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静谧如梦,但此时此刻,黑暗下的阳首城中的一座宅院,却亮如白昼。
“暴雪书生”等人闹了一场英雄会的根据地,打伤了不怒和尚,这事儿虽发生不久,却一时半会儿就传播出去,会内不知道多少人心生不满,前来询问,一时人声鼎沸,会场热闹得如同个小小的市场。而会长方息壤则拿出自己一贯的作风,以君子风度好生抚慰这些人物一番,过得许久才将这些人给弄得安分下来。
待到人去声退,边上一顶一顶灯笼熄灭,黑暗笼罩这座宅院的时候,方息壤背负双手,站在门前,脸上那和煦热情的笑容也随着光芒的消逝而渐去,仿佛在思索什么。
夺魂道人、石昆仑和苏嫦都去休息,除去几个收拾杂事的小厮,整个宅子便别无他人。
“会长。”一个老仆指挥完小厮侍女,左右看了看,忽然走了上来说道。
方息壤条件反射地一抬头,脸上已经带起了笑容,“怎么了,老张?”
“也没什么,就是谈一谈这件事情。以老仆浅见啊,那是个狂徒啊,会长可不要将他当做同道……”这仆从老张开始抒发己见。
他也是昔日阳首城的贵族子弟,算来也该继承一个将军、县官的职位,不过因为多年来颠沛流离,家传武功早已失传,自一出生便是一家赤族人的马夫,到现在还是一介光棍,眼看就要断代。
如此敷衍般过了大半辈子,总算方息壤一手组建英雄会,招兵买马,是个机会。他虽然不通晓武功,但在晋人的族谱上却是身份高、地位大、年龄足,竟然也乘势加入,成了元老级别的人物,总领会内一切杂物。不过近几年来,他眼看着其他后来者武功卓绝、威风八面的样子,也常常自感愤懑,如果不是自己家传武功失踪,怎能虚度半生?
人都说一个人缺了什么,便越要在接下来的行为中得到什么。
于是这老张也越来越爱倚老卖老、摆谱装腔,一向惹人讨厌,只是碍于方息壤的存在,别人不与他过多见识。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其实他一直在旁边看着,现在也自觉能说上两句,给方息壤指点前路。
话语之中的大意仍是所谓的暴雪书生不值得信任,自己是老人了,虽然没练过武功,但怎么也过了五六十年,看人还是会看的……如是云云。
这话今日方息壤已听得不只有一遍了,但他也未免说得太多了一些,太啰嗦了一些,姿态也太高了一些。
在他的口中,方息壤成了个黄口小儿,虽然手段了得,受人尊重,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息壤一开始还能维持自己的笑容,可越到后面,这笑容也就越是勉强。
“……所以说啊,会长,听我老张一席话语吧,不要执迷不悟了。”老张自我感觉苦口婆心,宛若古书之中劝解霸王的亚父,在为英雄会立下大功,以后历史上只怕要大书特书了,“你说到底,也不过只有二三十岁,就算创建了英雄会,但你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哪能与老张我比呢?哎,不是老张我说话难听,会长你就不要……”
他忽然闭上了嘴,愣在了原地。
方息壤的神色却不变,而是低下头,看了看老张的胸前,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了进去。
那是方息壤的手。
这只手探入老张的胸口,就好像是探入一滩烂泥一样,看不出丝毫的阻碍。似乎老张的身体不是血肉,而是一种可以任意改变形状的物质,出现了一个空洞,让方息壤的手伸了进去。
老张下意识想要尖叫,“你……”
“嘘。”方息壤的另一只手快速而轻巧地在老张的面门上一点,老张就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了。
然后抽出在老张胸前那只手,那只手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干净得如同白玉,他用这只手扶起了将倒的老张,像是搀扶起一尊易碎的琉璃。
其他几个侍女、小厮往这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彼此间便笑了笑。人人都知道,方息壤是君子,他对任何人都是一贯的礼遇,不管身份再低微他也不会失礼,以至于让这个毫无武功又爱摆架子的老张都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他们并没有看到方息壤的脸。
在任何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息壤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既愤怒又耻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的表情,他对着老张那张已经不再有变化的面孔咬牙切齿道,“你……哎,你啊你……”
然后他又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冷静……冷静。”
将老张搀扶着离开了。
方息壤看似回到自己的房间,实际上却在走向自己屋子的回廊拐角处轻轻一点足尖,整个人携带着老张,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漂浮起来。他乘着月色离开了英雄会的驻地,在阳首城连绵不断的屋脊上起落。
不一会儿,方息壤落到了城中一座阁楼的阳台上。
他轻轻敲了敲窗子,窗内灯火通明。
然后窗子自动打开了。
“息壤,你来了?”一个粗犷而嘶哑的声音用赤族语说,“那小子怎么样?”
“做事有些琢磨不透,似乎能受到民族热情的约束,但又似乎不像其他人那样热诚。不太确定能否得到‘他’的认可,目前我们的相处留有余地,接下来还得请您指示。”方息壤一个翻身,已抱着老张进了屋子,他将老张的尸体丢在了房间中央,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跪下,然后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除此之外,我冲动了,尊上。”
他这个大晋英雄会的会长,居然也一口流利的赤族语。
“哦?”
在方息壤的面前,坐着一个个子不高,十分瘦弱的男子,其赤发赤瞳,其身前身后有一男一女,为他按摩。
这一男一女也都是赤族人,男的阳刚俊美,充满男性魅力,可却在为这男子敲背。女的柔媚动人,有异域风情,正在给这男子揉腿。
男子则抽着一杆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瞧见他下颌几缕赤色的须发,看了看地上老张的尸体,“我本以为你走到了今日的位置上,已经能够对自己的情绪有所掌控了。”
“十分抱歉,尊上。”方息壤身子一颤,当下也毫不犹豫,又磕了三个头下去,语气急切地说,“这人实在可恨,尊上交代的事情又未功成,我本就心烦意乱,一时冲动便……”
“不用解释,我赏罚分明,心里有数。”男子打断方息壤的话,“先说说那个‘暴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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