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燎原火心经

  这话一出,场间静了一静。

  “大胆!”

  一声怒喝!

  “你也就说说这种屁话了。”宁宣也是一声大喝,“我草拟吗!”

  那声音又是一愣,随后怒意更盛!

  “混账!”

  宁宣正要反唇相讥,可变化骤起。

  其时恰在正午,天光正好,日色绝佳,周围本来就尸横片野,血流成河,又有微风轻送,落叶纷飞,本就有一种极为冷厉凄美之感,可宁宣却觉得世界好像扭曲了一下,一切忽然变化了。

  而且是急变!

  那些地上的尸体、四周的寂景,一下子都好像图纸上的画影,并且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抽离了其表面的颜色。

  首先是血液中涌动着的暗红,然后是枝头间翠而洁的新绿,除此之外还有四周墙头上的灰褐、瓦楞的黄绿、灰扑扑的穷人布衣、青石砖、黄泥土、美丽的天光、辉煌的明辉……光怪陆离,姹紫嫣红,无数种颜色光影像是一个又一个人影,忽然从各自的载体中跳跃出来,涌入了宁宣的视野之中。

  那些光色通明、闪烁、明艳。

  并且耀眼、刺目、灼人。

  “嘿,燎原火心经么,我还是第一次尝试。”

  宁宣摇晃了一下脑袋,昏昏沉沉地走了两步,难以形容、不可名状的色之盛充斥他的双眸,他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已经变形扭曲,“有点像……发烧?”

  他竟好似已经失去了视力。

  不,并不是失去,而是被“烧毁”!

  那并非是一下子被剥夺,而是一种先是缓慢随后急促然后猛烈最后汹涌不可止其势的“烧毁”——就好像一点点星火招招摇摇、四下零落,忽地染上了一根杂草,转瞬间便成了通天的火光、遍野的辉煌,轰轰烈烈又喧喧嚷嚷,互相碰撞再互相迸射,燃烧一切内蕴的热情热量热力热光,最后渐熄渐灭,只剩下一片灰烬、苍茫大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宁宣现在就是这片原野。

  李丞以四周的“光色”为机,以“眼觉”为引,将这股“燎原心火”注入宁宣体内,势要将他焚烧殆尽成渣。这就是李丞的《燎原火心经》,不是落日圆那样的热力扩散摩擦空气引发的真火,而是心中火,无形火,意念火。

  而视力被烧毁,亦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接下来,这股“火”将会愈来愈浓、愈来愈烈,真如一点火星入了一片草原,不将天地间一切焚灭殆尽便不罢休。先是眼耳口鼻神五感,再是五脏六腑,最后是骨肉皮血,由内而外,由虚而实,将宁宣活活变成一堆无用的灰烬。

  “这……你……妈……草……”

  宁宣忽然听到了一连串声音,他侧过脑袋,集中倾听,模糊间辨认出好像是谢易的声音。谢易在非常急迫地说出什么,可宁宣却难以听清其中的每一个字。

  “@#%……&……!!”

  最后谢易好像语气激烈地骂了一句什么,宁宣很想要听他骂的是啥,要是有道理自己也不是不能改,可惜怎么也没办法听清。

  他知道,自己的听力也被烧毁了。

  如果是独身一人遇到李丞,这隔着数百米的一招下来,宁宣就已经输了,甚至已经死了——但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不是大胆,是好胆。”

  宁宣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出现了一只手,然后一切模糊不清都变得清晰可闻,眼前各种浓艳膨胀涌现翻滚的光色也渐渐褪去,玄贞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老道正抚掌大笑,拍手叫好,“也不是混账,只是滑头。”

  他说话间,轻轻抬起了左手,手势优美如飞鸟,缓缓升起,动作极慢,却给人一种曼妙轻灵、随风而去、飘飘欲仙的感觉。

  而当他手抬到眉心上三寸七分的时候,另一只手却猛然一拍。

  啪!

  这只手不仅不优美,反而张大五指,苍劲有力地按着空气,而且急促快速,沉重无比,掌缘划过空气的时候气流撕裂震动,如闷雷凌空一炸,轰然一声巨响。

  他一只手轻灵缓慢,另一只手沉重迅疾,两者节奏、招法、力度是截然不同的。

  可是它们却在同时达到了类似的位置:轻灵的那只手,来到了眉心上三寸七分。沉重的那只手,去往了丹田下三寸七分。这一高一低,一轻一重,一阳一阴,一眉心一丹田,恰似构成了一个天地。

  他的左手如清气上升,神于天,右手如浊气下沉,圣于地。

  看着他这个姿态,一时之间,众人忽然有了种错觉。

  仿佛这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

  开天辟地。

  玄贞道人维持着这个姿态,风吹起他的道袍,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体边缘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他定住不动,凝固如同彩塑泥偶,隐隐中有种莫名的神圣。

  旁边的常飞忽然低声念叨了一个词汇,宁宣听入耳中,乃是《开天辟地玉阳神诀》几个字。

  “多谢道长。”

  宁宣退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面对“宁缺毋滥”的时候,玄贞老道不能够轻易出手,那么反过来说,李丞其实也不能轻易对宁宣出手。所谓气机相交,就是互有勾连,形成了一个互能干涉的整体。

  一方分神去力,另一方就乘胜追击。一旦打破了平衡一点,就将定胜负、分输赢。

  宁宣之所以说那番话,绝对不只是为了开一开玩笑,而是为了激怒李丞。因为他非常了解李丞的弱点——这个修炼《燎原火心经》的老不死,虽能控制心火、掌握意气,却也被自身的七情六欲所控。

  李丞每一天都要宣泄自己的怒火和欲火,他要女人,更要杀人。

  事实上,这老东西成这模样和宁宣也脱不了干系,他半年前刚来到王冬枝所在的驻地,就看上这块美肉,当晚要求她来侍奉,甚至都没有丝毫防备。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宁家下等的死士、杀手之流,本不该对自己有任何拒绝,别说他们,就算是宁家本家嫡传的少爷小姐,对自己也多有尊崇。

  王冬枝是个好货,李丞一眼就看出她眉锁腰直、颈细背挺,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为了尽享当晚的无边春色,他并没有为自己准备任何女人,自顾自便进入了打坐。

  没想到恰逢当时的宁宣也规划着逃走一事,王冬枝被他那一套理论说得怦然心动,根本没有搭理李丞。两个人偷走了驻地内大部分家当,还给的李丞赏了一记“玄武北辰光”符咒,李丞静坐入禅,并未发现外界变化,等到发现符咒之力蔓延,整间屋子化作冰窖时却为时已晚,体内的欲火得不到发泄,怒火得不到宣泄,难以自持,竟然走火入魔。

  听说这冰窖在第二天才爆出一声轰天巨响,一个赤裸着的老头儿从中炸了出来,一边呕出鲜血一边在城中狂奔,一连杀了三百余人才算止住杀意。

  这半年里,宁宣多多少少也预料到李丞的复仇,早在暗中打听这人的消息了,对这一切更是门清儿。

  既然他杀性这么大,那自己就送给他动手。他一动手,紧绷的精神一泻,必然引得玄贞趁虚而入,抢占先机。

  三五个呼吸之后,玄贞老道松开了这个开天辟地的姿势。

  李丞却已没有了丝毫的声响。

  玄贞回头一看,第一句话是对着宁宣说的,“居士做得很不错。”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人,说出第二句话,“贫道先下一城,且去擒贼!”

  他刚说完这两句话,脚下一点,整个人飘然而起,像是没有丝毫的重量一般。这个过程还挺缓慢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跳跃的高度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比普通的老头要有活力一些,但也有一个下降的趋势。

  差不多一个呼吸,玄贞道士就要落下。

  然后他就消失了。

  那种消失很突兀,好像这老头不过是世间一个剪影,现在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走一样。他在这里起跳,落下时却已经出现在了他处。

  在场的所有人愣了一愣,随后一同转过脑袋,锁定了远方街角那一处宅院。

  没等他们心念一动,那边忽地一下产生撼天震地的巨响,伴随着巨响的则是一场难以形容的巨大爆炸,强悍的冲击力直接掀飞了宅院的墙瓦,一时泥土飞溅,砖瓦四起,好像从中间有万斤火药藏匿其中,然后在同一时间爆破开来一般惊天动地。

  而紧接着又是一道通天的火光汹涌而起,其势之猛之烈,简直像是要直冲云霄把这云翻雾滚的湛蓝苍穹也化作火海一般。但只片刻,这火光又仿佛被一只自上而下的手掌所掐灭一般,无缘无故就消却在半空中,只留下一片遥远处也可见的黑色烟气。

  ——显而易见,这场玄关境高手之间的大战已经开始,并且一下子就进入了最高潮处!

  众人不约而同,齐齐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刚才我中了《燎原火心经》的时候,你好像在说什么吧?”宁宣也落在后面,但他知道玄贞多半已经占据了上风,于是心安理得地询问起谢易来,“你说了什么呢?”

  “我说让你直接动手宰了那家伙,这次我不会把你改造成真人,而是用另一种手法,只因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了。”谢易没什么好气地说,“我免费帮你代打,就用你的武功对付别人,这次不会注入任何外力,只是用我的意识代替你,但这种代替全然处于你的控制之中,你随时都能够替代回来,所以不会忧虑被我夺舍的问题……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这老头应该已经快拿下了。”

  “还有这一手啊?”宁宣愣了一愣,将信将疑,“你有这么好心,为什么。”

  他不得不怀疑谢易说这番话是不是又一个陷阱,这家伙可是有前科的。

  “我乐意而已。”谢易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有些烦躁地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快做正事。”

  宁宣又皱了皱眉,有些奇怪,“什么正事?”

  他不是不明白谢易的意思,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谢易对这件事情这么在意。其实一直以来,谢易对宁家的纠葛都秉持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这件事情也确实和他无关,怎么现在又这么真情实感了呢?

  谢易则以一种好像吃下美食的时候看到了其中有一只苍蝇般的恶心感说,语气是又急促又烦躁又嫌弃又厌恶,“他的武功太拙劣了,但武功设计拙劣也就算了,反正我这一路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好武功,偏偏还配上这么个名字,你都不觉得恶心人吗?”

  宁宣又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他忍不住笑了笑,“和这个世界的人呆久了,我都差点没领会到——这样一说,李丞可算是连犯你两次禁忌,他今日应当是非死不可了。”

  谢易冷声道,“知道了就快去做。”

  “是是是。”

  宁宣一边应声,一边在心头涌现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老谢是个绝情绝性的烂人。如果不是因为同乡的关系,宁宣早就将这柄剑给人道毁灭了。可现在他才忽然觉得自己或许错了,一个能够根据他人心性境遇创造武功的人,非得对人心人情有超乎寻常的感知才对,怎么可能真的无情冷血?

  谢易所创造的遗世独立,除去自行添加的毁灭意境之外,几乎完全和宁宣的心境相符,即使临时学招,也让他感觉到浑然天成,这招正该给自己用。

  他对宁宣看起来毫不关心,只是想要个工具人。可如果真是如此,又怎能对宁宣的心境把握如此精准?

  自己所看到的那个老谢,是真的老谢吗?

  莫非真有人看起来绝情绝性,实则是大情大性!

  宁宣对谢易的过往,对谢易这一个人,是越来越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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