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个高中生?今年才十六岁就穿越了?”
“嗯,我还在做作业的时候就穿越了……说到这个,当时那道题我解答不出来,等到了这边苦思冥想了一段时间,倒是找出了个答案。不过虽然是反复验算应该没问题,但没有老师打红勾,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啊。”
这是另一座小镇,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少年换下了道袍,背着一刀一剑、腰挎一枚铃铛,模样和之前的何楚如出一辙。
但两人的气质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何楚总会给人以一种相隔着整个世界的陌生感,那并不是因地位高低、能力上下而产生的隔阂,而是有另一个源头,即他心比天高的傲慢与难以平复的孤高。何楚认为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认为自己与身俱来有某种不凡的神采,他认为自己的前半辈子被埋没了——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在逃亡的时候掩盖脾性,也会让人觉得是贵胄子弟。
当然,他的出身并不如何了不起,所以这也只是他内心对自我的看法。
而宁宣给人的印象是另一种感觉,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甚至还有些呆呆的。他有时会因为忽然想起来的某个笑话噗嗤一笑,有时又会因为路边的蚂蚁搬家而让开道路,有时还会和天上的飞鸟打招呼。他的特质是朴实的,所以即使拥有着同样的装扮,人们也不会觉得他是从豪门里走出来的少爷公子。
他更像一个江湖客,生于这方天地,长于这方天地。这种人连拉屎也一定不去厕所,而是在路边——当然,这其实是比喻,宁宣还是很讲卫生的。
宁宣找了间客栈,在屋子坐下,给自己的残臂缠上绷带、打上石膏,便乖乖将这柄武劫放到自己对面的座位上,一副要详谈的模样。
“说到这个,老哥你懂数学吗?你帮我看看那道题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还准备站起来去拿笔墨。
“停停停……别搞这些玩意儿污染我脑子。”
剑中自称“谢易”的男人急忙阻止,然后又有些怀疑地问,“十六岁就知道波多野结衣?啧,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小子你满口胡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糊弄我是吧?”
“嘿嘿嘿,你这就小看我们年轻人了。我不只看那啥影片,还看网络小说呢,而且在我们班,大家都觉着看影片东西的比较正常,看网络小说的才是怪咖——毕竟都这年头了,正经人谁还看网文啊,是吧。”宁宣还是挺乖巧地坐了下来,嘻嘻笑着,好像真的把谢易当做了所谓的老哥。
他甚至在说话之余,还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了两杯茶水——仪式感是到位了。
“我倒是不清楚你们那年纪的人……也不想清楚。”谢易感觉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舒服,在他的学生时代,用摩托罗拉和诺基亚看小说是挺正常的一件事情,有何不妥呢?
但他不准备过多纠缠,只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倒确实是个怪咖,不管在哪个世界。”
“哎,我妈也常这样说。”宁宣双手撑着脑袋,脸颊两边有些婴儿肥的肉堆积起来,像是两颗被挤压的气球,他叹了口气,“以前我半夜看小说的时候,她总能发现我在熬夜,然后就拿着鸡毛掸子打我。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人,打人的是她可哭的也是她,打完之后又会抱着我说对不起我,总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话又说回来,这么久没经历这一遭,我还挺怀念的。”
“你爹呢?就看着?”
“我爹死了。”
“……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道歉吧。”谢易沉默了一会儿说,“当然,安慰也别想了。”
“没必要道歉的,也没必要安慰。”宁宣只是笑着,好像说出这番话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老哥,你穿越多久了,想不想自己的妈妈啊?”
“别给我搞这套,我在这边杀人全家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你跟我讲这种小孩子才讨论的事情。”谢易的语气好像被一坨狗屎溅了一身,“好恶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很想说‘你没有皮肤’……但这种抓语病的尬聊也没啥意思。”宁宣稍稍正色,放下了双手,在桌子上发出嘎达一下,“正好,谢老哥,你也说到了杀人……以后别这么说话了,咱们相隔这么多年还能在这个世界相遇,也算是缘分。我提一个意见:以后跟着我当好人吧,我们一起为民除害,怎么样?”
这番话其实很儿戏,但他说得很认真,那种认真会让任何人感受到里面的真诚。而那张年幼的面孔收敛了轻浮的笑容之后,居然也还能够拥有一份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谢易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没有一张脸。”
“什么意思?”
“如果我有一张脸,你就只需要看到我的表情就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谢易带着几分懒散、几分不屑、几分嘲弄,一字一字,也很认真地说,“你说的是蠢话,而我回答的是废话,这种话我说都懒得说。”
“那就是不愿意咯。”宁宣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不呢?我会杀了你哦?”
“如果你这么说,我会说我愿意,但这种话你也不会信的。所以我回答:为什么要呢?”谢易懒洋洋道,“而且我也不太明白你所谓好人的定义……你之前说要杀我,说得倒是斩钉截铁,知道我的来历之后便又当场改变主意。这样没有原则的人,也能够称之为好人吗?”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还是很喜欢你改变主意的想法的,咱们说归说,你可千万别忽然有原则了。”
这下轮到宁宣沉默了,少年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当然,在老哥你这件事情上,我是没有什么原则。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在穿越之初,我每天半夜都会哭泣,那是一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懂的感觉,只有你能懂。苏轼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张九龄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即使是这些大诗人的千古佳句也没办法描述我在那一刻看到月亮时的想法,因为那根本不是我们熟悉的月亮,当我看到的月亮也和前世不一样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和我妈永远不可能再见了。”
他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剑鞘,“永远啊,那是永远啊,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一丝一毫一点可能都见不到了……这种永远太可怕了,可怕得像是让我脱光了衣服走在雪地,孤独如同雪花一样狂涌而来将我吞没,我就是伸出手踮起脚也会被埋葬——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另一个在雪地里裸奔的人,我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可能唯一一个的同类,那是一种怎样的大欣喜呢?即使那人并不是波多野结衣,我也想要和他拥抱啊。”
“你的语文成绩一定不错,老师没少给你补课吧。”谢易为他鼓了两下掌,宁宣正要露出骄傲的样子,下一句话又让他焉了下去,“但老实说,两个裸体男人在雪地里拥抱……真是有够恶心的。”
“抱歉。”宁宣干巴巴笑着,其实他的其他比喻更恶心,比如自己现在挺像劝鸡从良的……只是这话说出来只怕得要命,“不过不管有什么理由,老哥你说的没错,我还是违背了我的原则,所以我觉得要让你也做点好事,以后不能够随便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了。这样至少我也能说服自己,你说对吗。”
“我可不做这种事情,那是何楚那小子的格局。”谢易冷笑,“我通常是灭门、屠城、烧山一条龙。倒是奸淫不常做,我脾气不好,床上的女人又哭又闹一不小心就捏死了。为了避免麻烦,我通常是直接拉去和男人一块儿宰了。”
宁宣想了想怎么洗地,“……额,你这叫男女平权,不差别待遇。”
“我可以试着和你合作,但请记住这叫合作,不是你所谓的交朋友。你这混账不过是拿老子当心理安慰,可你对我来说是烂抹布一坨,我才没什么狗屁孤独感,也不会在雪地裸奔,你也好何楚也好对我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总归是交易而已。”谢易忽然道,“当然,何楚是需要力量,你是需要……安慰?算了你还是需要力量吧,反正你要做正义使者也少不了力量,我正好就能给你这份力量……”
宁宣哈哈大笑着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老哥你这不都给封印到一柄剑里靠装女人过活了嘛,还吹什么改变世界的力量啊,我可不指望你……”
“……我能够给予你那份力量的种子。”谢易声音的调子都不带改的,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宁宣这句话一般,“所以,你要帮老子重塑肉身!”
生气了?宁宣吐了吐舌头,“我的条件是……我需要一个朋友,但我无法接受这个朋友是个混账……所以你要成为一个好人。”
“当~~~”
“当?”宁宣皱眉。
“……当然。”
“什么?”他没听清。
“当然可以。”
“啊?”好快的四个字。
“我说我当然可以当一个好人。”谢易说,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哼哼,这一句话在不到半秒钟跳出来,每一个字都挤压杂糅以至于整个句子成了一团儿。他说得很敷衍也很含糊——而这好像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谢老哥,能再说一次吗?”
谢易只冷笑,“不能。”
“不能就不能,反正我听到了。”宁宣面色如常,“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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