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学说 寄托

  故此,庄老先生此时的动作根本就是无用功,虽然空气中还有着浓郁的酒香,但那也不过是因为第一种情况而诞生的香味而已。

  “学究,您老人家就别再逗我了!”

  盛长权也没想着在庄老先生这样的老人面前隐藏什么,他直视着庄老先生的眼睛,索性就直言相问。

  “学究,您能否告诉学生,您老人家为什么愿意这么简单地就帮助学生吗?”

  “学生自问没有诸位同窗的那般优势,为何学究您会这般相助于学生?”

  盛长权很不理解,凭什么庄老先生就对自己另眼相看?

  他一没有盛长柏的大义,有故交好友盛氏长孙的名义,二又没有齐衡那般与庄老先生相识多年的师生之谊,除了他自身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天赋之外,他着实是想不明白此中道理。

  但是要知道,盛长权的天赋他可没有全都表现出来,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熟知“苟者为王”的他自然是要多多隐藏的。

  所以,盛长权敢肯定自己的天赋绝对没有全都暴露出来,在众人的眼里,他不过是稍微地比常人要聪颖几分而已,算不得是什么妖孽之辈,但庄老先生又缘何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呢?

  他,着实是想不通。

  “呵呵!”

  听到自己学生这般直言,庄老先生心里也是觉得颇为痛快。

  “长权啊,你终于是问出来啦!”

  庄老先生放下自己手里之物,面上带笑地回道:“不错,你确实是没有长柏的大义,齐衡的家世,甚至,就连长枫也有比你年纪大的优势!”

  “但是,这些东西在老夫眼里看来,却都不过尔尔!”

  “你的身上,却是有一点东西极为珍贵!”

  “哦?”

  盛长权不解:“敢问学究,学生身上究竟有何珍贵之物?”

  “哈哈!”

  庄老先生端起桌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老夫看中的,就是你身上的那一股无畏之意!”

  “无畏?”

  盛长权眉头一皱,有些弄不明白庄老先生的意思。

  “学究,您说的这个‘无畏’,究竟是指什么啊?”

  盛长权摇了摇头,坦言道:“学生不明白!”

  “呵呵,你不明白?”

  庄老先生再度悠然地在桌子上倒了一杯酒水,似笑非笑:“长权啊,老夫且问你一句!”

  “你觉得当今的朝廷,如何?”“而今的官家,又是如何?”

  庄老先生没有明言,反而是开口问了另外两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盛长权听得眼皮子一条,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虽小,但气势却是坚定。

  “那自然是极好的!”

  盛长权的口中,依旧还是沉稳地唱着赞歌:

  “朝堂之上,人才济济,诸位大人也都是才华兼备,兼又两袖清风,实乃不可多得的风流人物,他们的品性也都是教人钦佩不已!”

  “更不用说,当今天下海清河晏,百姓们也都是衣食无忧,俱都享有桑田阡陌之乐,此世是为太平盛世,当今官家亦可是称得上有为明君!”

  “而且……”

  “呵呵!”

  “好了!好了!”

  庄老先生淡笑着斜乜了一眼盛长权,打断了盛长权接下来的一连串好话。

  老先生自斟自酌,半晌后,方才是悠然开口:“长权,你小子就别想着能在老夫面前打马虎眼了!”

  庄老先生神情一肃,转过头,看着盛长权郑重道:“长权,你若是当真觉得眼下是个太平的盛世的话,那你也就不会习练这弓马之术了!”

  庄老先生伸手一指,看着盛长权身上隆起的肌肉,意有所指。

  “学究,学生练武并不是因为……”

  盛长权张口就欲为自己解释,却不料!

  “唉,不用了!”

  庄老先生伸手微晃,硬是坚持己见地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盛长权的想法。

  “不过,长权呐,不得不说的是,你确实是很有眼光!”

  “竟然能够一眼就看穿这朝堂的弊端,知晓眼下这内忧外患的局势!”

  庄老先生神情忧郁,似心有万般愁苦:“就连老夫也是看了几十年的光景,方才是参透了其中几味!”

  “当今天下之患,不仅在于宫中诸子夺嫡,更在于那北凉之忧!”

  “不仅是北方,就算是南方边境,亦是有些不稳!”

  庄老先生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只可惜,朝堂之上衮衮充公,俱都是为尊者讳,不愿意戳破这镜花水月,只顾着维持着烈火烹油的假象!”

  “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这破绽被人戳破,那天下岂不就是又要陷入战火……”

  眼看着庄老先生开始以自己习武之事为立足点而不断延伸,盛长权也只能是悄悄地后退一步,强行地咽下了自己嘴里的那些话。

  天可怜见,盛长权习武的原因还真不是想要从军啥的。

  其实,他最开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练武保护自己,一方面是不想让自己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娘炮,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他自己能有个强健的体魄,好不被这个时代简陋的医术而“残害”!

  虽然此世医道也是颇有奇妙之处,但整体上却是不如后世的。

  而除此之外,盛长权习武的次要目的则是因为他还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梦想。

  毕竟,前世之人谁没有一个白衫佩剑,跨马见江湖的梦呢?

  总之,无论盛长权的出发点是何意,但绝对是不可能如庄老先生所想的那般——为国为民,立志从戎。

  “……”

  “……”

  庄老先生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中,说了很久,直到他自己都是说的嘴巴有些干了,方才是不甘不愿地摸了摸嘴巴,停了下来。

  “长权啊!”

  庄老先生先是端起桌边的那杯美酒,微微地润了润喉咙,而后才是一转头,看向了旁边神色有些异样的盛长权。

  “其实,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老夫还有另一个佐证!”

  庄老先生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理由!

  “嗯?”

  “呵呵!”

  “长权,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往日里的那些文章,虽然写的都是恭恭敬敬,无有一丝逾矩之言,但内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庄老先生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盛长权。

  “是吗?”

  盛长权听到庄老先生的这番话,顿时就是有些皱眉。

  “难道自己当真是有何不妥?”

  盛长权扪心自问,他对于这个时代的朝廷确实是有一种孤高洁傲的藐视,不过,不是李白的那种怀才不遇后的“安能使我摧眉折腰事权贵”,而是他从本心上就有种俯视的感觉。

  而且,他不是看轻的,不是一个两个的人或事,用断水流大师兄的话来说,那就是他针对的不是某一个两个。

  他想说的,是在世与不在世的各位!

  “学究!”

  盛长权在心里琢磨了许久,依旧还是有些不明白。

  “学究,学生实在是不记得哪里有所不妥,还请学究明言!”

  盛长权始终是不能记起自己文章里的不妥之处,此时他索性也就直言相问了。

  毕竟,若是他的文章真的是有什么不妥的话,那这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盛长权准备记住这个教训,以免得将来步入官场后,被人家抓住这个把柄,说自己藐视皇权。

  “不!不!不!”

  “你做的文章里,并没有什么不妥!”

  见到盛长权请教,庄老先生竟是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

  “那敢问学究缘何会说学生的文章,是‘另有滋味’?”

  盛长权的心中愈发地觉得有些古怪了!

  “难道,庄老先生是在开我的玩笑?”

  盛长权心中暗道:“还是说,他只是随口一说,就这么诈我的?”

  “呵呵!”

  而就在盛长权费尽心思瞎捉摸的时候,庄老先生终于是开口阐明理由了。

  “长权,你别瞎想!”

  “若老夫不是熟知于你的话,也不会发现这里面的不对之处!”

  庄老先生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盛长权。

  “长权,你自己看看,这是你写的《灭乾论》,这其中可是却是有些不俗啊!”

  盛长权结果了庄老先生递过来的东西,仔细一看!

  “不错,学究,这确实是我写的《灭乾论》。”

  盛长权看的分明,这张纸的的确确是他自己写的原本,同时,这也是应着庄老先生的要求,特意写的一篇功课。

  “不过,学究,这里面究竟是?”

  盛长权此时心心念念的,却还是自己的破绽,哪里能顾得上别的东西。

  “呵呵!”

  庄老先生依旧是不慌不忙:“很简单,那是因为你的这篇文章,或者说,你过往的那些文章里,从来就没有一句认为皇权最大!”

  “嗯?”

  “学究,您这是何意?”

  盛长权看着庄老先生问道:“学生记得……”

  “不!”

  庄老先生摆了摆手,解释道:“长权,你要听明白,老夫说的是皇权,而不是官家!”

  “虽然你的文章中充满了对官家的‘敬重’,但你却从来就没说过一句皇权唯一,尤其是你的这篇《灭乾论》里,就更是如此了!”

  “老夫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能提出百姓重于君上的言论!”

  庄老先生一脸的惊喜!

  然后,他也摇头晃脑地背出了盛长权的这篇《灭乾论》:“乾之灭,非兵不利,非战不善,亦非天时不对,然乾之弊,则在于民心!”

  “民心所向,天子之剑锋所指,君民如舟水,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好!”

  “此句当能浮一大白!”

  说到其中的这一句时,庄老先生的脸上更是无比的激动,整个人就像是得了癫痫一样,手脚哆嗦个不停,还是盛长权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要不然的话,这老先生怕是得栽一跟头了!

  “学究,您老人家小心一点儿!”

  盛长权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学究,之前您不是还批评学生,说学生的这番言论不妥,是为邪门歪道吗?”

  “怎么眼下,您却又是这般模样?”

  原来,当时庄老先生在给所有的学生讲解功课时,曾对众人分说盛长权的这篇《灭乾论》是失败的作品,其中主题思想不对,内容不妥,整整的就是个“邪门歪道”!

  当然,这“邪门歪道”是庄老先生当着众人的面给出的评价,但实际上,他这是在保护盛长权而已。

  当时的庄老先生在评价完后,就直接没收掉了盛长权的这偏文章,将之收于袖中,而也正是因为如此,盛长权的这篇文章才没有被人看到过。

  “唉!”

  听到盛长权这般发问,庄老先生不由地叹了口气。

  “长权啊,你还不懂,这学派之间的争斗是有多么的残酷!”

  庄老先生顺着盛长权的臂力,小心地坐回了亭子里,解释道:“眼下,这儒道主流乃是理学,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极为看不惯其它学说的!”

  “其中,更不用说你这‘民为贵,君为轻’的思想了!”

  盛长权默然。

  其实,庄老先生说的这些,盛长权也并非是不知道,据他了解,眼下的儒道主流——理学,实际上就是一门配合着封建统治者巩固自己的权利,奴役百姓的学说。

  虽然,其中也有不少可取之处,但同样的,它的弊端也很大,会造成人性的毁灭。

  今世的理学,类似于前世的程朱学说,讲究“存天理,灭人欲”,于这世间,此学说就宛若是一方端端正正的大石头,虽有几分厚实,但却也极容易导致磕碰。

  “学究,您不觉得我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吗?”

  盛长权垂下眼帘,轻轻地问了一句。

  “错?错什么?”

  庄老先生两只眼睛莫名地闪耀出了比星辰还要夺目的璀璨之光!

  “长权,你要坚持自己的理念,彻底地完善你的这门学说,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学说,才是我儒门大义!”

  此时,庄老先生激动地都开始忘记自称了,直接以“我”来代替。

  “若不是我的年纪大了,时间不多了,我必定是要与你一同完善此学说的!”

  庄老先生十分之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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