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好一番安慰,王冬枝总算是收住了哭声。
宁其实她只是哭得累了、倦了、没了气力。因为当王冬枝收起哭声之后,便顺势躺在宁宣的怀里,她的脑袋靠着宁宣的心脏,头发散开,有极好闻的味道。当然她也没有真正睡着,在这种距离下,宁宣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脉搏、呼吸,并不激烈,也不微弱。
她只是想要静一静。
宁宣也不说话,只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在昏黄的烛火下,男人抱着女人,两人身体贴近靠拢,像是互相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这确是一场哭泣最好的收尾。
过了一会儿后,宁宣听到怀中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和他的身体靠得太近,以至于他怀疑这该是自己听到的,还是声音的颤抖传递到了身体里,让自己感受到的。
“小宁,对不起。”王冬枝轻声说,声音带着些放肆哭泣后的沙哑,“我多胡闹啊,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师傅,你骂我两句吧。”
“嗯,你这个臭傻逼。”
“你才是傻逼。”
王冬枝抬起头反驳了一句,然后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但并不是生气,就只是这么一直盯着而已,只是像一只猫儿般专注。
宁宣任由她看,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站了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绽放出一个贤妻良母应有的笑容,“我给你做饭……今天吃元宵好不好?”
“谢谢师傅了。”宁宣也笑了,“多加点糖,我爱吃甜。”
厨房不一会儿传来了生火的声音,这间屋子一般来说是宁宣做饭,但如果王冬枝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便会去主动做饭,以示道歉。
而很显然,今天就是后者。
——当然,洗碗还是宁宣去做。
吃完了元宵,洗刷了碗筷,王冬枝烧了一壶热水,端来一口木盆。两个人挽起裤脚,脱下鞋袜,将四只赤脚伸入到热气腾腾的木盆里。
王冬枝的双脚小巧而精致,但并不会给人瘦骨嶙峋的感觉,也不会太肥满,以至于摸不到足肉的起伏弹性。她正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足形,既有质感,也能形变,凹凸有致,肉感适中。她的脚后跟是柔软而肥嫩的,而偏偏到了前半部分又细致精巧起来,五根脚趾白皙而饱满,像是五颗放大之后的米粒,上面的指甲则是五片晶莹的贝壳,有着完美的形状。
她很喜欢用自己的脚来挑逗宁宣,比如抓、挠、戳、按、挤,而宁宣往往在这时候也予以反击。他们会用脚趾互相打架,将水打在对方的腿上,又或者打着打着纠缠起来,像是小猫小狗般依偎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嘻嘻的笑,像极了两个傻子。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谢易咳咳两声,两人才恢复正经。
他们抬起脚,擦干净,倒了洗脚水,最后两个人乖乖缩在被窝里,面前的四条腿或立或斜地顶着被子,被子上架着一把剑——这画面应当还挺奇怪的。
话题总算再度回到了谢易关注的地方——即宁宣应当选择怎样的武功。
“那肯定要用刀啊。”王冬枝说,“我看小宁在刀法上的领悟很高,老剑灵,你可别误人子弟啊。”
其实经此一役,王冬枝早就对谢易服气了,但她对除了宁宣之外的所有人,从来也都是心服口不服的。
“你现在的武功是什么?”谢易压根儿懒得搭理王冬枝,“我得知道这点才能对症下药。”
“根本功法是星火观想法,至清大静太无虚空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轻功和拳脚功夫,当然也包括泣血法。”宁宣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所有底细,“当然,若将武功的范畴拓宽,我还会催眠术、易容术、屏息术、假死术、幻术、施毒术……等等等等。而若运用泣血法达到真气境界,这里面的某些伎俩比我的刀法更加厉害。”
“很好,看来你果真是底牌众多。”谢易好像也有些惊诧,“何楚和齐勇都没有逼迫出你的所有手段……你是杀手?”
杀手。
这两个字一出,王冬枝脸色一变,而宁宣也怔了一怔,“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两种人会通晓这种伎俩,一种人是已经摸到了自己的天赋上限,不得不挖掘旁门左道之中潜藏的可能性。”谢易说,“而你这样一个年纪自然是另一种人,你之所以懂这些东西,不太可能是自己愿意去了解,大概率是别人逼着你去研究。除了杀手,好像没什么其他的可能了。”
“瞒不过你。”宁宣叹了口气,“我是杀手出身没错。”
“难怪你成熟得不像是个孩子。”谢易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你经历过很多事情咯?”
“反正不少。”
宁宣笑了笑,旁边的王冬枝也跟着笑了笑。
“我也不多问这些。”谢易好像对除了武道之外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回到最初的话题,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了……星火观想法是什么玩意儿?和百炼境之前的那个什么‘观想境’有关系吗?”
他还不知道观想境的真实含义呢。
连这个也不知道啊……这什么老古董!
王冬枝眨了眨眼睛,看向武劫的眼神多了几分看土包子的嫌弃。
不过她不敢说,到现在这女人哭肿的眼睛还没消呢。
“没错。”宁宣知道谢易其实也只知道观想境的名头,他们一路没多少机会交流这方面的事情,“大概是一种……嗯,真气的前置?星火观想法在体内观想出星火种子,等到百炼境达到巅峰,以催化出真正意义上的真气。”
“我也是星火观想法,只是比小宁更进一步。”
王冬枝补充了一句,“此中真意乃是将这人世视作一场大火,而自己化作火焰中零星蹦跳的火光,一瞬即逝,也未必闪烁多么耀眼的辉芒,但却是独一无二的光。”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手来。
女人的手白皙而纤细,五指并拢,形如一刀。她轻轻举起,倏然间重重落下。
这是一刀,但和之前的刀不一样。王冬枝将所有的刀意收敛,只表现出自己的真气属性。她这一刀发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既没有惊天动地的气魄,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威势。
两人正对面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宁宣叹了口气,“败家娘们儿。”
王冬枝想要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怎么跟师傅说话呢……又不会塌掉。”
“原来如此,从这条路走向真气么?”谢易沉思片刻,“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所有真气是不存在的,之所以能出现在人体内,都是借假修真、由虚返实、自因得果……换句话说,要得到真气的力量,最重要的是由虚幻转化为实质的这一刻,之后的一切神异都由此而来。”谢易说,“而不同武道,这个过程也自然不同。你们所修行的道路,是以观想内力种子作为基础,观想是虚,真气是实,内力种子就是介乎于虚实之间的半虚半实,而百炼境的肉体则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内力种子的培养载体。”
他说完之后,笑了笑,“因为凝聚真气的过程困难,就将其划分为三个不同阶段,稳则稳矣,对天才却是耽误……真是给庸人的把戏。”
旁边的王冬枝眨眨眼,她大概能猜到宁宣捡回来这把剑或许有个不俗的来头——千百年流传的故事都这样。
但真正听到如此刻薄的评价,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现在流传的武道,公认是千百年前的武祖创立,经过如此多年的完善,也不是没有人对其质疑,但这种行为从未有成功的先例。可现在这把能用不让人过性生活这种卑鄙手段的“下剑”,居然有如此大的口气,将其称之为“庸人的把戏”。
但仔细想想,这也确实没错。
观想境只是构建内力种子,作为真气境的铺垫,对战斗力的提升其实毫无作用,至多不过因观想而头脑清晰、灵动一些。
像是宁宣和王冬枝这样的杀手,在培养的初期根本没有学习观想法的机会。他们最先接受的训练就是百炼境的范畴,只有能够在百炼境有所成,能够展望真气境的部分人员,才会被反过来传授观想境。
这其实和谢易所说的东西暗合。
“……如此说来,的确是这个道理没错。”宁宣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再问,“那你的真人道呢?”
“恰恰相反。”
谢易自豪一笑,“真人道首先要经历的是肉身变化,由一个够强的武者灌注元气,或者引入恶劣环境中的天地之气,按照各自功法洗练肉身。每炼一次,便接近真人一分。视个人资质不同,经历千锤百炼,便能够在真气境之前先获得比拟玄关境的肉身。有此肉身,根本无需什么内力种子,一旦积累足够,便就水到渠成、真气自生——不过就是有点危险。”
听上去好像不止一点。
“那我还是修炼观想道吧。”宁宣苦笑,这第一步就是把自己的身子送入虎口,哪有这样的玩法,“对了,说回武功……你对星火观想法有什么看法?”
“隐蔽而爆发,是刺客道。”谢易对宁宣的拒绝毫不在意,仍然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但其实不算是真正的武道,也没有资格称之为真正的武者。”
宁宣和王冬枝齐声道,“为何?”
他们练得是同一套功法,王冬枝也是杀手,而且远远比宁宣更加有名。
“在一个领域钻得越深,就会越忘却领域的本质。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固然洒脱,但一个刺客只需要思考两点:一点是如何增加自己的隐蔽性,另一点就是如何增加自己刺杀那一颗的威力。”谢易说,“这种思考方式,其实回避了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又恰恰是成为真正武道宗师所不可避免的。”
宁宣愣了一愣,“可武道的本质不就是将敌人击倒吗?”
“那只是武术而已,你千万记住,道和术是不一样的。”谢易冷声道,“我们千辛万苦将术变成了道,让武人拥有无比荣光的地位,可不是让你重新回去变成那种盲目愚昧、依靠本能的猪猡的。任何一种冠以‘道’之名的技艺,都进入到了学术性的范畴,这是知识,不是手段,知识可以提升手段,手段无法达到知识,你得明白这个道理,更要有这种自觉。”
“武道的本质是文人,你在开玩笑?”王冬枝觉得很荒谬。
“……”
宁宣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正色道,“老谢,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很多。”
他之前曾将武祖比作牛顿、爱因斯坦,心中却从未将两者真正放在一起。可现在的谢易,却好像真的能够在武道这件事情,拥有类同于此二人的话语权了。
“别奉承我。”谢易冷哼一声,然后继续道,现在的他和平日里比起来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正因如此,武道是一个应该用尽所有精力去挖掘、去探索,比物理更现实,比数学更精准,比哲学更深邃,比文学更优美的学科。刺客道只是武道中的一种,而且是及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那一种。制造挖掘机的是意中人,开挖掘机的是另一种人,你想要当哪一种?”
王冬枝完全听不懂谢易在说什么了,她迷茫地摇了摇头。
但宁宣明白。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只有他明白谢易此时此刻在说什么,正如只有谢易能够明白他的内心一般。
宁宣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放弃刺客道?”
“不用放弃,武道并不是和刺客道矛盾,物理学会和材料学矛盾吗?你只需要做到更多就行,其实你的积累已经完全足够了。你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拥有一种临时达到真气境的妙法,你对真气境的熟悉不比许多初入真气境的武者差,你早应该突破了。”
谢易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停留在百炼境?”
“可我突破到百炼境也才两年。”宁宣辩解道,“就算是历史中的天才,在百炼境的时间也要停留至少一年半。”
“那你停留的意义又何在呢?只是单纯地熬工龄吗?我说过武道的本质是知识,知识就是有更好的方法就能更快理解的东西,你达到了这个位置,就直接去拿王冠,为什么要站在原地等呢?”
谢易以一种信手拈来的口吻道,“这样,你把那什么观想法全文告诉我一遍,我三天之内给你做几个改版,你分别试试效果行不行。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应该能立马见效,之后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用就行,我保证你一个月内真气自生。先把这个根本功法确定,之后我们再谈谈你的新刀法。”
他的态度干脆利落,犹如快刀斩乱麻,好像并不是在谈武学这种精妙绝伦的东西,而是一个神医治疗一个小小的感冒,有一种手到擒来、无往不利的自信感。
王冬枝其实从后半截就逐渐听不懂谢易的话语了,但她还是被这份自信感染,有种谢易所言不虚的感觉。
宁宣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为他鼓了两声掌,“这就叫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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