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儿这一掌推出,看上去不是在和宁宣战斗,而是在和宁宣打打闹闹,随便推了一把。
她五指流转,真气内蕴,若隐若现,显出一种缓缓又轻轻、柔柔又浅浅的感觉,如同草芽萌发一样,充满了勃勃生机。
草芽萌发,那是一种看起来缓慢柔和,实际上却坚定坚韧且坚决的力量。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事物或者意志能够阻碍这股力量的爆发,这一招也是同样,其中内蕴的力量似柔纤、实刚壮,一旦触及就立刻爆发出来,若是打在这座高楼上,连这座高楼都会为之摇摇欲坠。
她到了现在才展现出真实相貌,却是个眉眼如画、长发及腰的贵妇人,大约三十岁上下,脸蛋上却白皙如玉,没有丝毫皱纹,更有风情万种,一身半透明的华美丝质长袍,勾勒出凹凸有致、大胸长腿的身材。
这衣服袖摆极长,当一掌推出时,掌力传递到袖摆上去,柔和的衣物倏然间变得笔直,朝宁宣一刺。而这一刺更洞穿层层的空气,虚空中顿生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涟漪,朝着宁宣波及过来。
这一掌不仅有草芽萌发、不可阻挡的意境,而且掌力传递到袖摆,袖摆再将其传递到空气中,运用之巧妙,绝非一般真气境所能够做到的。
掌力,袖摆,空气,接连三重进攻,一重比一重凶狠,一重比一重危险,如同此起彼伏的波涛怒浪,叫人应接不暇、顾此失彼。
宁宣却大笑。
那将许烟儿摄拢而来的右手忽然一张,五指分分明明,自上而下一把打了过来,正要截住许烟儿的攻势。
他这右手,本来是聚集了体内大量的内力,以“擒龙控鹤”的手法,将许烟儿凌空摄来,强要她与自己一战。但现在这一抓,其中的力量却倏然间倒转了方向!
这就仿佛一个风箱,在推拉之间,先是吸取大量的风,后来一下子将风再灌溉出去。
那庞大旺盛,犹如大日行天的真气,汇聚在他的掌中,也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往地截住许烟儿的攻势。
许烟儿脸色一变,没想到宁宣内力如此浩大,运用却又如此娴熟,全凭他心意变化,并非自己所想的吸元秘术、得人精血所制。
她豁然一变,前两股劲力一射而去,自己的掌笼罩在轻纱袖摆之间,却化掌为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宁宣的手臂。
指尖一戳,遥指宁宣的肩上要穴。
这一指凝练无比,如鸟啄雀凿,专破内家真气。
宁宣五指一张,宛若只手遮天,将那袖摆气劲握在手中一捏便捏得粉粉碎。同时肩膀一抖,手臂自下而上倏然一提,竟然是以肘为剑,刹那间拔剑出鞘,锋芒毕露,对许烟儿予以迎头痛击。
许烟儿心头暗惊,这瞬息间的一连串变招,宁宣竟然丝毫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应付得当。
这小子的境界虽差,年纪虽轻,但战斗经验之丰富,却好像不比自己差多少。
轰隆一声,招式一撞,两股或精纯或旺盛的内力一相激荡,空中顿时爆裂开一声巨响。宁宣和许烟儿两人的脚下一沉,地板当即咔哒一声化作齑粉,再紧接着便又是一串接连响起持续不断的响声,像是点燃了大片的鞭炮,整个屋子的地板都被两人的力量余波给震得层层坍塌,顿时烟尘四起。
连旁边六人的缠斗,也一时停了下来,各自找了立脚之处,只看着这两人的争斗。
一个人影从烟尘中脱身,一手攀上一旁的房梁,吊在半空之中,正是许烟儿。许烟儿愤恨地俯瞰面前的烟尘,忽然间手上一抹,露出那怀抱于胸前的香炉来。
“好厉害的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强盛内力,远超一般真气境的水平,又如此纯粹,并非吸元秘术掠夺而来,对我也不落下风。除此之外,招式经验也无可挑剔,难让我占他便宜。莫非我面对一个小辈,也要拿出底牌……”
她看着掌中香炉,正犹豫间,却又听到一处动静。
却是宁宣身在半空,随便脚踩几块木头,几经起落,借力而上,追击过来。
许烟儿本来就不是战斗型的人物,她的武功地位虽高,但多年来养尊处优,做生意,养人才,交涉情报,一通事情下里哪有战斗的时候,故而实战的经验、技巧、勇气、冷静,都比不得严苛训练身经百战的宁宣。
其实现在这两个人比较一下,宁宣仍然是以弱对强,虽有出格之处,也只是弥补劣势,浑然没有一处是超过许烟儿的。可她眼见宁宣气势之盛,心中顿生怯意。
这一怯,就叫她痛下决心。
“好一个宁宣!”许烟儿手上一撒,将手中香炉旋转丢出,凌空朝着香炉一点,内力激发其中的种种变化,“你这下真是自寻死路了!”
刹那间,本来停止燃烧的香炉,在半空中旋转下落,竟又悠悠然升腾起了一缕缕的烟雾。
这烟雾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一瞬间便弥漫四周,当头笼罩住宁宣。
“你总算拿出真本事了。”
宁宣并不慌乱。
许烟儿人称“雾里看画”,不只是说她行事风格神秘,背景高深莫测,宛若雾里看花,甚至连花也看不到,只看得到一副虚假的画。
实际上,这也是说她的成名绝技,借以奇兵“炉中香雾”施展出来的“雾里看画”。
在齐勇的记载中,这门武功迄今为止明面上只施展过两次,一次是年轻时候,许烟儿还没有达到半步玄关境的实力,也没有四大侍女,只身一身面对金环城本地的四名真气境高手;一次是许烟儿后来功成名就,为人所冒犯,于是一人早上出门,及至冒犯者家门之前,中午回来,那满门上下,男女老幼,就都已经被她屠戮干净。
这两次记载,一次足见其威力之大,另一次则能见到其波及范围之广。
这一下施展开来,宁宣面前朦朦胧胧,处处灰暗,伸手不见五指。而除了视线被扰乱之外,连四处嘈杂的声响也一并消失,变得静谧悄声,宛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视线的边缘,隐隐能瞧见房间那些雕梁画柱的轮廓。
周围震起飞腾的木块还在,宁宣闪电般在木块中跳跃起落,朝着预想中许烟儿所在的地方进发,却空无一人。
“老谢,你怎么看?”
宁宣手一扬起,也抓住梁柱,看向四周,当即查阅起了百度百科。
“手法普通,只是以真气施展的寻常幻术罢了。”谢易道,“但是那香炉却蕴含着奇妙的力量,并不是真气,而是一种心中的力量,能够悄无声息之间,蒙蔽你的眼耳口鼻舌五识。”
“那怎么办,她现在一定在看着我。”宁宣说完这话,同时听到了数个笑声,这些笑声都很熟悉。
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在他前前后后,浓密雾色之中,隐隐约约有几个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宁宣细细看去,才发现那些身影一个一个,竟然全都是许烟儿的模样。
十多个许烟儿朝着宁宣杀了过来。
宁宣立刻把自己刚才的话吃了回去,“不,不是看着我,是已经开始想要杀我了。”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彼此合力,朝着宁宣杀了过来。
宁宣本来以为这些许烟儿,应该有真有假,只需要寻找其中的真实存在,不被其他虚假幻影所迷惑,就能破除此招。但一接招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里面的每一个许烟儿,都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她们出招彼此配合,精妙无妨,而且不惧生死,一时间打得宁宣节节败退,在柱子上起伏跳跃躲闪腾挪,像极了家具城里的成龙。
“还是那股香炉中的力量,可以在诸多的幻象中随意跳跃、传递,令你生出了错觉,仿佛周围都是许烟儿。”谢易解说起来,“其实只是有两个许烟儿,一个是真实的许烟儿,一个是从香炉中引出的力量,两人合力,却造成仿佛有十多人的效果……这股力量倒是有趣,你打死她后,把这香炉给我研究!就算作这次百科的报酬了!”
和宁宣相处得久了,他也日渐接受了自己的定位。不过他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能够搜罗这个时代的奇特武功,对他而言亦是一种收获。
而他也相信,自己一语道破其中奥秘之后,宁宣一定能将其轻松破解。在谢易的话语中,宁宣杀死许烟儿,已经是一件虽然还未发生,却已经近在咫尺的事实了。
“好。”
宁宣应声而起,整个人身如长龙,背脊一扭,在半空中翻腾起伏,躲过了身前身后,数道身影的攻击。
得到谢易的点拨,他一下明悟,果真发现了这几个不同许烟儿的些微破绽。她们看似一同出手,实际上一股力量在前发出,然后在一个极短的时间移动到了身后,再发出另一招杀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香炉之中演化出来的许烟儿,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拥有了瞬间移动的能力。“她”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再加上许烟儿的幻术,伪装成了分身化影般的效果。
这能力虽然诡异而恐怖,令宁宣无法反应,但是她出招前后,力量贯通,这是做不得假的。
只要抓住那出招的间隙即可。
不管她的移动再快,在一个确定的时空内,这个世界只存在那一个个体。要等待前一招施展结束之后,才有下一招的出手。这让周围的许烟儿之中,许许多多的出招,都带着一种难以觉察的迟钝感。
这种迟钝感在接踵而至、接连不断的攻势下,一旦慌乱起来,就很难察觉。但是当一个人冷静、细心地投入其中,仍然十分明显。
宁宣先是几番躲避,终于找到了那其中的停顿。
他渐渐能够确定许烟儿的真身在哪,也渐渐能够把握到“雾里看画”转换位置的那一丝丝间隙。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宁宣曜日变也逐渐运转到了巅峰,开始了滑落的趋势。
“原来他这身内力,竟有反噬的危险。”许烟儿作为交手对象,对此点再是清楚不过,当下心头一喜,“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就能将这叛逆给拿下了!”
忽然,宁宣躲过一记横扫,整个人直接脱离梁柱,身在半空,处于无法变势、无法躲避的状态。
再强的高手,没有达到先天境界,也无法离地腾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受到重力的束缚,当即坠落下去。
许烟儿见状,当即追杀过去,她身化三影,一前一后一上,好像是三座乌云、雷霆、狂风的化身,朝着宁宣笼罩下来。
宁宣却长啸一身,体内的内力一分为二,再成道家无极、佛家寂灭,随后自击自成,再自破自立。
他的身体宛若一个高效率转动的涡轮,将体内将将跌落却还是远超真气境平均水平的庞大力量,尽数卷入其中,混合搅拌,融汇升华,发酵壮大——终成无限无尽无量无穷之境。
手刀出!
掌剑发!
一道刀光,一道剑气,在空中交错而斩。
相依为命·遗世独立!
许烟儿脸色猛变,因为这一招不仅威力巨大,而且恰恰拿在了她化身力量流转的间隙,令得此时此刻,其中威力全数都送给了她这一个真身。
中计了!
下一刻,七景乡内内外外,无数的人听到了一声同样巨大的惊天动地的响声,好像是一道雷霆炸裂在了地上。
他们同时抬头远眺,只见七景乡内人所皆知的一栋高大琼楼,有一道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其伟大的璀璨光亮在最上层的地方扩散开来,刺目而灼眼,竟似乎比天上那橙红色的夕阳,更像是一轮普照四方、行走诸天的烈日。
那光芒一亮,其后渐散。
琼楼也跟着一起消散,分崩离析。
就仿佛那股光亮,拥有着什么无法阻碍,无法抑制,无法形容的极端破坏力,只是触摸这栋高楼,一切的物质都将被毁灭、破坏。
这座象征着七景乡权威的最高建筑,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变化。就好像一下成了沙石堆砌的城堡,先一定,随后被夕阳下的晚风一吹,便化作了一大捧飘向远方的细碎尘埃。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