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木姐带着赵岳平冲了上去,谢易吹了个口哨。
“啧啧啧,这女人挺辣。”
“木姐一家世代在阳关城打铁练剑,每一代传人出道都要自己选铁,为自己打造一柄剑。她虽然只是个铁匠,却比所有剑客对自己的佩剑更为关爱呵护,甚至将其视作自己的孩子。”
宁宣道,他一边和谢易对话,一边却死死盯着看着面前的厮杀,好像不肯错过其中哪怕分毫的精彩,“雷剑胆拿她自己打造的红玉攻击她,已触犯她的信条了。”
“好一个认贼作父,背刺亲妈。”谢易阴阳怪气地说,“很有戏剧张力嘛。”
要不是面前的战斗太精彩,宁宣真想翻个白眼。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雷剑胆已经和黑河帮的六人斗了起码十五六招——并不是总共十五六招,而是每人十五六招!
片刻便是八九十招的出手,对真气境高手而言,其实也算一种挑战。
每过五六招,雷剑胆就要吐出一口气来。
随着吐出的气越多,他的脸色也就越苍白。如此到了现在,虽然他仍然是一招未败、一伤未得,却还是让人能感觉到他的气颓、势去、意消、神退。
所谓旁观者清,更何况宁宣这么一个旁观者本身就拥有着真气境高手的视野,他看到现在,已经逐渐有些了解所谓“一气剑”了。
“真气”——这其实是和前世的内力很不一样的概念。
在这个世界的真气,是一种真实不虚的力量。
说是真气,其实更像是法力。
张傲老爷子是真能从落日圆中迫出火焰,齐勇也能够用真气改变身体构造发出叱咤雷音,而面前的雷剑胆自然更不用说。他的真气直接运行于体外,以剑为质,而自身反而成了剑的附庸,几乎和常人所知的武学常识背离。
宁宣猜想,他的内力种子,只怕是在观想境时,就种在剑中。如此一来,方有这份神乎其神的灵敏。
所有对雷剑胆的攻势,都在第一时间激发他身旁那像烟如雾似云的真气的反应。
而真气有所反应,便会映射到“针弃”上。
这种变化极为虚灵,省去了所有人避免不了的反应时间,快得无所顾忌,所谓“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便是如此。
雷剑胆的气,看似空空如也,实则充盈满载。
雷剑胆的剑,仿若剑随意转,原来人随剑动。
一气剑!
原来这就是一气剑!
不过黑河帮六人好像也看出了这点——或者说他们并非看出这点,而是早就知晓。
一气剑毕竟是声名遐迩的高手,阳关城内混江湖的没几个不知道他的名号。而江湖便是这样,一旦一个人出了名,他就很容易被人研究,他的强势会被人避免,他的弱点也会被人找到。
一气剑当然也有弱点,他的要点根本不是剑,也不是人,而是那一团团辉煌而灿烂的气。
只有对这些气发起攻击才能赢。
王有财平日看起来是个不着调,可一旦动起手来,却有着不输给赵岳平和木姐的威势。
他的黑河刀法,说来是名字土气、乙方敷衍,可放在他的手中,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毛笔在半空中龙飞凤舞,每一招每一式都大开大合,也都挥洒出一条自在的黑色长河,恰如大泼墨式的书笔。
李仲文则选择扫腿。
他的扫腿其实很聪明,也很不要脸面,当雷剑胆面对前方的攻击时,他就朝着正后方来上一腿。当雷剑胆面临后方的攻击时,他又从王有财的胯下钻出来朝上踹击。他像是个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浑身上下充满着精力,他所选择的时机总是那样妙,也总是那样巧。
区区一个百炼境的后辈,一气剑怎么也反应得过来,但即使再怎样快速,针弃也只有一把。
面对这聪明的小子,雷剑胆不得不亲自闪避、移动,甚至是出手招架。
双拳难敌四手,单剑自然也防不住一刀一腿,以及一柄大铁锤子。
没错,还有孙锤子的锤子。
赵岳平的铁枪纯铁,已然不轻,可在他的锤子面前简直是玩具。即使是百炼境最上层的孙锤子,要挥舞这玩意儿也不简单,他的攻击往往是最慢的,却也是最凶猛的。雷剑胆的气能够抵御旁人五六招,面对他的时候却往往只能够抵御一两招,便烟消云散。
当然,雷剑胆也不是没有反击。
他的针弃一打,简直堪比雷电入体,其中的真气肆虐,也绝对让任何百炼境都难以承受。
偏偏有个天哥儿拦截住他的所有反击。
看上去像是个教书先生的天哥儿大部分时间都站在原地不出手,但他一旦出手的时候,恰恰就是三个主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宽袍材质也是不俗,居然能够传导真气,引流去力,令他能勉强接下一招半式。而当三人都不需要帮助、雷剑胆又疲于奔命的时候,他便又会忽然出手,长袍如云舒云卷,遮天蔽日地打过来。
在这种配合无间、通晓弱点、各有特色、兼备防具的攻击下,雷剑胆隐隐有了败势。
这才有了木姐那句“要将他打哭”的豪言。
可说来奇怪,赵岳平和木姐加入这场战端之前,雷剑胆就已经差不多是这个状态了。但当这两股力量加入其中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变得更糟,依然是这么一个状态。
将输,却又未输。
似败,偏就不败,
就好像一座看似构造得很是精巧、复杂、细致的高楼模型,被不断地加注重量,便一直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好像随时可能倒塌。于是你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眼睛也一直死死盯着,呼吸也逐步加重,你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一声轰隆巨响之后的所有场景:那精巧的构造支离破碎,漫天散射,如坠乱雨。
可不管重量加了多少,它也只是始终逼近那个极限,而未曾真正到达。
久而久之,再是提心吊胆也只会变成麻木习惯。
“很好奇吗?”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关于雷师兄不败之事。”
宁宣朝着左边看了看,却是那名剑山庄的断臂剑客。
另一个年轻而羞涩的剑客跟在他的身后,和宁宣只对视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好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
断臂剑客脸上有几道刀疤,头发枯黄,嘴角时常带着浅笑,好似个颇有江湖经历,沧桑意味的人物。他笑着看向宁宣,似乎对宁宣很感兴趣的样子。
“如何说?”
宁宣不冷不热地问,他其实早知道了雷剑胆为何不败,谢易扮女人、骗宿主那一套闭口禅从来没有半点是用在了武学身上。当宁宣只产生了一丁点疑惑的时候,谢易就好像是个大喇叭一样,将其中的玄妙合盘托出,甚至说得可能都比当事人自己还清楚。
“你叫宁宣是吧?我听王有财说过你,你的身子骨不错。”断臂剑客倒是毫不在意宁宣的态度如何,他用唯一的左手对着自己指了指,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剑客,“我叫常飞,他叫马黄叶。”
马黄叶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诚惶诚恐地朝着宁宣拱手,“宁、宁兄,在下马黄叶……”
他自我介绍的时候,眼睛仍然不敢看旁人。
“‘慧剑’常飞,还有……马?”
宁宣挑了挑眉,这两个名字同样让他惊诧,“名剑山庄‘张弓搭剑’马赤弓庄主是你的……”
常飞愣了一愣,然后怪异地看了一眼宁宣,他本以为宁宣不知道自己的名头,才能如此镇定,“正如你所知那般,马赤弓是他父亲,也是雷师兄和我的大师兄。”
说起马赤弓,马黄叶也微微抬起了头,脸上稍稍带了几分舒缓,仿佛这名字已能让他安下心、放去神。
宁宣倒是反应剧烈,面带笑容对着他拱手说了两声久仰,虽然马黄叶总觉得那久仰久仰得有点虚假,但还是颇为受用,对宁宣印象好了不少。
“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很看好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管王有财和邱鹤之事有没有关系,总归和你没有关系。”
一番如此交流后,常飞稍稍正色,对宁宣很是认真地说,“我看你筋强体健,四肢修长,而且还长得这样帅,你天生是个用剑的好料,就应该加入名剑山庄的。”
合着是来挖人来了……
宁宣面色古怪,却知道常飞不是在逗弄自己。
“慧剑”常飞是名剑山庄庄主座下“三奇剑”之一,和出身名门的雷剑胆、邱鹤不一样,他出身普通,却天生自带一股狠劲,早年在江湖上厮混过,当马贼、做土匪,杀人放火,好不痛快,彼时已有了不俗的名气和能耐。
谁料后来一次剪径,招子没放得对,竟遇上了上一任名剑山庄庄主,跟着卖命的老大老二老三全都就此了了账。
常飞本以为自己也要跟着魂归西天,结果那庄主发现常飞天资聪颖、本性不坏,竟天赐机缘,愿意收他为徒。
经此生死之间的一番起落,常飞还真就痛改前非,若干年后突破到了真气境,嗜好如当年庄主对他一般,四处寻找那身在迷途的可怜人儿,点化他们进入名剑山庄,成为自己徒弟。
因这个中缘由,人们便给他起了个慧剑的名头,他也乐得接受。
“抱歉了,在下已有了师傅,哪能轻易间改换门庭?”宁宣笑着摇摇头,“据说慧剑先生已有三十六门徒,此数大吉,破了不美啊。”
“你不止知道我的名头,还知道这么多。”常飞眨了眨眼,好像很惊奇宁宣的态度。
他刚才以为宁宣不知道自己名头,后来又觉得宁宣或许还因为雷剑胆而对自己带有敌视,现在发现宁宣话语内不仅对自己颇为了解,谈笑间也毫无芥蒂,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稳得住神?
难道这个平平无奇的黑河帮小子眼中,自己堂堂真气境高手,竟配不上一声惊呼、一句赞叹!
“是的,我知道很多。”宁宣看了看面前,“我不仅知道常兄你的名头和弟子,甚至还知道一气剑不败之奥妙。我不仅知道一气剑为何而能不败,甚至还知道他何时能胜。”
嘿,这小子!
常飞和马黄叶惊奇地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宁宣忽然又开口了。
他说,“你看,他就要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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