞扎纳力的叫声:“乞扎纳力求见大汗。”

  骨力裴罗高声喝道:“进来说话。”

  帘幕一闪,刺目的光线让骨力裴罗眯了眯眼睛,只见乞扎纳力全身盔甲,叮铃哐啷的掀帘而入。他快步来到骨力裴罗身前,横臂于胸低头行礼。

  “乞扎纳力见过大汗。”

  骨力裴罗点头道:“见我何事?派去下战书的信使回来了么?”

  “正是因为此事来见大汗。他娘的,简直气煞我也。王源这厮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辱我信使。”乞扎纳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伸手抓了案的一壶马奶酒咕咚咚灌下去半壶去。

  “怎么回事?”骨力裴罗皱眉问道。

  “大汗还是自己问古尔力吧,我都羞于启齿。古尔力,还不滚进来见大汗,我回纥人的脸给你丢尽了。”乞扎纳力喝道。

  帐幕掀开,衣衫不整的回纥信使古尔力快步走了进来,一进大帐,便噗通跪倒在地,一边给骨力裴罗行礼,一边嚎哭起来。

  “大汗,大汗,我没脸见大汗了,我等被王源他们羞辱的没脸见人了。大汗给我们做主啊……”

  骨力裴罗皱眉道:“好好说话,哭什么?发生了何事?你的衣衫呢?干什么用布包着头?”

  “大汗……呜呜呜,小人去送大汗的战书给王源,王源那厮……居然将我们的衣服全部扒光羞辱我们。我们十几人,一丝不挂的在阵前走了大半个时辰,被唐军嬉笑讽刺,简直是耻大辱啊。大汗,王源丝毫没把大汗放在眼里,虽是羞辱我们,其实便是在打大汗的脸啊。大汗,这次一定不能饶了他。”

  骨力裴罗神色古怪之极,又是惊愕又是恼怒又是好笑。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大汗,这些还罢了,他们的士兵在押送我们回到营前时还用剑割了我们的发辫,弄得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一事小人实在是难以启齿,但小人也要告知大汗他们的禽兽作为。他们用火折子烧……烧……我们的胯下……的毛。差点坏了我们的命.根.子。大汗……我们此去当真是九死一生啊。”古尔力嚎哭说继续诉说道。

  骨力裴罗皱眉前,一把扯开古尔力蒙在头的布,但见古尔力原本满头的小辫浓密的头发却已不见。大片的头皮裸露着,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活像是生了秃头疮落了头发一般。竟有的存留的头发更是像东一撮西一撮的野草一般,横七竖八或长或短歪歪斜斜的一丛丛的分布在头。整个头顶简直像是被暴风雨侵袭过的草地,沙城暴洗劫过的的绿洲,牦牛群践踏过的牧场一般,惨不忍睹。

  骨力裴罗忍不住想要笑,但却又笑不出声来。伸手去扯古尔力遮蔽下体的那块布。古尔力抓着布不肯松手,这是他回到军营里才裹的一块布,便是要遮住一片狼藉的下体。他实在是不想将下半身暴露在大汗的面前。

  “松手,找死么?”乞扎纳力喝骂着,伸手一扯他的胳膊,一脚踹在他屁股,古尔力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将被野火烧过的草地恰恰暴露在骨力裴罗的目光之。那里毛发凌乱,确实曾经经过火烧。一片乱七八糟,简直让人难以入目。

  骨力裴罗看了第一眼便不肯在看第二眼,皱眉将那片遮羞布丢在古尔力的身,喝道:“裹。”

  古尔力忙迅速将布条紧紧裹住要害,羞臊的满脸通红。

  “大胆王源,竟敢如此羞辱我回纥信使,这家伙是个变态么?怎地干出这等龌蹉之事?”骨力裴罗喝骂道。

  “大汗,他们说我们回纥人扎着小辫子,一个个像是女人一般。他们还说,我们回纥人的那玩意儿小的都看不见,所以要烧了毛发才能看见。他们还说……大汗的那玩意儿估计竹签还细,小虫子还小,鼻涕还软……他们还说……”古尔力噼里啪啦的道。

  “住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骨力裴罗怒骂道。

  古尔力忙闭了嘴,低头不敢开口了。骨力裴罗冷声骂道:“王源这个狂徒,当真无耻之极,竟然口出如此丧心病狂的羞辱之言,这狂徒是当真不知他已经死到临头了么?”

  乞扎纳力忙道:“大汗息怒。我早说过,王源这家伙跟其他唐人根本不一样,现在您领教了他的无礼和无耻了吧。大汗,咱们压根不用学唐人那一套下什么战书。要是依着卑职,今日午他们抵达之时,趁其立足未稳,我大军便该挥军猛攻,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骨力裴罗冷目瞪视乞扎纳力道:“你是在指责本汗的不是么?”

  乞扎纳力吓了一跳,忙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劝大汗不要以常理揣度这个王源罢了。这人是个疯子。瞧他做的这些事情,不是疯子是什么?他率军敢于跟我们回纥大军作对,这件事本身是疯狂之行。卑职的意思是,对这等疯子,只有砍了他的脑袋才成,他根本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骨力裴罗沉声道:“你懂个屁!王源巴不得我们一来便跟他们交战呢,他的兵马粮草清水补给困难,此刻他们的粮草清水还足够,所以他们一定希望在这些物资消耗光之前跟我们决战。我大军此刻出战,正了他们的下怀。虽然一样可以战胜他们,但我十万铁骑怕也要损失巨大。你难道希望此战之后,我十万大军只剩下一半或者更少么?我们现在最稀罕的便是成年战士,死一个便少一个,草原人丁恢复起码需要七八年,现在的那些少年才能成为可作战的战士,你难道希望在这七八年时间里,我们只能等着人丁复兴长成,而毫无作为么?”

  乞扎纳力咂嘴道:“大汗的意思是……先不进攻,待他们粮草清水耗尽,士气低落之时再摧枯拉朽踏平他们?”

  骨力裴罗冷声道:“补给线这么长,他从蜀地补给至此,相距一千七百里,十万兵马的消耗,他能吃的消么?他的兵马应该在渡河前便补给过一次,那已经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了。一次补给物资最多十天的物资粮草,再过几天,他们便要断粮断水了,到那时咱们再进攻,岂非事半功倍?”

  “大汗明鉴啊,原来大汗是这么想的,我道大汗怎么会一直命令我们按兵不动呢。那么今日之事,咱们且忍着?不跟他计较?”乞扎纳力问道。

  “王源今日羞辱我信使,便是要激我出战罢了,莫以为我不知他的心思。且记下这笔帐,过几日再跟他好好算账。倒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骨力裴罗沉声道。

  乞扎纳力甚是惊讶,大汗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还是骨力裴罗么?什么时候大汗也懂的隐忍了?居然受了这般侮辱这么忍下了,以前的大汗可是火爆脾气一点着,被王源的人如此羞辱,怕是立刻便亲自率兵猛扑敌营了。大汗变了,变得有点像是唐人了,也懂的玩阴谋心思了,这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在乞扎纳力看来,大汗的谨慎毫无必要。坐拥十万精骑,对付神策军还不是摧枯拉朽一般?大汗怕是雄心退去,耽于享乐了吧。这些日子,天天躲在大帐里听靡靡之音,乞扎纳力和很多将领们暗地里都颇有微词了。

  “可是兄弟们都气的够呛,将领们都叫嚣着要出战,他们受不了王源的这般羞辱呢。这会大伤士气呢。”乞扎纳力咂嘴道。

  “告诉他们,谁也不许擅自动手,否则,军法处置。”骨力裴罗喝道。

  “……好吧……”乞扎纳力无奈的道。

  骨力裴罗的目光落在坐在地的古尔力身,看见他头的乱七八糟的杂花秃的发型心便一阵的犯恶心。皱眉沉声道:“古尔力,王源看了我的战书难道便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么?”

  古尔力哭丧着脸道:“哪里有半点惧怕,他还要我带话给大汗呢。”

  “带的什么话?”骨力裴罗忙问道。

  “……小人不敢说……”古尔力低声道。

  骨力裴罗顿时明白,那些话恐怕不是什么好话了。

  “说,我不会责罚你。”

  “……他说……要大汗三天之内去向他请罪,答应留下武器盔甲战马滚回草原去,他或可饶我们一命。否则……”

  “什么?狗贼太放肆了。否则怎样?”骨力裴罗喝道。

  “否则……他便砍了大汗的头当尿壶,睡了大汗的母亲和妃子,还要将大汗的儿子女儿们都卖到原去,男的为奴,女的为娼……”

  古尔力心快意满满。他被王源和他手下的人如此侮辱,被全军下当做笑话来看,心已经甚是不忿并引以为耻大辱。但刚才大汗却说要容忍此事不予追究,古尔力心的失望别提了。于是他便开始添油加醋的激怒古尔力,也发泄心的不满。这些话只有一句是王源说的,剩下的与其说是添油加醋,倒不如说是古尔力心底里最隐秘的想法了。

  古尔力本是突厥人,不过是投诚至骨力裴罗帐下而已,对骨力裴罗这个小部落的首领成为了大草原的主人的事情,和很多被迫投降的突厥人一样,心却是不甘心的。此刻借王源的名义过过嘴瘾也算是发泄了些私愤。

  “此贼胆敢如此辱我,我必将他碎尸万段。”骨力裴罗脾气再好也受不住刚才的那些话了,一脚踹翻了木案,抬脚踢飞了木椅,震怒不已。

  乞扎纳力和古尔力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骨力裴罗,心均想:“看你还如何淡定?人家都在你的头拉屎了。什么不学,学唐人的那些门道,玩什么隐忍计谋,真是多此一举。”

  骨力裴罗确实气的够呛,被大唐歌舞音乐熏陶的还不够,心灵还没得到翻天覆地的净化和洗礼,对于这些侮辱之言和侮辱之行的抵抗力还远远不够。此刻一旦爆发,便是雷霆之怒。

  “这狗贼,当真不知死活。乞扎纳力,传令下去,全军准备,随时准备发动猛攻。”骨力裴罗沉声下令道。

  乞扎纳力躬身沉声道:“遵命!大汗!众将士其实早已做好准备,等大汗发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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